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余》余仅仅

11、表白（下）

　　小海很苦恼，他说那个女孩子对他很热情。

　　字都认不全的小孩子，特意去找了小海和小烟名字中的那几句诗词，完完整整的背了出来。

　　“《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旋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天知道，连小海和小烟也只是会那两句而已。

　　小小的孩子张开双手，就那么大刺刺地当街拦住了小海的去路，瞪着圆圆的眼睛，开始一字一顿，煞有其事地吟诵起了诗，像极了古代调戏良家妇女的风流才子，只不过奶声奶气听着真是可爱。

　　据说小姑娘的两个家长都是警察，所以行为向来利落洒脱，风风火火，很讨周围的人的喜欢。

　　但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的小海显然被震惊到不知所措，慌里慌张被堵在路中央，走哪边都不是，又碍于对方是个小女孩，推也推不得，吵也吵不得。

　　见我只顾哈哈大笑，小海委屈的斜眼看我，用眼神埋怨我不过来帮忙，只是在一边看笑话。

　　一向是淡定沉稳的小海，也会有这种时候，我是真的觉得很开心，我们家小海，终于遇到了克星。

　　在不知道何为失去的年纪，失去了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这对于小海和小烟来说是一件太过残忍的事情，当时的他们甚至都无法全然理解“死亡”这人生最后一件事情的意义，甚至他们关于父母的记忆都少的可怜，不用说是被父母宠溺的时光，连被父母责骂都是他们不可奢求的存在。

　　自从老师走后，原本就不爱讲话的小海变得愈发安静沉默，像是要等待着随时担负起整个家庭的一般，直到遇见这个小姑娘之后，我才见他的所作所为像是个小孩子。

　　但是小海显然不会想我这么多，他只觉得那个女孩子有些烦，总是缠着他。

　　我向他建议“那你去向你的老师告状，说她总是烦你。”

　　小海犹犹豫豫道：“不要吧，要是被老师知道了，她会挨骂的……”

　　真是看不出来，小小年纪竟然还挺会怜香惜玉的。

　　我问他：“你喜欢那个小女孩吗？”

　　小海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原本以为他的意思是不喜欢，他却回答的是：“不知道。”

　　女孩子总是比男孩子开窍的早，但是他们总会在同样的年纪相遇，一个不懂喜欢而忽视，一个因为喜欢而胆怯，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人总在年少时错过。

　　我拍了拍小海的头顶：“我家小海早晚都会长大，早晚都会知道的……”

　　但是无论女孩子还是男孩子，早晚都会长大，长大到他们开始无比眷恋年少时那段懵懂爱恋的时光。

　　我不知道小女孩的家在哪里，但是自从那天起，她每天都会早早地蹲在我家楼下的石凳上，等着小海和小烟出门。

　　有时候画了只鸟，有时候画了只鸡，若是小海出来的玩些，她就会画很多很多的东西。

　　她很有天赋，比当年我蹲在学校门口等校门开的时候画得好得多，那时候我已经初二了。

　　老师的教职工宿舍就在学校的旁边，清晨从东方升起的第一缕阳光就是从老师的宿舍照耀到学校的门口。

　　总觉得人的一生，感情有限，若过于浓烈，则不长久，往往初时生意，平淡如常，才能最终得幸一生。

　　这大概就是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之意。

　　小海大约逐渐被小女孩磨得没了脾气，开始顺从的等小女孩出现。

　　短短几日，小烟倒是先和她发展成了无话不谈的小闺蜜，两人走在后面窃窃私语，有时候说着学校里的趣事，有时候讨论长辈们的八卦，有时候一起吐槽小海的冷淡无情。

　　女孩子之间有时候聊着聊着就容易忘记还在上学的路上，小海远远的走在前面，看着她们被落在后面还会停下脚步，等她们跟上来，等的久了就会远远的咳嗽一声。

　　再后来，他怕小女孩出来的太早，没有吃早饭，所以每天早晨都会说自己之前能吃的干干净净的早餐太多了，吃之前总会分出那么一半拿出来给女孩当早餐。

　　小烟不解，她问我：“梁叔，你干嘛不多做一份？就算不是你未来儿媳妇，那也是我闺蜜哎！”

　　我回她：“喜欢一个人总要付出点什么的，半份早餐而已，便宜他了，再说又不是我喜欢人家女孩子。”

　　小烟秒懂，兴冲冲的问道：“哎？你的意思是哥哥喜欢她了，可是哥哥都不理她……”

　　看来啊，就算是女孩子早熟，在辨别男孩子心意这方面都是需要时间的历练。

　　“梁叔……”小烟冲着我已经离去的背影大声叫着：“梁叔？梁叔，你还没说清楚呢，梁叔！！”

　　小海果然是个天生的钢铁直男，被小女孩软磨硬泡了都快一个月才终于有了起色，等到他彻底松动的时候不知道还要多久，也不知道小女孩会不会不耐烦。

　　真是漫漫追夫之路啊！

　　我还没有等到小女孩不耐烦，倒是先等到了她的家长。

　　来人还穿着一身警服，看起来刚刚下班，“我是她的爹爹……”

　　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充满歉疚道：“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家女儿被我们惯坏了。”

　　我连忙说：“没有没有，我们都很喜欢她。”

　　我着重了“我们”两个字，也不知道小海有没有听懂，但是他瞬间就低头把脸藏了起来。

　　他继续道：“我和我爱人工作比较忙，所以一直不知道她天天这么早出门时为了来这边，还以为是突然转了性想好好学习，真没想到……”

　　我接话道：“没想到是出来追小男生。”

　　她的爹爹哭笑不得：“这么小就敢出来泡男孩子，你个女流氓。”

　　“流氓是泡好多个，我就泡这一个！这叫痴情，我爸爸还不是你泡……”小姑娘突然想起什么，吐了吐舌头，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爹爹：“……”

　　我：小海：“……”

　　小烟：“……哈哈哈哈”

　　似乎是看不下自家女儿这么丢人，他迅速转移话题道：“顾先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很眼熟，请问您的全名是？”

　　不知道是不是当警察的职业病，套近乎都这么像是审讯录口供。

　　但是作为一个良好市民，我老实的回道：“我叫梁双。”

　　“顾良双？良人成双，顾先生的名字寓意真好。”他闻言称赞道。

　　我摇了摇头：“我姓梁，黄粱一梦的梁，双，一双两双的双，我不是他们的亲生父母，他们的生父叫顾世希，生母叫安瞬，都去世了，我与他们的生父是好朋友……”

　　我见他眉毛皱起，似乎还要问什么，赶紧提前说道：“请问警察先生还有什么要盘问的吗？”

　　对方也觉得自己有点失言，明明是来道歉的，最后搞得像是抓捕嫌疑犯现场，如果说现场真的有罪犯的话，只能是他的女儿——跟踪狂。

　　“对不起，这原本是给我家丫头来道歉的，你看这一不小心就……”他歉疚的笑了笑，又道：“职业病，职业病，梁先生别当回事。”

　　我真心实意的说：“没关系，以后也欢迎她来玩。”

　　却不料他说“以后怕是不行了。”

　　我一愣，问道：“怎么？我们是真的很喜欢她的……”

　　“不是不是，我跟我爱人一直在局里忙着查一宗案子，查了许久都没有起色，所以局里决定把我们先调去别的地方，再重新调配人手来查，所以我们决定搬家……”他明显很是内疚，声音最后都逐渐弱了下来。

　　在他说道搬家的时候，小海惊讶的看着面前的一大一小，小女孩噘着嘴，倔强的不肯让眼中的泪水掉下来，显然她早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但她的父亲显然沉浸在案子的事情中，他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局里追查这个案子也有三十多年了，距离犯人最后犯案已经过了有七八年了，局里怕再查不到，这案子就要过了二十年追诉期，变成悬案，让凶手逍遥法外了，局长说是我们太过看重这个案子了，当局者迷，有些细节看不到，所以想找些新人。”

　　“三十年？那犯人就算是犯案的时候二十多岁，现在也有五十多岁了，再过几年抓回来也是……”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利剑一般的直视着我：“我们只是想要还给受害人一个公道，无论什么时间，无论等待多久。”

　　他从进门起就看起来都非常“接地气”，甚至有时候有些不修边幅，不像是一个警察，但是说到的这句话的时候，却有着令人莫名的信服力量，那一瞬间他眼中闪烁的光芒令人肃然起敬。

　　“这案子性质特殊，很多被害人都不能站出来，甚至不敢报案，再不然就是报案后失去踪迹，我们也很难找到证据……其实我们也很同情受害者，毕竟……如果能继续留下就好了……”

　　这个案子未能完结一定是他心上的一道疤痕，要不然也不能跟我一个陌生人说了这么多。

　　他们还是没能继续留下来，第二天，小女孩就没有出现在我们家的楼下。

　　小海没有说话，他只是照着小女孩没有出现之前一样上下学，他的饭量变大了，又能把一份早餐吃的干干净净。

　　有一天的早晨，小海起得很早，他拿着自己的早餐下了楼，蹲坐在楼下的石凳上，突然开始念叨着：“锦瑟无端五十弦，一旋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这首诗，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