《青墨洪月如歌》断梦残香

11、霸王别姬

　　扮演虞姬的杜桂芝一起调子：“大王请~”靳楚歌眼色便是亮了起来。

　　他稍稍酝酿情绪，方才开口字正腔圆地念白项羽的一曲《垓下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杜桂芝接道：“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泪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靳楚歌叹道：“有劳妃子~”

　　杜桂芝接道：“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旺一刹那……”

　　二人唱得有声有色间，就听宋俪伶接过杜桂芝的戏文念唱一句，末了道：“虞姬深爱霸王，此时的生离死别之苦只藏在心间，表面上仍是漠漠潇洒，放情歌舞……桂芝姐姐，你的虞姬太哀伤了。”

　　宋俪伶一语言罢，杜桂芝如醍醐灌顶，崇拜道：“可不是！刚才老师的那一句，活脱脱的虞姬再世，再恰当不过呀！”

　　宋俪伶婉尔一笑，又对靳楚歌说：“虞姬是霸王此生至爱，此刻他自知走投无路，朝不保夕，面对虞姬应是又热爱又不舍……可是我在你的眼里看不到这些，虽然你的唱词没什么问题，可还是不像霸王。”

　　靳楚歌见对方一板一眼的教训，心头升出些傲气来，双手一插裤兜不快道：“我都说不会唱了。”

　　杜桂芝笑道：“哟，瞧你还认真了！人家宋老师能亲自指点你一次，够你学用一年呢！哎！”杜桂芝突然间有了主意：“要不然请宋老师亲自演示一下，让我们学学好不啦！”

　　“那我就献丑了。”宋俪伶也不推辞，款款地走到靳楚歌身前。

　　“我唱虞姬，你还是演霸王吧。”宋俪伶脸带三分笑意，言语间的意思却又强硬得没有选择的余地。

　　若是换一个人，靳楚歌早就没了说话的兴致。谁让他对这个宋俪伶颇有好感呢。于是，这位青帮少爷重新整理了一翻情绪，将《垓下歌》又唱了一遍。

　　末了，宋俪伶一探兰花指，再挽水袖状，含情咏道：“慷慨悲歌~使人泪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靳楚歌且近看那双流盼的眼，只觉那人的眸子像是泡在水里，晶莹盈亮的，仿佛只要再多唱一句，随时都能有眼泪溢出来，不由得让他心中生怜。

　　“楚歌，到你了！”杜桂芝在旁提醒。

　　靳楚歌这才回神，脸上更红了，眼色不自觉看向别处。

　　“大王~”宋俪伶复又念唱，“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好~”迷蒙中，靳楚歌无意吐出一字，却不是戏中的念白。

　　宋俪伶兰花指一抚嘴角，竟是笑了。

　　靳楚歌见那笑容，只觉一股躁痒涌上心头，酥软了骨头。

　　靳楚歌能让女人弄得的酥软时候，通常发生在床上。

　　靳楚歌十三岁便和一名十八岁的舞女破了童子身，之后在他床上睡过的或者他在别人床上睡过的女子，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可当中让他记忆深刻的，却还是那名十八岁的舞女……他仍记得那天晚上，那种骨头散架醉生梦死带来的酣畅，还有酥软。

　　可是，现在这位京戏名旦给他带来的酥软之感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那是一种心融化掉的滋味……

　　靳楚歌不知道自己此时正用什么样的眼神注视着宋俪伶，他只感受到自己越发加快的心跳声和脸上的温度。

　　宋俪伶仿佛对这位年轻“霸王”向“虞姬”传达出的爱怜颇为满意，方垂眸推出一掌兰花，仰身飞出连环水袖，直看得杜桂芝连声惊叹。

　　宋俪伶无顾其它，仿佛已入意境。她迈出云步，去到“霸王”身畔，以手抚鬓，软软唱道：“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旺~一刹那……大王~宽心饮酒~宝帐坐~”

　　靳楚歌见她温柔似水，眼似朝雾，禁不住心生怜惜，上前轻轻握住她双手，口中念道：“有劳妃子~”

　　这握手的动作在戏里原来是没有的，全是靳楚歌情难自禁自己临时加上的。不过，对面的名旦并未显露疑虑，明媚的脸色竟也透露出丝丝欣赏，仿佛这握手之举并非无礼，而是因了戏中二人情感升华来的水到渠成。

　　“大王~”宋俪伶抬腭看那年轻人时，脸上的神采哪里还有半分做戏之感，分明便是那位坚贞不阿的真虞姬。

　　恍然间，靳楚歌莫名有一种分不清戏中戏外的幻觉。

　　“少爷！”有人闯进堂内打断了一场好戏。

　　靳楚歌沉浸在“霸王”的角色中，竟是没有反应。

　　杜桂芝这个年纪的女人，太容易看透一个男人的花花心思。她强忍着笑，朝那年轻人喊道：“楚歌！戏唱完啦！”

　　靳楚歌脸上一红，颇为尴尬的放开宋俪伶的手。

　　宋俪伶一收身姿，脸上立时回复了原先的模样，于入戏出戏已是收放自如。

　　“什么事？”靳楚歌企图用对手下的凶狠来掩饰心内的忐忑。

　　马仔走近一些，才说：“英国使馆的洋人找上门来了！”

　　靳楚歌咦了一声，像是听见一件极为可笑的事情般蔑笑道：“洋人？英国大使？”

　　马仔点头道：“听一起来的翻译说的！”

　　“阿爹呢？”靳楚歌问。

　　“昨天晚饭后就没见着人，不知道又去哪里过夜了！”杜桂芝翻着白眼答道，仿佛对哥哥的夜不归宿十分不满。

　　“英国人来咱们家做什么呀？”杜桂芝又问靳楚歌。

　　靳楚歌不屑道：“还不是为了那个英国记者的事情。”

　　靳楚歌略一思付，令道：“走，瞧瞧洋人去！”

　　“小心点儿！”杜桂芝不放心的叮嘱，又对旁人令道：“还愣着干嘛，去把杜先生找回来呀！”

　　靳楚歌回头看那略微发福的妇人，心说姑姑平日虽然像只三脚猫，但对自己是实实在在的关心爱护，如同真的亲人一般。

　　感怀处，眼色在亭然玉立的宋俪伶面前一扫而过，却是再也不敢回头多望一眼，坠入无尽深渊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