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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Thir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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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先生在床上。
昼夜交替里,半醒半睡。
阳台上的窗帘,换成白色的素纱。
楼下,水浪翻腾的响声。
是鱼缸里的庞大生物,卷着水,摆深蓝的尾。
酣畅,淋漓。
花棚里的植物,多已枯死。
它已很久未尝到浮在水面的鲜嫩花瓣。
人鱼从水中潜出,古怪叫了声。
黑色眼睛里,似是委屈。
它离开海水,光裸身体,朝楼上走去。
床上的人,一直阖着好看眼睛,不言不语。
它钻进被窝,亲了亲人的眼睛。
蒋先生睁眸,认了认。
他抬手,抚了抚年轻人墨色眉眼。
年轻人亲昵地靠近,吻上蒋先生的面颊。
“想不想出去看看?”
蒋先生阖眼,摇摇头。
年轻人却深吻,然后俯身抱起。
“最近天气不好,你养的那些花快死了。”
眼皮下,蒋先生的眼珠薄薄转动。
年轻人看见,伸出舌尖顶了顶。
湿漉漉的黏腻,变态又恶心。
这座老宅,如今只剩蒋先生与他。
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一只老不死的怪物。
到了花房,年轻人将蒋先生放下。
蒋先生坐在摇椅里,年轻人正俯身,低头给他穿拖鞋。
年轻人扶着蒋先生,进了花房。
蒋先生站在曾经养过的花卉旁,望着丑陋的枝干。
年轻人提了壶来,里面装着新鲜水。
他说,“你曾经就是用这些花喂我的。”
然后握起蒋先生的手,拎着壶,浇花。
蒋先生靠在年轻人怀里,手指不上力的,喘了喘。
终于,扯动嘶哑难听的声线,开口道,“你放过我吧。”
年轻人沉默,固执地握壶浇水。
“也算,放过自己。”
苍老的声音,如是道。
年轻人摔了花壶,水溅在蒋先生衣裤上,渐渐濡湿。
两人固执的站着。
良久,年轻人抱起蒋先生,朝主宅走去。
浴室里,年轻人给蒋先生擦洗。他跪在浴缸里,一言不发。
黑色的眼睛,像沉了水。
而暖气开得太大,蒋先生面颊薄红,身体又软又敏感。
年轻人站在蒋先生身后,握着花洒,冲洗每一寸。
蒋先生靠在浴缸边,终是不忍阖了眼。
床上,年轻人抱着蒋先生,左心口贴着右心口,脆弱搏动。
蒋先生不言。
年轻人却开了口,“还有多久。”
蒋先生躺在年轻人臂弯里,“几个月。”
年轻人嗯了声。
蒋先生熟睡后,年轻人睁眸,却望见了窗外的星空,惨淡幽光。
他埋首蒋先生颈间,用力箍紧怀里瘦弱身躯的男人,似乎每次一松手,就不见了。
“下一次,你等等我。”
第二天,阴雨来时。
蒋先生醒来。
他望着帘外的天,下了楼。
二楼的浴缸,缺了水,里面的生物没了。
蒋先生记得,当年砌凿时,瓷缸边缘有处裂痕。
是有次他爬上去,从梯上摔下来,划伤了腿,弄裂的。
如今也没了。
蒋先生砸碎了鱼缸,踩着地毯走出去。
去了花房,棚子下的植物全部换了新,培上土。
然后才打电话,“来接我吧。”
蒋先生坐在摇椅上,望着土上鲜花。
待在老宅太久,许多人已模糊。
只依稀记得,前几年的事。
那日,Jackson来到主宅。
并未见到失联的蒋先生。
却发现缸里的深海生物,失足掉进水里,溺亡。
几位家佣见到,找来保镖,准备营救。
同样,不幸身亡。
深蓝的海水,淹没整间屋子,尸体泡在里面。
像浸在福尔马林里。
警察来到时,主宅中空无一人。
几具尸体相继从二楼室内鱼缸里拖出,因暂时联系不上宅子主人,被送去进行尸检。
尸检并未发现什么。
警察几次登门之后,定为意外事故。
余月后,蒋先生出现了。
苍白脸庞,格外虚弱。
细瘦的身躯,陷在轮椅上。
蒋先生身边,多了位年轻人。
年轻人黑色眉眼,艳丽阴沉。
就像抹影子般,伴之左右。
后来,能出现在蒋先生身边的人,陆续离世。
仅剩年轻人。
公司破产后,蒋先生和年轻人便住回主宅。
偶尔,蒋先生意识清醒。
年轻人便吻着蒋先生。
蒋先生昏睡时,年轻人会细细咬醒。
蒋先生知道,身边的年轻人是自己捡到豢养的深海生物。
是条脊背美丽的幽蓝人鱼,不是人。
人鱼本善良,却渐渐心性阴狭。
蒋先生不知为何。
直至,那夜星空骤雨。
年轻人黑色眉眼湿漉漉,跪在沙发前,给蒋先生深深咬时,蒋先生才知。
才知。
门外,斑驳灯光。
有人来接蒋先生了。
蒋先生未望清来人的眉眼时,已被抱进了车。
直到城郊的公寓里,见到位明艳妖娆的女人时,蒋先生恍惚忆起,“叔叔。”
女人掩唇笑,杏眼含春。
蒋先生有位叔叔,离经叛道。
爱胭脂香水,不爱刀枪。
只依稀听传闻,这位叔叔曾在国外,发生过意外。
之后瞒着家人,动了手术,改变性别与身份。
蒋先生想起,抱他进车的,是祖父生前请来任职的人事部经理。
似乎,也曾是个世家公子。
玩世不恭,流放千里。
蒋先生望着两人,有些明白。
城郊的公寓,是叔叔名下的。
叔叔说,算是补偿。
补偿原因,蒋先生记不清了。
只记得,后来再见时,是叔叔去国外的前几天。
叔叔带只鱼缸来。
透明的玻璃鱼缸,里面养几尾鱼。
湖蓝的细鳞片,脊线极美。
蒋先生见之即喜。
叔叔说,那座老宅被封了。
在蒋先生离开后没多久,意外失火,抢救不及。
一夜灰烬,皆作废墟。
蒋先生望着鱼,沉默。
叔叔离开那日,下着雨。
走时,无人一起。
阳台上的雨,吹进屋里。
蒋先生才关上窗。
那日,蒋先生早早入睡。
直到夜里,暴雨如注。
蒋先生被吵醒,打开灯,去客厅。
客厅的茶几上,透明玻璃鱼缸里,那几尾漂亮的细鳞鱼,在水中稍显浮躁。
蒋先生略蹙眉。
恰巧,此时敲门声轻轻响起。
蒋先生眉心一跳。
他踩着毛毯,向门口走去。
透过门上猫眼望去,什么也无。
蒋先生垂眼,开门。
地上,放只巨大的密封水箱。
水箱上,熟悉的海洋气息。
屋内,鱼缸的小蓝鱼,游得欢快。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