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余》余仅仅

4、羡青（下）

　　幸亏因为有羡青的牵线，事情显然变得容易多了，第二天我就联系上了这个学校的校长。

　　但是我并没有见到校长，是他的妻子，也就是那孩子的母亲代替出面。

　　因为的确是小海先动的手，所以我们成了理亏的一方，那孩子的母亲不依不饶的要我们道歉。

　　条件变得越来越苛刻，不仅要小海公开道歉，还要求我们退学。

　　小海和小烟第一次入学，如果因为打人的原因被退学，学籍上留下污点，以后上学的事情也会变得很困难。

　　我向她说明了情况，关于她儿子说了什么，关于小海为什么要动手。

　　但是她坚持说她的孩子说的都是事实，没有错，是小海自己脾气不好。

　　“小海，你先出去。”我接着对那孩子的母亲说：“我接下来的话，我想你也不会想让你孩子听到。”

　　那孩子的母亲犹豫了一下，似乎隐约猜到了什么，所以还是让小男孩跟着小海一起出去。

　　我从文件夹里拿出了羡青给我的东西，原原本本的摊放在桌子上。

　　羡青早有预料，对这件事做了两手准备，他说这个校长夫人是个有名不讲理的“泼妇”，她儿子更是被她惯得无法无天。

　　他还说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我是说不通她，到时候直接把这些照片给她看。

　　而我之所以让孩子出去，不过是因为那些照片是他父亲和一个年轻女人搂搂抱抱的照片。

　　女人看见照片之后瞬间变得冷静，跟刚刚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样子完全不同。

　　事情就这样干脆利落的结束，比我刚刚废了几个小时的口舌都更有用处。

　　原来越脏的刀子，总是伤人越深。

　　只是那些原本喜欢干净东西的人，用不惯。

　　让我意外的是，那个女人对这些事并非完全不知情，甚至说比我知道的都更为清楚。

　　她知道那个女人叫楚松玲，今年刚21岁，大学还没有毕业，是校长曾经的学生。

　　两人在一起已经有几年了，但是因为是学生和校长的关系，如果被曝光并不是影响婚姻那么简单，所以她一直都装作不知情，甚至跟着一起隐瞒。

　　你看，说出所谓的事实，是不是诚实，取决于自己的心态，而且诚实未必会让对方开心。

　　同性恋又如何，无儿无女又如何，孤独终老又如何，异性恋确实能够结婚生子，但是人这一生，也未必幸福。

　　其实，有关于我的性向这个问题，我和羡青讨论过，至今也没得出个结果。

　　最开始因为我说自己喜欢老师，所以羡青觉得我是同性恋。

　　但是后来，羡青发现，我只喜欢老师。

　　羡青说你这辈子就喜欢过这么一个，春都没发过，哪里知道自己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我说我只喜欢过一个人，这个人是个男的。

　　我从来都不觉得这是个值得讨论的问题，喜欢一个人，性别并不重要。

　　反正我不觉得我这辈子还有讨论的必要。

　　但是羡青一直试图通过说服我与普通人一样，来证明我的“正常”。

　　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他为我做了很多的事情，比我自己都要多。

　　有些事情尽管我并不需要，但是我依然感谢他。

　　晚上的时候，羡青特意开车来接我们三个人。

　　我还没有开口说结果，他就已经胸有成竹的邀请我们去吃大餐庆祝。

　　还没等我答应，小海和小烟就已经一步并作两步跳上了羡青的车。

　　他招了招手，示意司机把我的车开回家。

　　在车上，我给羡青讲了事情的经过，言语间忍不住同情起了校长的老婆，羡青笑了笑：“小双子，你太天真了，那个女孩子从小学起就已经……女孩子的家长找过他们，被校长的老婆用钱压了下来，说是女孩勾引的校长，结果到现在也不知道那女孩是真爱上校长了还是只是报复，现在女孩逼宫正室，拿视频和照片威胁他们离婚。”

　　这世间的事，哪有那么多的劫难，只不过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而已。

　　羡青继续道：“小双子，你说你一个傻白甜，什么事都只看表面，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你说要是有人暗恋你，他不说你就不知道，他怕是不知道要伤心多少年啊，哎，要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

　　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想当年高中毕业聚会上，一个同学哭着喊着说暗恋我两年，而我对此不仅毫不知情，甚至差点想不起她是谁。

　　酒足饭饱之后，两个小屁孩都在车上睡着了，我和羡青两个人合力才把他们抱回去。

　　睡眠时间总是和烦恼成反比，所以小孩子总是比成年人贪睡。

　　我和羡青怕打扰他们睡觉，只能跑到阳台上吹风，羡青还偷摸的从我冰箱里拿了几罐啤酒。

　　我们两个各自喝了一会儿闷酒后，我开口问道：“姜羡青，你多大了？”

　　羡青回答：“比你大一岁，叫哥。”

　　我道：“一边去，比我大一岁，你也到了该稳定的年纪了。”

　　羡青道：“可不是吗，哥也到了当爹的年纪，就是缺个儿子，要不你叫两声来听听。”

　　姜羡青这个人，干啥啥都行，破坏气氛也第一名。

　　你跟他真情流露，他觉得跟你不正经，你要是跟他不正经，他反倒给你玩真情流露。

　　我强行把气氛掰回来：“你到底什么时候结婚？再拖下去就要成老黄瓜了。”

　　听说他现在这个女朋友好像在年初的时候已经见了家长。

　　羡青实在是个人人都羡慕的对象，他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品德，成绩都样样优秀，连样貌都格外出众。

　　人生唯一的污点，大概就是跟我厮混了几年，但就算这样也从来没有掉下过年纪第一的宝座。

　　成年后虽然开启了吊儿郎当的模式，但依然是事业有成，别人眼中的高富帅，完美男友，所以女朋友一个比一个漂亮。

　　羡青侧头给我抛了个媚眼：“这不等你呢……”

　　我没听懂：“啊？”

　　羡青把头转了回去，解释道：“这不见了家长，还没见过我兄弟呢吗。”

　　原来如此，说起来好像是，羡青这个几个女朋友我都只是看过照片，从来没见过真人。

　　“你年纪也差不多了，你跟我又不一样，早点定下来好。”我点了一根烟。

　　羡青皱了皱眉头：“能有什么不一样，你怎么还没戒烟。”

　　羡青不喜欢我抽烟，他总觉得这样我会活得短。

　　我跟他说，并不是每个人都想要长命百岁。

　　羡青说，有些人活着，未必是因为他自己想要活着，而是因为别人想要他活着。

　　是啊，如果说我在这世上还有什么牵挂，也就只剩下姜羡青，顾海和顾烟了。

　　“其实，我很想谢谢他把这两个孩子留给你，不然，那段时间，我真的觉得我也许再也见不到你了。” 羡青突然道。

　　我知道他的意思，老师走之后的那段时间里，他一直守着我，怕我想不开。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我，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我对老师的感情。

　　老师救赎了我人生前十几年的不堪的堕落，完成了我至今为止整个人生的意义。

　　或许我们生命中所遇见的每一个人，都让我们成为了今天完整的自己。

　　如果我没有遇到其他人中的任何一个，我都会失去些什么。

　　但是，如果没有遇到老师，我会失去我自己。

　　他对我来说，从来都不只是一个让我暗恋了十几年的人而已。

　　在爷爷去世的那段时间里，我也好似无事发生一般的平静。

　　邻里街坊的都说我是白眼狼，爷爷那么大岁数把我拉扯大，死了我连却眼泪都没掉几滴。

　　但羡青知道，如果那天不是他及时在街边拉了我一把，大约我已经在路上被车撞死了自己都不知道。

　　当时的我还有老师，所以，他不知道老师死了之后，我还剩什么。

　　他知道师母把小海和小烟托付给我，他才勉强放下了心。

　　但是他依然强行留在我家里住了一段时间，我怎么劝都不肯走。

　　直到他确定我就算是为了老师的孩子，也一定照顾好自己。

　　我开玩笑道：“你要不给我手机备注个王八，这样说不定我能活得久一点。”

　　“小双子，其实都这么多年了，你又何必，老师都走了。”他托腮，歪着头继续说道：“要不我给你介绍几个？你不喜欢女生也不要紧，我这有个男的，人帅声甜性格佳，事业有成，还是个富二代来着，而且你们还认识，绝对合得来……”

　　我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他总是喜欢开玩笑，久而久之我不知道他说的真真假假。

　　可无论是真是假，于我来说，都没有区别。

　　我好像失去了尝试喜欢一个人的能力，我再也遇不到十四岁那年遇到的人，他不在了，我也不见了。

　　羡青满脸失落，好像是为自己没做成红娘而惋惜。

　　羡青哀怨道：“哎，你的身边啊总是会出现比我重要的人，开始是你爷爷，后来是老师，再后来啊就是小烟和小海。”

　　“不一样的……”我摇了摇头，回道：“你姜羡青，永远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没有之一。”

　　爷爷、小海、小烟是亲情，老师是爱情，羡青是友情。

　　亲情也好，爱情也好，友情也好，在我心里没有高低之分。

　　他喃喃道：“若是一样就好了，我宁可比较不那么重要。”

　　不愧是文人的后代，讲话也比别人多点意思，我这种普通人竟然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