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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徒弟&师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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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师尊——快来!”一众穿着白底蓝纹外袍的少年在山头上争先恐后地叫喊,为首的那位衣袖挽了上去,露出一截小麦色的胳膊,嘴里正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扭头冲身后招了招手,围着的人立刻噤了声。
不多时,自远处隐约出现了一星蓝光,随后越来越近,才可见是一柄通体雪白的剑,周身灵光包围,便是闻名四海的“述缘”。
任霄辰发誓,他绝对没有见过比师尊更好看的人了。
剑身上的人一身素白的衣服,在领口袖口处绣了淡红的花纹,腰束上系了块乳白的玉,配着一指流苏荡在腰间。
“师尊,你来了。”任霄辰偏头把狗尾巴草一吐,笑嘻嘻的迎了上去。
“嗯。”陈疏羽下了剑,淡淡看了他一眼,“袖子放下来,你这样,成何体统。”
“知道了。”他还是笑。
“师尊,大师兄……”旁边有弟子叫了一声。
“何事?”陈疏羽扭头,“方才便听到你们叫声大得很,出什么事了?”
一众人立刻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任霄辰咳了声,刮了刮鼻子:“这个嘛,我是见您老整日闷在文武观,才和师弟们叫您出来,刚好,山下今日正办街市,咱们……”
“胡闹。”陈疏羽打断他顿了顿往山下走还不忘回头叫他们,“跟上来。”
任霄辰看见了他抿的发白的嘴,憋笑,问他:“师尊,走反了,你要去哪儿?”
他眼里闪过一丝恼怒,耐着性子回答:“方才你说要去街市。”
“对啊。”任霄辰正色道,“可师尊不是嫌我们胡闹么?”
“……”
“哎,去,这就去,弟子知错,您莫气。”他笑了,“你真好。”
要说最开始的初遇,还是在任霄辰八岁时。
他一岁丧父,七岁丧兄,邻居都觉得他是个不祥之人,全都避讳他。他母亲虽然也害怕他的命格克人,但毕竟是身上掉下的肉,四处找人帮他改命。
他八岁那年,村里一家大户一晚灭门,来了一众仙门除祟,挨家挨户排查。
当门打开的瞬间,门口站了个顶顶好看的人。
——出水芙蓉,他想。虽然不知道出水芙蓉到底是什么样,但这个人让他莫名就在脑子里出现了这四个字儿。
陈疏羽站在那儿,门口被一个小孩堵了个彻底。
他轻轻啧了一声,开口:“捞扰,让一下 ”
任霄辰马上让了个位,随着他一同走进去,笑嘻嘻的说:“小哥哥,你是哪里的?长的这么好看,是仙人吗?”
“嗯。”他抿了抿嘴,在院子里布了个阵。
“诶,仙人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啊?”
“不喜。”他自顾自往里走。
“小哥哥,你等等我。”他跟着往里走,“我叫任霄辰,你叫什么?”
“……”陈疏羽只觉得耳边恬燥的很,又啧了一声,“陈疏羽。”
“陈疏羽……”他重复了一遍,“好听!”
他查遍了里屋,又转身往外走,和任霄辰的母亲碰了面:“夫人。”
“你好你好。”妇人冲他哈了下腰,把一旁的任霄辰拎了过来,“不好意思啊,小辰话比较多,没打扰你吧?”
“无事。”陈疏羽站的笔直,“他资质极好,若是改日有心修炼,必成大器。”
妇人有些欢喜,看了看任霄辰,又冲他笑了笑,不好意思道:“那……贵仙门还收人吗?是这样的,我们村里好多人都嫌他命格不好,我就寻思着找个法子把他这命改一改。人们都说修仙可以改命,我们这种小地方平时也接触不到什么仙门,刚好今日你们来了,能不能,通融一下?”
“这……”他想了想,“我方才十六,如若不嫌,来我门下如何?”
“好!”任霄辰蹿了出来,“娘,我就要这个仙人哥哥!”
妇人也笑了:“那多谢你了。”
过了十年之久,他倒也见了何为出水芙蓉了,又觉得,陈疏羽明明比那花好看多了。
他取了摊位上的一个剑坠儿,看了几眼又放了回去,扭头对正看着自己的人笑笑,暗暗扫了眼他细长的手指,眼前一亮。
摊子里还有一条银蓝色的手链,上面镶了几星青蓝的灵石,还挂了两个极小的银铃铛。
他伸手取了过来:“老丈,这个怎么卖?”
“三吊钱。”老丈凑近看了眼,“给内人买的啊?”
“没有,只是喜欢的紧,还没追上。”他笑了笑,“给您钱,给包起来吧。”
“得嘞!”他见来了生意,动作麻利了许多,“小伙子生得挺俊,我这链子又是上品,小姑娘一开心,准就答应你了。”
“对……”任霄辰低头笑了下,“小姑娘肯定会开心。”
大抵到了酉时,日头开始偏西,陈疏羽看着一直跟在自己身旁的任霄辰,不耐烦的停下了脚步,问他,“你有事就说,跟着我干什么?”
“啊!”他愣了下,“师尊,就是想给你个东西,喏,一条链子,你,别嫌我。”
陈疏羽没接,看了一眼,又问:“你给我这个做什么?分明应该给女孩子带。”
“对啊 ”任霄辰眯着眼,“就是给女孩子的。”
“胡说。”他伸手接过,揣进里衣,绕开他要走。
“师尊!你不懂什么意思吗?”
“……”
“您老情商也太过低了吧。”他低了头,没看到,对方已经红了耳垂。
突然,灵海之处有一阵共鸣,他急忙压下,听陈疏羽“啧”了声:“有魔族在附近。”
任霄辰猛地抬头,心里咯噔一声。
当今世道,仙魔两方水火不容,两族不能互相越界,一经发现,立即诛之。
若是有什么仙修魔术,魔修仙术,则更是犯了大忌,将被除以死罚。重者魂飞魄散,尸骨无存,轻则饮食至毒,痛苦而死。
陈疏羽召了述缘,朝人群传来尖叫的地方看去,又收回了剑。
那魔许是喝醉了酒。不小心进了仙界,他透过人头,一眼盯上了陈疏羽,含糊笑了,大叫道:“美人儿,给爷过来!”
陈疏羽像是没听到一般,继续疏散周围的人。
结果那魔觉得被冒犯了,居然张牙舞爪的往他冲了过来。
任霄辰皱眉,一把抓住他手腕,往后一扯。
“混账!”那魔一踉跄,随即一掌击他心口,任霄辰下意识一掌还回去。
瞬间,魔力相交。
陈疏羽的眼睛瞬间睁大。
那大概是一年前,魔族攻入仙族。
任霄辰独自一人,以一敌五,当反应过来时,已是仙丹破裂,他借着向前扑的动作,一剑杀死了最后一魔。
丹破了,非死即废,或者——
他看向倒地的魔,咽下一口血水。
或者换以魔丹,即仙修魔术。
幸好那一年陈疏羽闭关,对他门之辈可以称伤抱病,不用灵力,便察觉不出这魔丹。方才一时性急,竟然忘了。
那魔被众弟子一气制伏,任霄辰偏头,对上陈疏羽微沉的眼瞳,突然笑弯了眼睫。
“我说过了,我门弟子,我自会罚。”陈疏羽挡在门口,对着戒律司的人伸手,“各位请回吧。”
“这不和规矩。”竹诚君不退,“琼知君,仙修魔术,必行死罚,您知道的。”
“我知道。”他垂了眼睫。
“那您……”
“牵机。”他还是一脸淡漠,“我亲自来。”
牵机,民间君王用来处死近臣与妃子的至毒,服下之后,人会因剧痛抽搐,头足佝偻相接而死,状似牵机,于是以此为名。
后来进贡到了仙门。
虽然得以全尸,过程却痛苦至极,甚至有人选择魂飞魄散,也不选择牵机。
竹诚君吃了一惊,想从他的神情中找到一丝瑕疵,看到的却只有冰冷和平静,他点了点头:“好。”
“……师尊,我要是不取那颗魔丹,你知道我会怎么样么。”
“我知道。”他弹了下衣袖,放下一个瓷碗,“但知道又怎样,他们不会管。”
任霄辰觉得他似乎笑了,有些讽刺。
“……霄辰,我…”
“那你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意思吗?”
“……”
“唉——”他笑着摇头,“你情商真是太低了。”
“…我…”
“诶,这是甜粥么,你做的?”任霄辰端起了碗,喝了一口,“好喝,真甜。”
“嗯。”陈疏羽抿嘴,“我做的。”
“你很容易让人误会。”误会你也喜欢我。他又摇了摇头,“你太温柔了,仙人哥哥。”
心口开始泛疼,他又喝了口粥,背挺的笔直,又喝了一口,不说话,一口又一口,直到见了碗底。
陈疏羽看着桌面,不动,不说话,不阻止。
任霄辰似乎发了狠,努力直着腰,站在他的正对面。
舌尖还泛着甜,喉口却苦得有些麻木了。
牵机……牵机,狗屁的死罚,愚笨至极!
内脏似乎被一根棍子搅在了一起,任霄辰抹了把汗,看着陈疏羽精致到极致的脸。
唉,什么叫绝望,仿佛真正知道了含义。
算了,算了,他想。向后仰倒,意识有些模糊。
惊喜般的,落入了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
“师尊?”
“……我在。”他顿了顿,“你恨我吗?”
“不恨……”他努力仰起头,看着他,“仙人哥哥于我有恩……怎的敢恨。”
“……”陈疏羽突然笑了一下,“那一笑泯恩好不好?你恨我吧。”
“什……”
他又笑了一下:“再泯一次仇好不好?”
“……呃……那…那就是没关系了?”他手指痉挛着抓着地板,“我、我们就是……陌生人了?!”
“不是、不是的。”陈疏羽想握他的手,“不是恩人,不是仇人,不是师徒,不是陌生人,你想是什么关系都行。”
任霄辰笑了:“你什么……呃…都不知道……”
“不是的。”他轻声打断了,“我知道。
知道你之前进了门派不是想改命,是为了和我呆在一起。
知道你十岁时整日送我纸花是什么意思。
知道你十三岁时和同门打架是为了维护我的名声。
知道你十六岁时叫我疏羽不是口误,也不是冒犯。
也知道你昨日送我那条手链是什么意思。我带过了,很合适,很好看。
我都知道的,你爱我。其实……”
他紧紧搂着任霄辰抖得厉害的身体。
任霄辰也努力直着身体,好看着对方的面容。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个片段,那人好像还说了四个字儿。
可能他根本没出声,可能是外面风声有些大,也许是意识真的不清楚了。
只记得在一片模糊中,那人殷红的嘴唇一张,又一合。
特别、特别、特别好看。
门外戒律司奇怪的很,为什么吃了牵机的人身体可以一直挺直。
还有,为什么平时清冷少言的琼知君一直笑着对那人滴滴咕咕说了那么多,眼睛红得吓人。
直至屋内气息只余一人,戒律司要进门查看,琼知君却猛地发力,以屋内二人为中心,向四周波及,轰声四响。
到后来,屋内的地上便只余下了一封信,和一个空了的小瓷瓶。
“竹诚君,这药,老朽实在是未曾见过。”仙医闻了闻瓷瓶,“不过里面药的成分,应当是为了防止尸身腐化。”
“也是,牵机本就无药可医。”竹诚君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多谢竹诚君。”
仙医佝偻着背走出大殿。
这药曾在一本古籍上记载过,不是什么尸身防腐,老仙医曾经看到过。
而是可以在人死后一刻钟内,起死回生。
老仙医抬头望天,也不知道琼知君带着他的徒儿往何处走了。
罢了,只得望向那初升的太阳,低沉又缓慢地弯下了原本就不太直的腰。
就像信上写的那样:
“勿念,勿寻,勿扰,便安好。”
待他直起腰时,那日头似乎更亮了,不知道在哪里,那人似乎终于睁了眼,笑了。
【小剧场】
那时任霄辰刚睁开眼,第一句话:“你谁啊?”
第二句:“你干嘛抱我?”
第三句:“你撒开手!”
他说这些话时眼里还满是浓厚的笑意,本想着陈疏羽一眼便可看出自己是在装。
结果对方竟真的发着抖松开了手,眼眶在刹那间红了。陈疏羽捂了下眼睛,转身要走,又被人拉住了手腕拽了回来。
“我逗你的,你别怕。”任霄辰笑着道歉,小心又虔诚地抱住他,“师尊,你这一来,事情可就闹大了,您老也真敢。”
“……我不管别的。”只管你。
“行——”他笑得更开心了,“我也不管别的,只管你。”
余生只管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