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烟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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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灯火。宫宇里人无眠。
骄傲的帝王高高的坐着，怀里温柔的拥着他的宠妃，眯缝着眼得意的看着众人的纸醉金迷。
他站在人群的最低处，视线扫过美艳的舞姬，穿过沉迷的群臣，越过痴醉的帝王，落到帝王怀中的女人身上。女人将自己的脑袋枕在帝王的胸膛上，雪白如玉的手随意搭着。乌发挽成的髻低低垂着，构出一种风情。
没有视线的交会，她根本不注意他。或许，她的心里早已经没了他这个人！可他，依旧无法移动自己的视线，不动声色的注视，竟望断自己的一生。忽然，她看见他了，偏过头来，妖娆一笑。
她，当朝帝王新任的妃子，雪妃。
很多年以后，他总是会想起当初相约在雪地里的情景。
少年的他，闲闲的躺在无痕的雪中，美丽的少女，她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他。乌发红唇，让她看上去有着与年纪不符合的妖艳。当时的他是东宫的太子，而她则是被他收留的宫女。
日子从来都是这样，坐在雪地里时她会和他告诉一些从年老的宫女那听来的故事，大都说的是男女之间的爱情，说起以前的情人会互赠青丝。有一天她说了一个古老的传说：真心相爱的两个人，死了以后，会变成两棵树，藤枝环绕，树叶缠绵，再续他们的缘分。
那他们的结发情呢？树，怎么样才能结发呢？他问。
她笑着没有回话，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吹灭蜡烛，那浮烟滚滚下沉的景像么？
他不明白，只是偷偷抱紧她，剪下彼此的头发缠在了一起。
可是，一辈子的时间毕竟太长。
短短的12年光景，敌国大兵挥军直入攻陷城池。
当时朝臣纷纷叛乱，朝野内外一片狼籍。前朝的镇国大将军不愿意用全家一百二十多口人命做后盾，于是弃甲逃走。
他在敌军侵城的最后一刻被自己的母亲推进了暗室，他的母亲用自己的身体封住了门的出口，他尝试带着她一起走，可是危机时刻自己退却了。等到一切平静了，他恍惚的走出希望能找到她的尸身，但残存的宫女告诉他，她被敌国的帝王带走了。在杀戮中，她平静的面对前方下令斩杀皇族的人，笑了。
那样诱人美丽的微笑，没有人能够拒绝！
她虏获了新王。
他漫无目的的前进，不明他身份的士兵抓他回了本营。他手里紧握着的金色丝带掉落在地上，那是他专门从远方来的商人那重价买来的，想为彼此做结发情用的绳结。
再次相见，是在新王登基的大典上。
她成了帝王的新任宠妃，而他，则是帝王的新任仆役。
她站在那，目光迷离而缱绻，微笑萧条而魅惑，视线缓缓而下若有似无。
台下臣子窃窃私语，雪妃娘娘真是倾国倾城啊，单是那微笑就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心甘情愿的为她双手奉上自己的生命。
是啊，陛下真是好福气。你看那红唇乌发雪肤的，就是雪妖，也没这般的美丽啊！
他看见她的眼，已经没有笑的温情了，那里，有的分明是说不出的仇恨！那魅惑如同星星的火苗，一接触到火，便以迅雷的速度蔓延开来。
他的心突然冰冷了。
他还记得，新王登基册封众臣的那晚，皇家后花园的水莲池子边，她对他说，别想走！你们欠我的还没还，我欠你们的马上就可以还了。她的指甲深深的刺到自己的手掌里，松手后满满的都是鲜血。
他知道她的恨，知道她的怨。她恨所有人，恨背弃她的自己，以及苟延残喘的她自己！
池子边的夜风，吹的很凉薄。尘世的一切，在风里颠沛流离。
宫女手中掌着的烛台，那么的昏暗，上面的蜡烛被风给吹灭了，激起层层烟沉，她还喜欢这景象吗？忽然心中阵阵发胀，似乎不能呼吸了。不自觉的用右手捂紧自己的胸口，他不知道，怀里深埋的东西还在不在。
—— 人生若只有初遇，今一世木已成舟
雪妃。美丽妖娆，佳丽三千，谁也不比她。
帝王为她痴迷，为她铲除了她不满的所有人。其中，有背叛前朝的群官臣子，有带兵进入皇宫杀死他父母的侍卫。
帝王独宠雪妃，后宫之中，能与她对抗的，只剩下那个女人了，皇后。
他什么都知道。他想说，想不顾一切的揭穿她的谎言骗局，可当他又能说什么呢？
没有帝王勤劳的亲政，民怨连天。忠义的臣子上书，莫让后宫妃子干扰社稷。第二天，那上书臣子被赐凌迟。
行刑当日，她陪同着帝王看了整个过程。受刑臣子一直哀嚎，他瞪着雪妃，恶狠狠的痛骂，雪妃委屈的哭倒在帝王怀里，帝王立刻温柔的呵护而来。可是他知道，她是如何的得意。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心被狠狠的刺到，他知道那是愤怒，但是，这怒火，该冲着谁呢？
至此以后，雪妖的名声传开了，她成了摄人的鬼魅，妖艳狠毒地蚕食着当今的繁荣。可是她不在意，帝王依旧宠爱她，她依旧附在帝王耳边轻轻的娇嗔。
夜晚，烟尘在哭泣，流下鲜红的眼泪。
他会在夜凉如水的时候偷偷的来到正对帝王寝宫的那个窗前，不说话，就这么看着。看着帝王搂着仪态万千的她进入椎幕宫殿，看着她吹灭蜡烛。随后低帘的突然荡下，挡去他的视线。
她曾说过烟尘沉落的景象很美丽。
他不知道她有没有欣赏那烟沉的景象，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再去欣赏。
有时候，他会独自步出宫殿来到窗前与她不期而遇，虽然隔的很遥远，但是，他看的明白。
也就是在午夜，雪妃会一个人在帝王熟睡后走出牢笼般的寝宫，站在他的对面的走廊上看着他，她的身后徘徊的是帝王沉重的鼾声。她站在那里，紧闭着的眼不住颤抖，周身剔透的犹如白雪的晶莹，浸透在月光下。她冰冷的手朝他伸出，无限蔓延一样，似乎就在他眼前，泛着清冷月光的手，剔透而晶莹。她眸里浸透了月光的华色，月光朦胧，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这夜，实在是太冰冷了！
他想喊她的名。可是，他什么话都说不了。
他看到她乌黑的发，那被剪短做结发情的地方，已经湮灭了。
心，突然被什么东西挖空了，最贴近心的地方，有什么东西狠命的啃咬着吞噬着。
雪妃，当今皇帝的爱妃，美丽如雪妖，一遇上就是一辈子的事，会心甘情愿的为她奉上自己的一切。市井这样形容她。可是他们不喜欢她，因为帝王为了讨好她，总是从他们身上搜刮很多钱，而那些都是平日生活的根。
雪妃笑的越娇媚，帝王就越宠爱她。她，早已经学会如何讨好帝王的手段了。成为雪妃的第二年，她怀上了帝王的孩子。可是没多久就在一次用膳后因意外的食物中毒而流掉了。虽然是意外，可是她心里比谁都明白。为了争宠，后宫的女人什么事都做得出，她自己就亲手弄死过几个对手。
她突然倔强的笑开。一个女人在失去孩子以后会变得如何，这是难以揣测的。搁年春天，她又有喜了，隆冬过后顺利的生了皇子。小皇子的眉眼间都是雪妃的影子，帝王欢欣鼓舞的像个孩童一样，日日守侯着。
可就在皇后到雪妃那去做了例行的探视后，初生的皇子便消失了踪影，全后宫的人着急的四处找，第二天，小皇子的尸体被发现漂浮在皇后内苑的池里。雪妃为此整日地哭泣，帝王不顾群臣反对，把皇后打进了冷宫，说是念在夫妻结发的情意上才从轻发落的。
皇后被侍卫拖进冷宫时还在大喊，不是我做的，不是我！ 她不断的瞪雪妃，恶狠狠的咒骂，可是众人仅给她鄙视以及无奈的眼神。后宫的争宠，他们看的太多。
没过两天，传来了皇后在畏罪服毒自杀的消息，据说她死状很恐怖，眼睛鼓出来，脸色青紫，嘴巴似乎还在诅咒什么。
从此，雪妃成为皇后。尽管失去了孩子，可是雪妃依旧美得妖娆。
央时分，他看见她披散着头发，穿着白色的衣衫立在前方不远处的长廊上，赤着两只脚看到他，微微一笑。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伺候她随意坐下。她长长的头发垂到了他手背上，笑的天真而满足。
你的头发，他说，已经这么长了。
她幽幽的开口，你都知道了，是的，都是我做的。
他的身体在轻微的颤抖，随后默默的将彼此的头发结在一起。
她像在说一个毫不关己的故事，很简单，就这样结束了。我轻轻的把他抛到了池子里，没有挣扎和痛苦。
突然激动起来，那女人，她死之前还在骂我，她说我是妖怪，我是妖么？
她看他，期待他的回答。然而，没有答案。她在晚风里犹如树叶一样的不住颤抖。
他抱住她，嘶哑的说，别，别这样……我在这里，倾沉，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她是谁？她笑了。我是皇后！
她从他身边走过，缠绕着的头发松开了，宫里鲜红的罗帏，让他想到了妖怪张大着的血盆大口，一口口吞噬她。
他的心在那微笑里被支解开来，一如那心房的附近，最贴近心的地方。
他的公主死了。
——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初冬时分，天下起了翩翩白雪，帝王带着他心爱的妃子与臣子去郊外欣赏雪景。
郊外的雪地，那时他们年少时经常相约见面的地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到让人心疼。帝王与臣子在凉薄的雪地里策马奔腾，那时候她就撤走身边的宫女，招手唤他来身边服侍。他小心的走来，在她面前恭谨的跪下，没有抬头。
她没有让他起来。冷风卷着薄薄的雪扑面而来，将她的头发吹散开来，模糊住他们的眼。她看着那白茫茫的雪地，像是在自言自语。
太子殿下，拿一根结发的金绳给我吧。
他起身到处寻找她要的绳子，可是找不到，他只能从怀里掏出一根褪了色的金色发绳，再度跪下。皇后娘娘，请您将就着用吧。
她笑着接过，掂掂手上的发绳，并没有束起头发，金色的绳子连同她乌黑的头发在风中摇荡。
你说，我与妖，谁美。
娘娘比妖还美。
你怎么知道。
旁人都这么说。
一阵风将她的头发刮起，遮盖住脸。那你说，来生，我还能这样美么？
他依旧跪着，没有回答只是反问，娘娘觉得呢。
她大声的笑着，来生啊，妖哪还有来生啊。
她从她身边走过，风将她的头发吹到他的脸上。她的声音，在风中消失，隐约而彷徨。
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历史总是重复着上演，这一场战争，与当年并没什么两样。
区区不到一个月的光景，起义军早饭攻占了北方的三座首要城池，朝皇都迈进。气势如宏，锐不可挡。起初帝王没有在意，但是情势越来越危急。
帝王死死的扒着龙椅不放，可是她却依旧过着每日奢华的生活。
城门要被攻破了，他来到她的面前，握住她的手我们走吧。起义军马上就要到这里了，再不走，等我恢复以前的地位，我就会杀了你！
不。她微微一笑。我会把欠你的东西还给你，好好的收着吧。
她说的似乎于自己无关。现在她是谁？他有点迷茫。
新皇帝登基的那天，百姓要求处死那声名狼藉的雪妖皇后。
那天，阳光格外的灿烂，花园里的花开了，洋洋洒洒还有几只彩蝶在空中飞舞。。她穿着白色的囚衣，像赴一个盛宴一样的从他身边轻盈走过。他们深深的看着对方。
他上前搂住她，我带你走！
不可能了。她笑着说，我已经脏了。
我不在乎！
但是我在乎。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看烟沉的情景吗？她淡淡的微笑。因为那种情景是只有一次的。
就像我们。
刑场上，最后一次见面，他想不顾一切的带她走，即使把自己的江山送人，即使赔上自己的姓名。但她的动作更快，猛的推开身旁的侍卫，向他冲来，在围观人的阵阵惊呼中，从怀中掏出藏着的一把匕首，割下一段青丝用力丢在他的面前。士兵以为她要行刺，夺走匕首用力的将她按在地上。她抬头看他微笑，然后落泪，泪从那盛满眼里落出来，那里有着分不清的哀愁和眷恋。她依旧那么的美丽，妖娆。
他不知道最后她是怎么死的，太遥远的事，很多记忆都模糊了。他只记得她那美丽的头颅飞到她的面前，她的眼睛还看着他，仿佛在说，我的烟已经全部都飞走了，没必要再续前缘了，忘了我吧……
一年以后他出家病死了，听说他死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死前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牢牢的握着一簇用锦缎包裹着的结着发的青丝，还在笑着看窗外的雪地。
庙里的僧人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笑什么。他们总是反复的猜测，他看的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还能看到什么呢？
是他最爱的妖啊。
在那里，美丽的少女，头上系着华贵的金色绳结，策马而来，在马背上盈盈微笑着看他。
这个故事，缓缓的从老宫女的口中吐出。女孩睁大着眼睛问，后来呢？女孩的年纪小小的，鼻子因哭泣而变得红红的，眼底的一颗红色泪痣让她凭添一股与年龄不符合的妩媚与妖娆。
老宫女慈悲的笑了，公主殿下啊，没有以后了，在一起了啊。
女孩撅着嘴，对身旁的男孩说，昭，以后我死了，我也要你只记得我一个人。
男孩恭敬的回答，是。
外面的雪不停的在飘，隐隐可以看到那2个雪地上的人影。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真是这样的么？
他们那时侯太年轻，什么没经历过，以为结上彼此的发为单凭海誓山盟就能过一辈子。
—— END ——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烟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