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余》余仅仅

7、家长会

　　因为老师，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参加家长会。

　　但是也是因为老师，我还是成了家长。

　　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长签字，家长会，但凡是设计到父母参与的事情，都是我最讨厌的。

　　那时候，我成绩还没有很差。

　　但是，每次家长签字的时候我都只能递上去一张没有签名的卷子，家长会的时候，也只有我的座位是空的。

　　在我受到严厉的质问之后，我只能老实认真的解释着原因：我没有父母，爷爷不会写字。

　　然后，我理所应当的，瞬间的就能收获到怜悯的目光。

　　我好像只是顽皮一下，就会有人为我找好借口——那孩子没有父母。

　　无论我作乱到什么地步，别人原谅我的原因也是——那孩子没有父母。

　　其实大多数时候，我自己并没有感觉，但是他们总会提醒我，我和他们不一样。

　　所以，然后我逐渐开始上课不听课，开始成绩不好，开始成为一个只会捣乱的孩子。

　　因为这样的孩子，没有家长签字，没有家长来开会，才是合理的。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暂时的忘记，我没有父母的事实，只是单纯的厌烦我的不听话。

　　再然后，我上了一所除了羡青没人认识我的初中之后，我再也不曾，也不需要解释为什么我没有人来参加家长会，没有家长签字。

　　当重新开始成为一个好学生，又要面临家长签字这一难题的时候，老师先一步找到了我。他跟我说下次如果有需要家长签字的卷子，我可以拿过来给他签字。

　　我懵圈的反问：“老师要签自己的名字吗？”

　　当时我脑子里冒出的第一想法是：天下有情人终成父子？

　　老师摇了摇头：“不会，我答应过你爷爷，会保守秘密。我可以写出很多不同的字迹，你学籍上写的是你爷爷的名字，我就给你签你爷爷的名字——梁年吧。”

　　好像那一个晚上过后，爷爷跟老师比我跟老师都要熟的多，我有点吃味。

　　早知道那天不睡觉了，我懊恼的想。

　　不知道爷爷跟他说了多少，有没有提及到我父母的事情。

　　我不是没有好奇过自己的父母是谁，可是年幼的时候，每次问爷爷有关我父亲的事情，都是莫名其妙一顿打。

　　我平常很少见爷爷生气，哪怕我作天作地，上房揭瓦，下地掏坑，他也只是笑骂几句小兔崽子。

　　但他偏偏在这件事上格外易怒，所以久而久之，我也就生理性放弃了。

　　反正是他生我出来又不要我，我干嘛还要想他。

　　但是奇怪的是，每次我提到我的母亲，爷爷却会瞬间变得很伤心，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一样，眼睛中也写满了我看不懂的情绪。

　　明明幼儿园老师教过我，爷爷是爸爸的爸爸。

　　但是看了爷爷的表现，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我曾经偷偷翻开过家里的户口本，里面只有三页有字，第一页写着：户主梁年，第二页写着：女儿梁凤，第三页写着：孙子梁双。

　　剩下的就都是空白，我没有找到父亲的任何信息，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姑姑叫梁凤。

　　我不知道我的父亲做了什么会让爷爷这么愤怒，甚至到了，在整个家里除了我，没有任何父亲存在过得痕迹。

　　后来我做过很多猜测，也许姑姑去世的早，所以我从来没有见过。

　　至于父亲，也许他跟我一样，毕竟在那个年代，因为儿子是同性恋而断绝父子关系，老死不相往来再正常不过了。

　　血缘这种东西，是恩赐也是枷锁，它不讲道理，但是也逃不过世俗的偏见。

　　但是不是只有血缘的联系，才能够让我们成为一家人。

　　小海和小烟，现在对于我来说就是一家人。

　　而现在的我，因为这两个家人，被困在学校里听着台上的几个老师各种分析激励表扬和批评。

　　以前从来没有参加过，所以不知道家长会这么无聊。

　　真是一夜梦回上学时，好像又成了那个在课堂上学习的小孩子，我打了打哈欠，强撑着没有睡着。

　　我从来都不喜欢上学，哪怕是后来学习成绩有了进步，也依然不喜欢，之所以每天都早早的来到学校，也只是因为可以见到每天最多只有两三堂课的老师。

　　你要怎么证明你自己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呢？因为有他在，所以学校都变得让人有所期待。

　　方老师的确是一个负责的班主任，她像老师一般的宽容和亲切，又比老师多了热情和主动，小海上次打人的事情，她一直都很关心，不停的打电话过来询问和提供帮助，直到听到事情已经解决。

　　在这次家长会结束后，她又把我单独留了下来。

　　——梁先生，我想知道，小海和小烟的父母？

　　——生病去世了。

　　——梁先生是……

　　——他们父亲的朋友。

　　……

　　我没用学生和老师的身份，这在别人看起来，总归不如朋友合理。

　　刚刚结束了这段一问一答的方式的对话，我就马不停蹄得滚回了公司。

　　虽然有羡青的帮忙，但是养两个小屁孩的压力的确大，毕竟公司还处于创业阶段。

　　最近接了一个外国的单子，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现在我的英文水平可是比上学时期强太多了，哪怕是和真正的外国人，也能对答如流。

　　到了后半夜，我才终于忙完了今天的工作，在最后一份文件上签下了我的英文名字。

　　我的目光停顿在刚刚干涸的墨迹上，指尖微动轻轻的抚摸了上去。

　　这个英文名还是当年在老师课上的时候取的，

　　那天上课，老师站在讲台上，突然道：“从今天起，为了锻炼大家的英语交流能力，以后大家上课都要用自己的英文名，大家今晚上回家想一下，明天上课的时候按照顺序一个一个的说。”

　　话音刚落，下面的学生就开始交头接耳起来，突然间其中有一个问道：“老师，你的英文名是什么啊？”

　　我伴随着众人一起，将目光肆无忌惮的落到老师的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错觉，亦或者我的目光太过诚恳炽热，我感觉他瞬间与我对视，目光交错。

　　然后我听到他转过了视线，用他独特而缓慢的声线回答道：“leon……里昂。”

　　他轻轻笑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大家也可以中西结合叫，顾里昂。”

　　班里头脑灵活的学生立马接上道：“哈哈哈哈，老师，你念快了，感觉好像是菇凉啊。”

　　老师也觉得好笑，跟着大家一起笑出了声。

　　然后，老师就在整个学校里多了个外号——姑娘老师，后来的时候，连他的同事都开始叫他顾姑娘。

　　老师也不恼，脸上还一直挂着笑。

　　我不自觉的跟羡青嘚瑟：老师就是老师，我看中的人什么时候都跟其他人不一样，这就叫宽容大度。

　　自然，我又遭受了羡青的白眼。

　　在老师通知过后的那天晚上，我到回家翻了半天的英文字典，在纸上写了一堆的名字，却始终觉得不满意。

　　最后的最后，直到后半夜，我才终于找到了我想要的名字。

　　第二天，我盯着纸上的单词，一遍又一遍的心理默念。

　　其实，这个单词并不难，它反而太简单了，太常见了，简单到我最初甚至把它错过了，兜兜转转才终于发现想要的东西其实一直就在眼前。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

　　老师最喜欢的诗之一，大约是这个意思的。

　　我坐在班里最后一排，轮到我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我只能安静的等待，装作丝毫不期待。

　　前面大部分都是什么Jcke、Tom、Amy之类的名字，很常见。

　　偶尔出现几个奇奇怪怪，不适合当做名字的单词，老师都纠正了过来，并且根据每个人不同的想法帮忙想了一个新的名字。

　　几乎半节课的时间，在每个人都的介绍了自己名字和含义之后，终于轮到了我——身边的羡青。

　　羡青说出了一个单词——Ellis。

　　他没有和别人一样解释名字的含义就径直的坐下了，和他一贯好学生的作风不符——就算是不喜欢老师，他平常还是装一下尊师重道的。

　　今天这番言行，看着多少有点挑衅的味道在里面。

　　我偷偷推了推羡青的胳膊肘，羡青当做没看见。

　　“艾……利……斯……”老师逐个音节的重复道，点了点头，给了满意的评价：“很好的名字。”

　　我没有去细想羡青今天奇怪的行为，因为他说完之后，就轮到我了。

　　我无声的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捏紧了拳头，低声念出了重复了无数遍的名字——Wish。

　　久久没有发声，嗓子像是卡住了什么一样，发出了有些古怪的声音。

　　我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本来就很红，现在红的更明显了。

　　“什么？”老师没有听清。

　　我只能迅速再重复了一遍：“Wish——威什。”

　　希望。

　　顾世希。

　　我的希望。

　　我低下头，掩饰住红的发烫的脸。

　　很多年后，我听到了这样一句话大约可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

　　喜欢一个人，就是既希望他知道，又希望他不知道。

　　其实还有后半句，只是我一直都没有看到——更怕他装作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