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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较量 ...

  •   重重宫阙,红墙夜影斑驳。
      大行皇帝行宫内,日常侍奉先帝的近身人等均着孝服,跪拜于灵柩前。
      有一人身着深色衣襟,却未穿孝服。他神情冷淡,瞧不出个情绪,身形被映照在墙上,可见他微微仰头,似叹了口气。
      雕玉浮棺,金丝楠木上还镌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鹤,正目光炯炯的注视着来人。
      “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被推开,宫人连忙跪地叩首,李延玉一抬手,示意他们全数退下。
      那站在神位前的人缓缓回头,见是李延玉,做了个礼,轻声喊道:“见过皇上。”
      李携风低垂着头,李延玉那道似笑非笑的目光便落在他发顶。
      不过也须臾,李携风直起身来,李延玉已端了一副圣明君主加之好好侄子的模样,回道:“皇叔多礼了。”
      “夜深了,皇上应当保重龙体,早些歇息。”
      李携风的眼神擦过李延玉肩头的云腾团补纹到了外头已黑漆的夜里。
      李延玉紧盯着神位上‘崇明圣文武功昌隆敬显荣庆帝’,嘴角一咧,轻笑答道:“谢皇叔关怀,朕还以为朕增了祖制,明日复朝,皇叔定是要责骂于朕的呢。”
      说话间,李延玉把目光轻轻的从神位上移到了李携风身上。
      李携风也不再看门外,而转眼看着年轻帝王。
      “皇上说笑了,这北宁江山是您的,朝堂天下也是您的。君主意,臣,不敢多言。”
      说完,李携风声音一贯的低哑,沉稳,却拱手躬身,朝着李延玉作了一揖。
      李延玉笑意愈深,眼里却是不可见底的深邃,像一泓冷泉,探不近它深处去。
      他突然走了两步,近到了李携风跟前,垂首躬身的人眉头一蹙,手腕却被人重重一握!
      年轻帝王俯身到他耳边,气声缓和,“您可不是臣,您是朕的皇叔,是先帝战场上带回来的知世好友,是这北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臣,不敢。”李携风借着李延玉的助力,再度站直了身子。
      落入眼帘的却是李延玉一张真诚而爽朗的笑脸,他道:“已很迟了,皇叔,您既已为先帝上了香,还是回府了吧。雪大,风冷。”
      “明日复朝,皇叔可别忘了。”
      末了,李延玉又补了一句。
      “啊对了,朕忘了,先帝在时,上朝与否,可都是全凭皇叔您自己心意来的。”
      李延玉一脸笑容,可话里意思却实在是明显。
      李携风不动声色的回道:“夜深,皇上也早些歇息。”
      说完,他便要朝门外走去。
      赶在他要开门之前,李延玉又冷不丁的开了口。
      “皇叔为何要助朕登位?”
      李携风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李延玉转身,盯着李携风的背影,“我们兄弟四人,虽太子大哥前年薨逝,还有他的亲弟弟四弟李前玉,还有三弟李似玉,皇叔要选,为何不选他二人?”
      李携风眨眨眼,回道:“国赖长君,太子薨后,你年岁最大。况且,晔王前玉虽是先皇后所出,却有腿疾,应王似玉生母丽妃只是一个妃位,您的生母可是贵妃位。”
      “朕出生时,生母只是父皇潜邸里的一名侍妾,不够格养朕,朕还是丽母妃养大的。朕要追封她做太后,皇叔觉得呢?”
      李延玉眯了眯眼,又换了个问题。
      见这人大有一副聊下去的架势,李携风干脆转回身来,双手拢进袖中,平静的望着李延玉,点头答道:“皇上宅心仁厚,是丽妃的福气,也是天下人的福气。”
      “看来,朕的一切决定,皇叔都不会反对?”李延玉眼里闪着亮光,笑的人畜无害,哪里像什么皇帝,浑似一个在长辈面前撒娇的小娃娃。
      闻言,李携风微有错愕,淡声答道:“您是皇帝,您的决策便是圣旨,臣自然不会反对。”
      “那既然如此…”
      李延玉故意拖长了声调。“朕明日便要下旨将那些胡言皇叔的人脑袋摘喽!还要灭了他们九族!”
      李携风蹙眉望他。
      他笑笑继续说。“竟然有人说皇叔扶朕登基是因为想让朕做傀儡?”
      “无稽之谈。”
      李携风面无表情的接声道。“您即位大统,是天命所归。”
      “哦。”李延玉笑的玩味。
      李携风眉头蹙的越深,终于稍稍提高了音调。
      “向善,你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便要一心兢业,守好你父皇留给你的江山。其余的,你莫多想。”
      好久未曾听到向善这二字。
      李延玉笑出了声儿来,道:“皇叔第一次见朕时,朕才八岁,那会儿皇叔也才十六吧?那个时候朕与你说,‘小王表字向善’你还一副很奇怪的表情,是觉得怎么会有人表字为向善的?这人是得有多恶啊…”
      李延玉,先帝却总唤他做‘李向善’
      “向善是你父皇所取,是他对你的期望祈愿。”
      李携风理了理袖摆,意味深长的说道:“看来…你就算做了皇帝也改不了你那疑心深重的毛病。”
      “做了皇帝,只怕这病,日后会更重。”
      李延玉弯唇一笑,转过身道:“行了,不拦皇叔回府了。”
      “臣告退。”
      门被拉开,李携风淌着风雪迈进黑色中,他皱着眉。
      香案前,李延玉缓缓垂眼,面上一片冰冷神色,令人生畏。
      白烛上还镌着盘龙,吐出的烛泪坠在金瘤底下,有些张狂点的,还漫出了烛台,顺着螺旋沟壑接着往下淌。李延玉就定定的看着,也不知是在看烛台,还是看那一堆纸灰。
      “父皇啊父皇…您英明神武了一辈子,有没有料到您这把椅子最后是我来坐呢?”
      行宫外,宫人或站或跪,阴沉着仿佛连气儿都不会出。
      李延玉独自一人呆了许久,快到子时才出了来。
      有太监来禀报。
      “皇上,荣贵…哦不,太后来了,还带了两位太妃…”
      “太后?”
      李延玉凉悠悠的瞟了一眼太监,“朕还未下旨封她做太后。”
      “是是是,奴才是说荣太贵妃,她们说想最后再瞧瞧先帝。”
      却不料,李延玉直接便回绝了。
      “去回太妃,寅时,先帝行宫便要起灵,夜晚冷人,叫她们各自回宫歇着吧。”
      “是。”
      太监拿了皇帝的口谕,转身便迈走了…
      李延玉与生母荣太贵妃不亲近也不是什么秘密。李延玉出生时,先帝还不是皇帝,是亲王位,他的生母是王府一名侍妾,不够格养他,先帝便将他给了时为王府侧妃的丽妃抚养。后来,丽妃又生了李似玉,母子三人感情甚笃,这才是佳话。
      至了择定的吉时,寅时二刻。
      大行皇帝龙体移宫,由工部尚书魏令则,礼部尚书徐进持节,皇三子李似玉、皇四子李前玉带孝浩浩汤汤的出了京。远赴北庆皇陵。
      临晨光破晓前,鹅毛大雪又扑簌落下。
      李延玉穿着明黄龙袍,站在百生台上,看着弗明弗暗的光里,渐行渐远的人群。
      这百生台,是先帝登基时所建。就在皇帝寝宫承德殿的后头,院子里无花无树,只有一盏永不许熄灭的油灯,和一座九级阶梯。
      意为“头顶日月,光照苍生。”
      “大行皇帝出宫了!!!”
      尖利的喊声划破夜空,又在四周红墙里回荡幽旋,飘回到李延玉耳中。
      已看不到人群,李延玉眼神微敛,在风声惆怅的夜里,他掀起龙袍下摆,重重一跪,朝着东方,叩头一拜。
      轻声道:“儿臣…恭送父皇!”
      同一片夜里,官道上,望走长龙似的灯火,成结的经幡。李携风目光深邃,紧了紧手中的物什。
      那是枚棱角分明的玉牌,镂空刻着一个福字。坠着一缕明黄色的绦子,可那绦子已经有些微损打结了。李携风掌心被硌疼了一瞬,缓缓将其放于自己眼下展开。
      那是先帝赠予他的贴身之物。
      想到那人,李携风心中不禁有些惆怅。
      十年前,他二人在战场上相见,因缘巧合,竟发现对方与自己是那般的意气相合!彼时的李知樟还未躺进那鎏金棺椁里,是个金刚手段,登基不久便御驾亲征的铁血帝王。
      一阵刺骨寒风拂来。
      “你心之所想,或许我能为你办到。若是我办不到,那便你来为我办。”
      那是李携风与李知樟曾在两军对垒时,趁着夜色,两军首领却在山脚架火烤肉,饮酒畅聊。他还记得李知樟当时的神情,是那么的坚定,那么的沉稳有力。
      “既我二人所求相同,何不一道呢?”
      李知樟眉目清澈,样貌秀气阴柔,与他那几个好儿子的面相都不相同。或许就是当初被李知樟那张人畜无害笑盈盈的脸骗了,李携风真就跟他一道跑了,来这北宁做起了独一份儿的定安亲王。
      定安字,非战功赫高之宗臣不敢受!可他李携风一不姓李,二没战功。如何担得起?
      可李知樟说他担的起,他便担的起。赐个皇姓,又给个战场救驾的奇功。这不就齐活儿了?
      其他宗亲不敢说的话,他李携风敢说,其他朝臣不敢做的事儿,他李携风敢做。以致连那些龙血凤髓,见了这位小皇叔也无不乖觉。
      回忆里的斑斑幕幕断续的刺进李携风脑海里,他眉心一跳,猛的将玉牌攥紧。
      他闭上眼,长长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李知樟啊李知樟,这个新帝,你道是选没选好?“
      说罢,李携风转身,融进了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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