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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抑郁症的解药是远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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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年轻的时候
被命运恶作剧般绊了一跤
却常自认为已断了双腿
失去了行走的勇气
其实哪里有那么可怕
不过是拍拍灰
再向前走的事
许半夏脑海中反复出现这段话,它是摆在书架上,一排如何面对挫折的励志书中印象最深的一句,它在那么一瞬间打动了她,可是希望稍瞬即逝,在抬头思索间,它便飞了。而此刻,它再次一如贯性般浮现在她脑海里,她已在一列南下的火车站。她意识到,再深刻的道理,也是别人写下的句子,却不是自己走过的路。
此时的车窗,高矮密疏的植物裹持着沿途村庄,从视野中极驰而过,擦着脸畔飞也似的朝后匆匆逃去。已近三月,土黄色的基调缓缓稀释,由北而发,一路向南。深深浅浅的绿色开始弥漫许半夏的视野,她决定就在这站下车。
在这之前,她只知道向南,向南,向着温暖的方向去。这一站停靠的城市名字里有个“阳”字,太阳的“阳”。这个城里还有一座著名的楼,却一篇比楼更著名的散文诗。诗因楼而来,楼却因诗而闻名天下。烂熟于心的那几句是中学时期就根植在心里了的,堪为绝世警语——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是进亦忧,退亦忧。她现在就是。
如同随意的选择了这个城市,她可以任性的决定在何处落脚,只要不与生命有关,她尽可以任意妄为。这应该是老城区,不宽的街道被被高大的梧桐树夹着,远远看着,就像钻桥洞,看不到尽头。街道两边是各式店铺,人流如潮,从每个店里面涌出来,向马路中间压来,到处游动,显得拥挤不堪。马上,公交车上空空的车厢经过几站便被迅速填满。她脑袋上面的喇叭正在播报着下一站站名:“下一站青年路,请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
她的手机揣在裤袋里突然震动,让她涣散的思维受了惊吓般醒了过来,是她妈打来的。环境太过嘈杂,她按掉,想下车后再回过去,那边却锲而不舍。她接通电话时声音很大:“妈!”
话筒那头的声音显得小心翼翼:“半夏,你在哪儿,还好吗?”
夏妈妈有很多话想说,虽然那些话在出门前,她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但是做妈妈的,在唠叨方面往往是选择性失忆。半夏能够在家里获得这趟远行的通行证,在她妈身上费了很多口舌,却无法憾动她半分,她认为女儿和自己之间的思想差异不是代沟可以形容的了,那应该是隔了一条黄河的距离。她装着无意的样子,去书店买了一本又一本的书,基本都是一个主题——抗挫折,她说,孩子,人生除了生死,都是小事。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她更觉得内疚,说道,妈妈,别人是向死而生,那对母子是向生而死。
那一刻,俩人沉默了良久。半夏说,妈,您知道吗?现在最厉害的病不是癌症,而是抑郁症。她尤记得那刻,她妈脸上那种震惊和随后而至的无可奈何,那是一种已然妥协的神情,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不但击跨了她,还黯淡了几双从小到大,从未对她失望过的眼神。
半夏挂完电话后轻叹了一口气,她将手机放进随身挎着的包内。车已进入闹市,车厢里站满了人,半夏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瘦高的小伙子,二十出头的年纪,她不自觉多看了他几眼,因为他低着头瘦削的侧脸上,那排长睫毛能将人的眼线扯了去。此时,车猛的一个急刹车,他站立不稳,半个身子跌到了半夏身上,令她措手不及。他从她身上,不慌不忙的起身,依旧用手扯着吊环,目不斜视,表情木然,连句道歉的话也没有。半夏皱了皱眉,她不觉朝他瞪了一眼,就在这一瞥间,她看到小伙子后面还站着一位七十多岁的大爷,她忙起身,招呼道:“大爷,您上这边来坐吧!”
大爷却似没有听到,仍旧将脸对着窗外,紧紧抓着悬挂着的吊环。半夏只好从座位上离开,准备直接走到大爷面前去说。她才起身,身边的年轻人却迫不及待地将身子挤进了她空出的座位上。她愣住了,心中迅速窜起一股怒火,也不发话,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他的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前方,故意不与半夏的眼神对视,半夏却读到了他的慌张,于是她盯得更加用力,恨不得将他的身上盯出两个窟窿,这种博弈持续了几分钟,新的一站到了。小伙子迅速站了起来,一把扒开半夏,在车门刚开启的那刹那,逃也似的奔下车。半夏心中泛起一种胜利感,她轻蔑地盯着他单薄的背影飞快地朝街边一条小巷奔去。她再次转身对大爷说,大爷,您坐这儿吧!大爷这刻才说话了,他指着半夏的包,对她说:“姑娘,刚才那人偷了你的东西。”
半夏心里一慌,忙朝自己包里看,手伸进去掏了半天,钱包在,日记本在……手机不在了!她想下车去追,车门早已经关闭了……她花光了毕生全部薪水给自己买的Iphone,就这个一去不返。
半夏呆坐在桥东市场的木椅上,没有丝毫动弹的动力。很明显,这儿便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段,川流不息的人群密密匝匝的从她面前走过,她的眼光扫过一张又一张不同的脸,或神采飞扬,或平静麻木,没有人知道,那些脸后隐藏着什么心事。不时有行人好奇地打量着她,头发估计乱极了,神情疲惫,背着那个硕大的包,脚下放着一个大大的皮箱。在那些人的眼中,她一定是来自异乡的“流浪汉”模样了,可是自己是什么样,谁又会在意。
这个社会,谁的面孔才是真实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