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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玉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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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玄青微温的指尖搭上小苏的脉搏便迅速移开了。
“今日是第几日?”他问。
“嗯?”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小苏一愣。
“今日是第几日?”林玄青以为她没有听清,又说了一次。
“第几日?”小苏的确没有反应过来,一脸迷茫地望向香怜。
香怜面色绯红,一双眼羞哒哒的不敢看小苏,更不敢看林玄青,听小苏唤她,硬着头皮凑近小苏咬着耳朵说了两个字。
“甚?”小苏不敢相信自己所听。
香怜点了点头,示意她没有听错。
这种事,这家伙都能问得一本正经的。小苏偷瞟了眼林玄青,林玄青坐得端方,面色平静而坦然。
小苏没想到林玄青会问她的月事,纵使她平日有些不拘小节,可那般私密之事叫她如何说得出口。
“呵呵”她朝他干笑了两声,“这,这种事……不大好与人言吧。”
“病不避医,苏姑娘应该懂得这个道理。”林玄青正色说道。
“你开方用药便是,说些不相干的作甚?!”说话时,她掩在衾被中的手不停地扣着指甲,长而密的眼睫半垂,掩下一眸羞涩,恐叫他瞧见。
“对症方可用药,想你学医时日非短……”
“我学得是用药制毒,又非救死扶伤之术。”小苏尤自嘴硬,见林玄青挑眉望着她,心里顿时没了底气,“你我男女有别,又般熟……”她愈说声音愈小,到了最后连个声也没了,只扑闪着一双眸子。
林玄青本欲说教两句,可瞧见她略带委屈的模样,张开的嘴又闭了上。以往,他给女患者看病,她们是美的,丑的,是胖的,瘦的,在他眼都是一个模样,他只关注她们的病症。而眼下,小苏一反常态的羞涩,让他也跟着乱了心思。
屋里,除三人的呼吸再不闻他声,氛围愈发怪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小苏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该死的尴尬,可嘴跟粘住了似的。
“两日。”
香怜说话声调不高,却足以让两人听清。
小苏只觉脸上一阵热浪滚过,而她苍白的脸依旧没有半点血色,眸子倒是恢复了些许神彩。
林玄青紧接着问道:“往月可似这般疼得厉害,又可曾用药?”
“年前疼过一次——当时受了外伤未愈,服过我师尊配的止疼药丸。”
香怜既已开了头,也就没有必要藏着掖着,小苏清了清嗓子答道。
“伤得极重?”
“南境外博杀,血流得多了些。”
闻言,林玄青抬眸:“你在南境杀敌?”
“怎么,不信?”小苏挑眉。
林玄青心道南境虽远,但镇南王嫡女——小苏郡主用兵如神,早已传得天下皆知。南岳城的说书先生在茶馆中将此事当作现成的话本子,再一通渲染,将这位小苏郡主说成神女下凡,样貌武功举世无双。想来,眼前的小苏便是镇南王嫡女。那日初见,他便觉她气质出尘,眼下倒可想通了。父亲说自己木讷,自己向来不愿承认,如今看来果真是后知后觉。
“药方子你可有,没有方子药丸也可,我瞧瞧用的是哪些药材,免得用了相冲的药。”
说着,他重新搭上小苏的皓腕。
小苏样貌是不是举世无双,林玄青不清楚,但她的功夫他是见识过的。想起那日她连连踢翻两名壮汉,林玄青暗暗摇了摇头,这样的女子竟也有如此娇羞的时候。
“林兄……”小苏见林玄青神色异样,推了推他的胳膊。
“唔……”林玄青掩饰似的轻咳了两声。
“林兄,你直言便是……小苏并不具生死……”说着,她垂下眼帘,“只有些遗憾罢了。”
见小苏神色落寞,眼眸中隐隐可见晶莹,林玄青慌得敛了心神道:“苏姑娘误会了,此症虽有些棘手,也非不可医,还请苏姑娘相信玄青。”
顿了顿,他又道:“此次与以往症状有何相同之处,又有不同之处,苏姑娘一并说与玄青,玄青好对症下药。”
小苏叹息了声,道:“小苏来此是为大表兄寻药,而非医自身沉痾……林兄勿需为小苏劳神。”
“两相并不耽搁,苏姑娘只管道来便是。”
小苏见林玄青执着,暗忖既然不耽误元轩哥哥,他要医,那便随他。她本就不是扭怩之人,索性将每逢月期有不适的症状一一道来……
他问了,她也答了,他就有必要自她的话中寻出有利诊治的信息。指头再次搭上她的脉搏,这一次他没有那么快移开。
小苏见林玄青蹙眉深思,嘴角嘲讽似的扬了扬:恐怕自己体内的余毒让他感到棘手了。
“其时,林兄不必为难……那未清的寒毒对小苏无甚过大的影响,等过了这几日便好。”
怎会没有影响?林玄青搭在小苏脉搏上指头微微一颤:一个未婚女子,体寒已属可怕,何况是身中寒毒?若此毒不解,她恐怕此生都无缘做母亲……这对一个女子来说是多么残忍之事!
这样的想法他没有说出口,他不忍说出口,收回手捋顺衣袖,用一种温柔而又坚定的语气朝小苏道:“今日之事是玄青之失,玄青定会设法解了这毒,让苏姑娘免受其苦。”
“嗯。”
她朝林玄青浅浅一笑,尔后望着帐顶的刺绣并不再言。
林玄青知小苏不信,他也不勉强,起身正欲告辞,忽见她手中转着一颗水头极佳的玉珠子,那玉珠青翠欲滴,明净无杂质。
“苏姑娘手中之物,可否借玄青一览?”
林玄青的异样,自然逃不过小苏的眼晴。她稍一犹豫,还是将手掌展开来:“我娘亲留给我的……算不上稀罕物件。”
“这……”林玄青听出她话外之音,同情之余不免侷促。
“无事,”她托着玉珠笑道,“难道你还能把它看化了不成?”
“玄青倒没有这般能力?”
见小苏如此,林玄青随之释然。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玉珠,凑近火光凝视其内。片刻,他将玉珠还给小苏,神色怪异地朝小苏道:“请教令慈名讳是?”
小苏心内愈发奇怪,口中仍答道:“说起来还与你同姓,闺字韵竹。”
林玄青深吸了口气:“林韵竹。”他几乎是一字一顿,说罢见小苏点了点头,他也不说话了,只细细打量起小苏。
“我的脸色很难看吗?可我觉得并不似先前那般的疼了。”小苏忽闪着长睫,玉手抚上微凉的脸庞。
“苏姑娘外祖家是?”林玄青拢在袖中的大手微微颤抖着。
“外祖家?”
小苏再无法故作平静,抬眸望着林玄青。林王妃送她入宫,交待了许多她那个年纪无法理解的事,但只字未提她外祖家。但她不能如此告诉林玄青,至少现在不能。
“我娘亲快要临盆中的寒毒,与祖上无关……”
“玄青是说……罢了,折腾了许久,你先歇会儿,我晚间再来。”话到嘴边,林玄青不知如何向小苏解释他自己都未能确认的事。
怎奈他本性耿直,甚至有些迂腐,此刻生硬的改了话茬,自觉心虚。小苏看在眼里,也不说话,只拿一双眼怔怔地看着他。
他见小苏盯着他,手心不觉间尽湿:“你这颗玉珠十分罕见……又是令兹之物……故而,故而玄青才有此一问……与寒毒并无干系。”
小苏看得出林玄青说得并非慌话,可也非实情,但她想不出林玄青与这颗珠子,或者说与她娘亲有何渊缘。正要张口询问,只见林玄青从随身的诊箱里拿出一个瓷瓶放在案头。
“每隔两个时辰和水服下……寒毒……我再想办法。”说着,他快步出了屋子。
林玄青生怕小苏追出来似的,一口气走出老远才松了囗气:小苏把玩的玉珠,他仔细瞧过,与父亲传给他的那枚玉珠无异……
“玄青哥哥。”
一名女子从树后走了出来。
女子身上火红的衣裙包裹着她丰腴的身子,足以吸引任何人的目光,可更吸引的是她手上环绕的银鞭。精钢所铸的银鞭用犀牛筋穿缀而成,此刻缠成三圈,被她紧紧地握在手中。
“你竟还敢在此?” 林玄青听出是秋慈,想到她所作之事心中不免恼火。
只这一句,秋慈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泪珠扑簌簌地顺着她娇美的脸蛋滚了下来。
“我为何不能在此?”她问。
“你做了什么,难道都忘了么?”林玄青很想转过身,大声质问秋慈为何要伤小苏,但他没有那样做。
“你竟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了吗?”秋慈哭腔问道。
“你……还是回去吧!”林玄青掩在袖子里的拳头攥得铁紧,“免得秋伯伯挂念。”
林家与秋家是世交,他二人的亲事自幼便订下了。林玄青对秋慈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厌恶,但他打小便知这门亲事,又加秋慈性子刚烈,从小到大林玄青对她事事迁让,以至于今日林玄青明知她犯了大错,也说不出更重的话来。
“回去?!好让你与她亲亲我我……”
“你胡说什么?!”林玄青陡然转身,双目好似喷火,“苏姑娘冰清玉洁,怎容你这般污蔑?!”
“我污蔑她?”秋慈冷笑道,“那日,她搂着你,我可是看得真真切切!”
“那日……她以为我炼成了解药,想是一时高兴才失了态……但你也不能因而此而伤人!苏姑娘她……罢了,事已至此,说与你也无用。”
“呵,”秋慈嘲讽似的笑了,“你我竟到如此地步,连解释都赖得解释了?”
林玄青心中有事,没心思再多言,于是道:“你我既已换过婚贴,便形同夫妻。如今你犯了错,便等同我犯了错,我自会给他们交待——你还是快快地回去。”
这番落在秋慈耳中,又是另外一番意思。
“她自己也说,那毒是她自幼便有的,你怎么可以怪我……”
“若不是你逼她落水,便不会引发她体内的寒毒。”语毕,林玄青撩起衣襟纵身而去,也不管秋慈如何唤他。
林玄青没有食言,三日后果真送来解药。两枚药丸,一枚赤如烈火,一枚晶莹如雪。
“玄青翻遍林氏典籍,总算找到医治寒毒之法。”说着,他将赤色药丸递给小苏,“此丸味苦,元兄说姑娘怕苦,玄青便在其外裹了层糖衣……苏姑娘快服下,莫要化了。”
他倒是个心思细腻的,小苏接过药丸便送入口中,糖衣入口化作满口的香甜,可依旧无法掩盖药丸的涩与苦,她就着香怜的手连饮了两口温水,稍觉好些。
“何止是苦,简直是极苦。”小苏苦着脸摇头,“那颗也拿来。”
“不急。”林玄青撩起袍襟坐了下去。
“嘴苦得麻了,一并吃了,省得再受一次罪!”小苏急吼吼地示意香怜拿药丸。
“这颗叫凝香露,入囗倍感清凉,且异香直入脑髓,可让人短暂忘确眼下的痛苦。”
“那你快给我,我此刻便很痛苦!”
林玄青摇了摇头:“一个时辰后才是。”
“一个时辰后?!”
林玄青微微一颔首,问:“可觉有不妥之处?”
“烫,脸烫得很……”
“还有呢?”
“心口也烫……不只是心口,连骨头
也愈来愈烫……不行,我快喘不上气了……”
小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庞落下,没多久,她身上的衣衫尽湿。
“放下帐幔。”他背过身去道。
“林玄青,我五脏六腑都烧着了……难受得很!”
“苏姑娘服赤霞丹的症状与典籍上所记并无差别,还请运气调息,再坚持半个时辰便可服凝香露。”
“我受不了!”小苏猛得掀帐幔,朝林玄青吼道,布满血丝的眼眸似要喷出火来。
“苏姑娘刀林剑雨都闯过来了,还怕这点痛苦?”林玄青顿了顿又道,“元兄还在外守着,玄青看得出他对姑娘的情意,姑娘难道就不想与他长相厮守?解了寒毒姑娘便如常人一般,再也不用有负担。”
“可如寻常女子一般?!”
“是!”林玄青眉头一动,她竟然知道……
“好。”
小苏甩开手中所执的帐幔,盘膝而坐。
可身体就如裂开似的,莫说调息,就连简单的运气她都做不到。体内四下冲撞的真气犹如火种,撞到哪儿,哪儿便烧着了,她甚至可以听皮肉,内脏被烧得嗞嗞作响,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奇香缭绕鼻息,再然后一股清凉顺喉而下,这股清凉所经之处,灼热感逐渐减轻。她吃力地睁开眼,木然地望着眼前的二人。
“方才你晕了过去……现在试试能否运气调息。”林玄青笑微微地看她。
小苏脸上的红潮渐渐褪去,一双眼眸前所未有的清亮,她朝他笑了笑,尔后盘膝,运气。
他坐回杌子上,心中无比得欢愉,他知道他解了她体内的寒毒。
两个周天之后,小苏神清气爽,身体倍感轻松,伴随她十八年的寒毒真的解了。
“林兄……”
她从榻上跳了下来,笑盈盈看着林玄青。
林玄青见状连连后退了两步,微微笑道:“恭喜苏姑娘脱离寒毒之苦。”
在林玄青心里多少有些怪秋慈的,可他也十分清楚秋慈与他有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