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龙》江此意

8、往事

　　是梦中。
　　一身粗布麻衫，上面脏污不堪，泥泞满身的小女孩蹲坐在麻色木栏上，啃着一块干硬发臭的馒头。
　　突然前头传来一阵打闹声，小女孩奇怪的前去探听。
　　屋内的疯女人还在自顾自的唱着，没管女孩儿。
　　她咬着馒头，瞧瞧拉开了破旧的红木门，却正好被人砰的一声撞了进来。
　　是一个男孩儿。
　　瘦小白皙，眉心一点红痣，漂亮的像个瓷娃娃。
　　李长凌愣住了。
　　这里可是永静巷，便是冷宫。这么个金雕玉镯的粉娃娃是怎么会撞到这边儿来的。
　　“你…你是…”
　　那娃娃起身，拍了拍下摆，疑惑的望着李长凌。
　　李长凌把馒头收回衣衫里，瞧到了金娃娃腰上的紫玉带和龙纹玉佩，又望着外头几个锦衣稚童，也是束着紫玉带，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你堂堂太子，被几个宗室子弟追着打，你丢不丢人？”
　　“你知道我是谁？”
　　金娃娃瞪大了眼，不可思议。
　　彼时，圣武帝李知樟篡了自己大哥的位，方登了大统。以前的世子爷自然变成了太子爷。而李长凌依旧是个下贱宫人自荐枕席偷偷生下的，在潜邸时，李长凌和她那做着王妃梦的疯子娘被关在郊外的别庄里。李知樟做了皇帝，她们娘俩便又被挪到了永静巷里。
　　李长凌点头。
　　“龙纹玉佩，可不是太子爷才能佩戴的东西吗。”
　　她隐约记得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是叫李…李什么来着…
　　“你们几个，太子爷都敢打。”十二岁的李长凌冷着脸，训斥着那一堆孩子。
　　他们称，“我们与太子疯闹，我们是堂兄弟，你一个下贱宫人，有你开口的份儿吗！”
　　李长凌撸了把长发，蹲下去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的朝带头的那个砸了过去。
　　“滚！”
　　那人流了血，惨叫一声后，几个小孩儿又一窝蜂的跑开了。那小太子爷吓的面色惨白，眉心朱砂一颤，像一颗跳动的星星坠入凡间那般激烈。
　　“你你你…你把他打流血了…”
　　他捂着嘴，不可置信的望着李长凌，眼底却写着羡慕。
　　李长凌笑笑，“太子爷快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便是疯闹，也不要朝这里走。”
　　“那你为何在这里，你年岁与我差不多，难不成…”太子猜测道。“你是伯父的孩子？”
　　前一个皇帝风流成性，据闻私生子女多大一个宫殿装不下，小太子有此猜测，也实属正常。
　　“不是。”
　　望着眼前这个面目可爱，单纯好奇的小孩儿，李长凌突然意识到：这是老天爷给她的礼物，给她的救兵。
　　她可以靠这孩子，离开这里。
　　于是，她咧嘴一笑，一字一字道：“我也是你父皇的孩子。”
　　“啊？”太子爷张大了嘴，疑惑道，“怎么可能，我是父皇长子，父皇还是锐王时，我便是世子，下面还有三个弟弟。未曾听闻府上有姐妹。”
　　“我今年十二了，太子有十岁了吗？”
　　小太子摇头。“九岁。”
　　“我有记忆时起，便没在王府呆过，你父皇做了皇帝，我便又被挪到了冷宫里来了。你们不知道我，也不奇怪。”
　　闻言，小太子一脸正气道：“你既是父皇的孩子，便是孤的长姐，怎么能继续住在这等地方！”
　　李长凌笑了笑…
　　梦境由清晰渐渐变的模糊，李长凌闭着眼，神情痛苦，揪紧了床单，额上渗出浅浅细汗…
　　却是未醒。
　　“阿凌！”
　　锦衣华服的少年喊了一声，风风火火的进了殿来，他头衬金冠，腰配紫玉，样貌身段都是一等一的好，眉心朱砂与他眼中星辰一并，都似李长凌的白月光，永生花。
　　正在植树的李长凌回头，轻笑道：“你怎么过来了？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承德殿议事吗？”
　　忽然，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两颗糖，递到了李长凌跟前，笑道：“这个可是小全子从宫外带回来的！可甜了！宫里吃不到的，我特地带来你尝尝！”
　　说着，他剥开糖纸，几乎强硬的塞进了李长凌嘴里。
　　“好不好吃？”少年充满了希冀和急切，又有些紧张的望着李长凌。
　　李长凌抿了抿糖，含笑点点头。而后，她又伸手点了点他眉心，道：“太子不该唤我阿凌，要叫长姐。”
　　“嘿嘿，习惯了。”
　　太子笑的乖巧，他忽而握住李长凌的手，说道：“阿凌，后日听说长街上有灯会，我们也溜出去看看吧。”
　　“可是…”李长凌为难了。
　　“行不行嘛？行不行？”
　　太子握着她的手极紧，满心满眼的都在等她一句可以。
　　李长凌笑笑，刚要答话，却突然…眼前的人脸色一变，周遭景色也一变，这里不再是承安殿，而变回了永静巷。
　　“阿凌！”
　　李长凌头一痛，想从这梦魇中逃出来。
　　太子却紧紧拽住她的手，满脸血泪的控诉道：“阿凌，你为何不认！你为何不认！为何…”
　　“向荣！”
　　李长凌惊叫一声，从床上弹起。
　　她大喘了几口气，却撞入床边人的怀抱。她一愣，抬头，见是李延玉。
　　皇帝神色有些担忧。
　　“锦绣来承德殿，说皇姐有些发热，朕有些担心，便过来瞧瞧。”
　　“呼……”李长凌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垂首低声道：“我无事。皇上忙于政务，不该特地来这一趟。”
　　李延玉点点头，将一旁的披风拿来为李长凌披上，忽而问道：“方才，朕听皇姐在唤…向荣？”
　　“你梦见李晖玉了？”
　　他仔细的探究着皇姐的神色。
　　李长凌恩了一声，捂了捂额头，显然不愿再深谈下去。
　　李延玉微挑眉峰，却极近温柔的说道：“莫非，皇姐是后悔了吗？”
　　后悔？
　　后悔什么？后悔五年前，不该与李延玉一拍即合？一人要权力要尊贵地位，一人要当太子，当皇帝。
　　“不后悔。”李长凌轻轻摇头。
　　“那你为何会梦见大哥？”
　　李延玉有些逼问的意味，李长凌叹口气道：“只是一个梦而已。从始至终，能帮我的只有皇上你。这一点，我从不曾怀疑。”
　　“是，朕也从不曾怀疑皇姐。今日，刘府的事儿，皇姐办的很好。”李延玉亲昵的握了握李长凌的手。
　　李长凌垂首低笑。
　　道：“皇姐愿做陛下杀人的刀。”
　　李延玉笑笑，
　　一夜不得好眠。
　　李长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李延玉亦如是。
　　他的皇位来的看似名正言顺，实则大有学问。
　　李晖玉才是正统太子，才该是继承皇位的。可他短命啊，前年薨，才不到二十岁。
　　若不是李长凌，不是李携风，他很难说斗不斗得过李似玉，李前玉。
　　虽然那两个东西也是个文质彬彬的，可是呀，这李家最不缺的就是斯文败类，变脸的疯子！
　　想那李长凌，十三岁才借着太子东风出了永静巷，李知樟才知道与自己一夜春宵的宫人有了身子还被一群妻妾联合排挤到了别庄去，做了皇帝，那些女人怕那个已经疯掉的宫人和那女儿闹事丢了皇家颜面又给接进了宫来。
　　李知樟表示很是愧疚，又是赐了公主殿，又给了封号，大肆加赏。
　　北宁王朝在李知樟登基近一年时，突然多了一个大公主。
　　可谁知道，那与太子向来交好的大公主是怎么想的。
　　突然就那么和自己走到了一堆去。
　　“你想做太子，想做皇帝，我能帮你。”
　　珠光宝气的公主殿下，站在李延玉跟前，那时，十三岁的李延玉正在斗蛐蛐儿。
　　她身背艳阳，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二弟。
　　李延玉回头，咧嘴一笑。“长姐说的话，弟弟听不懂。”
　　“太子他不是个做太子的料，父皇早就有了易储之心了，若不是小皇叔拦着，怕是早就…换人了。”
　　李长凌拖长了尾音。
　　“可，长姐分明与太子最是要好。”
　　李延玉拍了拍手，起了身，嘴里咬着一根狗尾巴草。
　　李长凌嗤笑道：“禹王说错了，我不是与太子最要好，我是与未来的皇帝最要好。”
　　李延玉眼前一亮。
　　轻声许诺道：“若长姐愿意与我一试，我定让长姐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铿——”
　　一声尖利的锣鼓声打破了李延玉的回想，将他拉扯回了现实中来。
　　他躺在龙床上，小金子估摸着动静大了，在门前瓮声瓮气道：“皇上，可惊扰您了？是百生台那粗笨丫头，不小心磕到了钵上了，已派人训了！”
　　“无事。”
　　李延玉双手枕在头上，望着床顶明黄绦子。
　　“还有…”
　　小金子支吾着。
　　“有事就说，不说就自个儿憋死。”李延玉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可透过厚重门板，小金子都能感觉到被皇帝眼神剜出了洞来。
　　“是…定域亲王府的人方才送了帖子来，说是明日一早要进宫与皇上叙话。”
　　李延玉眼一凛，嗤笑一声，面沉声冷：“好啊。朕恭候皇叔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