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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出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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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滑过眼角,顺着脸庞落下,小苏倔犟地抬手抹去,哭什么,手刃仇人应该痛快才是!
她清冷的脸上颤抖的嘴角微微扬起,她笑了,笑得极其好看,犹如悄然绽放的彼岸花,妖艳而凄美。
远远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三更了,得赶紧离开这儿。她瞧了眼扭曲着,而又一动不动的孟淮的尸身,心情复杂地走出了屋子。
院子里静得出奇,那人没有回来,路遥亦不见了踪迹。她压下心中不适,寻至路遥坠下之处。打斗的痕迹并不明显,也未见血迹,这让她短暂地放下心来。
蘅芜苑。
小苏头倚窗棱,手持银壶,透过大开的窗扉呆呆地望着明月。
娘亲,是孟淮父子与人勾结构陷父亲,也是他们遣人暗算的您——雪儿杀了他们父子,替你和父亲报了仇!
壶中的酒已尽,腮边的泪未干,娘亲,雪儿想你,想哥哥……
清晨,香怜与往常一样进了内室,正欲唤小苏,却见她伏睡在案几,眉头紧锁,脸上犹见泪痕,一只没了盖的银壶静悄悄地躺在她脚边不远处。
她喝酒了,看样子还喝了不少。香怜拾起银壶,蹑手镊脚地抱了床衾披盖在小苏身上。
“……”
或许感觉到有人,小苏含糊不清地嘟哝了句。
香怜以为她有事吩咐,便往跟前凑了凑:“郡主有何吩咐?”
小苏双眸微张,略抬了抬头,裂着嘴傻笑道:“路遥,你回来了。”只这一句,她倒头就睡。须臾,打起了熟睡的轻鼾。
香怜扭首望向身后,身后屋门半开,珠帘一动不动,与她来时无异,并不向有人来过。可路遥是何人,又是何时来过?一抹高瘦的黑影陡然出现在她脑海中,是他吗?
香怜曾远远地见过一黑衣人与小苏说着什么,却未瞧见他是何某样,只凭着直觉猜测那人是路遥。那么路遥来寻郡主何事,竟引得她喝了许多酒。
而此时的紫宸殿灯火通明,聂王君一面揉捏着眉心,一面又翻开一本奏折。
昨夜,他批阅了半宿,实在没有精力继续,才悻悻然地躺下。今日一早,他称不适未上朝,却又不得不面对这些让他头痛的折子。
吱呀一声,紫宸殿的殿门从外向内打开了,尹大监迈着细碎地步子走了进来。
“启禀王君,司马府管事入宫报丧,大司马孟淮昨夜去了。”
闻言,聂王君翻阅奏折的手一顿,眼眸中闪过一抹不意觉察的冷笑。
须臾,他道:“你亲自去毓璃宫传本君口谕,准孟贵妃回府祭拜。”
尹大监到时,孟贵妃钗发尽散,哭得昏死过去,侍奉的宫婢、嬷嬷个个悲慽慽的,慌乱乱的。
尹大监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心跟明镜似的,孟府的人去往紫宸殿的同时往毓璃宫递了消息,但这并不影响他传旨。
“传王君口谕。”
他疾步走进主殿,端正身子口呼道。
“奴婢代主子接旨。”
福下身子正准备行礼的绿仪闻言跪了下去,殿中众人紧跟着也跪了下去。
“王君口谕,准孟贵妃往孟府祭拜。”
孟贵妃这副模样,自不可能接旨谢恩,即宣了旨,他就没必要计较这些。顿了顿,方问,“可传了御医?”
“已宣了陈御医。”绿仪强打着精神回道。
“绿仪姑娘好生照应娘娘,洒家这便去回王君。”
“奴婢替娘娘谢过大监。”
绿仪明白尹大监不过客套之言,但她仍福下身子恭恭敬敬道。
小苏用了什么法子让孟淮暴毙,聂王君丝毫不感兴趣。但她如此干脆利落地处理了孟家父子,让他更加确信暗卫长之职非小苏莫属。
如今朝堂内外的孟氏余孽已难成气候,但他还是不会轻恕了他们。唇边掠一丝诡异,可笑,孟淮到死也没有想到,翼渺之所以向孟家提亲,乃是他暗中授意。
对聂王君来说,孟挽晴不过是块试金石,他要试一试宫里的那个人。至于孟真,大张旗鼓的封个外省闲散官——父债子偿,以其父之恶,他能否全须全尾的到任那便看他的造化了。
让他觉得棘手还是孟贵妃,倒不是他对孟贵妃有所不舍,而是他觉得元慎有才,不忍其受母族牵连。
元慎十六岁入朝,之后便与孟淮父子保持着既不疏远,也不亲近的距离,这让他十分欣慰。看在这个孩子的面上,他可以手下留情,但……他不想再往下想。
聂王君兑现准小苏去南岳之言,小苏却迟迟没有动身,可一日过去了,路遥还没有回来,这让她十分担忧。
她正思量着动用暗卫去寻路遥,却见宝柱引着云修急匆匆地行来。
“郡主,大王子的腿疾犯了,突然疼得厉害,请您赶紧去瞧瞧……”云修一脸急色。
“玉萧,药箱。”未等云修说完,小苏已从榻上跳将下来。
现在,玉萧已能够纯熟地替元轩扎针、做药熏,她相玉萧不会出错,可元轩哥哥白日并无任何不适,此时为何腿疼得厉害?
小苏有些担心她走后,玉萧能否应付得来。
进了长明殿,就闻见浓烈的艾草香。殿中榻上,元轩斜倚枕上正翻着古籍。榻旁案上,铜炉袅袅冒着白烟,其内燃的便是艾草。
元轩喜熏香,尤其是药草类的香料,小苏是知道的,只这时节并不适合用艾香。
“元轩哥哥今日咋燃起了艾香?”
元轩似乎未闻小苏之言,极温柔地招呼:“小苏,你来了!”
“腿是怎样的疼?快让我瞧瞧。”
小苏心里担忧,疾步走近他,说着就要掀开盖元轩腿上绒毯。
“你们先出去吧!”元轩拦住小苏,并朝她身后道。
“往后玉萧替我帮你扎针,你用不着避忌她——病不忌医嘛。”
“小苏……”
元轩看着小苏,微微摇了摇头。
“玉萧姑娘……”云修见状低唤了声。
玉萧知其意,又见元轩不像有恙,便放下药箱随云修出了去。
见二人出了去,又掩了门,小苏奇道:“何事如此谨慎?”
元轩未答,朝她身后呶了呶嘴。
小苏转过身便见灯影下,路遥长身而立,其身上的玄衣已是破烂不堪,胸口、腿上隐隐可见血渍。是了,进门时她就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她以为元轩伤了腿,原来……
她瞥眼香炉。
“你去哪了,怎弄成这副模样?”
“我……”
路遥简单将他故意跌落墙外,引得那人一路厮杀。那人是个狠角色,与路遥整整打斗了两个时辰,路遥方趁他力竭刺中他的要害,又将他抛于郊外河中。
办完这一切,天已明,路遥身上有伤不敢进城,就窝在破庙中,等夜深人静了才敢悄悄的从云藻宫外进了来,不想被云修瞧个正着……
小苏暗忖,若非路遥随她一起去的孟府,莫说手刃仇人,受伤的便是她。
她满怀歉疚地替路遥清理了伤口,又帮他换上干净的衣衫。这期间,路遥一再请求让他自己来,但都被拒绝。尤其是小苏戳着他胸膛让他听话,路遥觉得整个身子发烧了似的,烫得要命。他不敢动,也不敢吱声,他怕她做出更出格举动。
他偷偷看着她专注的替他包扎伤口,看着她微凉的指尖隔着纱布划过他的肩膀。
该死,他竟渴望那指尖再戳上自己的胸膛……
“你听着,这些日子,你就在云藻宫乖乖养伤,哪也不许去。”
路遥虽不愿意,但也没有反驳,他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跟在她身边对她并无益处。
将路遥托付给元轩,小苏自是放心的。
第二日清晨,她与香怜换上男装不声不响出了王宫。寻着记忆,又问了几个路人,方到了秋香居。还是那日的婢女,婢女噙着恰到好处的笑告诉小苏,夫人不在秋香居。
再问时,那婢女满面难色:“公子或晚些再来,或留个贴子都成,奴只是看门婢子,真不知夫人去向,还望公子莫要为难。”
话已说到这份上,小苏自不好再问,往那婢女手中塞了锭碎银,道:“若夫人归来,还望姐姐带个话,就说小苏自幼极爱食甜糕,改日再来尝夫人的手艺。”
那婢女大大方方收了银子,道:“公子放心。”
小苏辞了那婢女,主仆二人一路向南行去。
官道两旁,小草已露出了细嫩的芽尖儿,雾蒙蒙地连成了片,煞是惹人喜爱。两人一心赶路,自无心欣赏,飞扬的马蹄在她们的身后扬起滚滚尘土。
王城外高大的界碑依稀可见,其前恍惚立着二人。一人身着黑衣,以手搭作凉棚状,正向这边张望着;一人着青缎绣团锦长袍,负手而立。待近了些,可见青缎长袍男子面容俊俏,额前几缕碎发随风逸动,一双冷峻的眼透着忧郁。
“太子哥哥……”
青袍男子竟是元辰,小苏着实没有想到。
元辰脸上的冰霜渐渐消逝,尤其是听见小苏唤他,满目皆是柔柔的笑意:“知雪儿远行,故等在此处!”
小苏笑盈盈地翻身下马:“我本想着悄悄出宫,不惊动你的……”顿了顿,她问,“你来送雪儿?”
元辰摇了摇头:“往南岳路途遥远,我不放心,故来与你同行。”
她并非养在闺中的小女儿家,闻言却也慌得垂下眼帘:“太子哥哥等了很久?”
“也没有多久……”
说话间,元辰瞧她一身男子装扮也难掩羞哒哒的小女儿态,顿觉得好笑:“雪儿本生得就好看,再着这一身月白色的锦袍,只怕天下最俊美的男子见了黯然失色。啧啧,反正元辰是无颜再穿月白的袍子了。”
小苏自幼聪慧,见他自称元辰,又这般逗她,当下抬起眼眸改口道:“元辰哥哥是说雪儿在你心里无人可及么?”
元辰先是一愣,随即道:“雪儿在元辰心中自然是无人能及!”他本说得极其坚定,忽得犹豫起来,“待南岳归来……”
小苏见他似有难言之处,于是笑道:“南岳风光无限,有元辰哥哥相伴,我便好好游赏一番,免得徒担了南岳游的名头。”
元辰知她看出端倪,心中没由来的更加惆怅:“走罢,再晚了就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了。”
说着,他跨马率先而行。
其实,他如何也说不出口,聂王君已着礼部安排选妃事宜。他哀求无果,便追着小苏而来。太子不知所踪,立太妃之事必然搁浅,他想拖上一时是一时。
他率先而行,小苏三人紧跟着纵马飞驰。太阳西沉之即,四人总算赶到了乌衣镇。
小苏领着众人入了年前住过的那家店。
那小二见到小苏,熟络地迎了上去:“公子才回王城不久,不多住些时日?”
“你倒是个好记性!”小苏笑着将缰绳递于他,“四间房,再安排几道你家的拿手菜……”
“公子稍候!”
这时节住店的人少,小苏一下子要了四间房,让小二高兴坏了。
剑影用了晚膳便回了房,香怜亦是识趣的自回房收拾去了。
元辰见二人相继离去,又见小苏低垂着头把玩腰间的香囊。
他走近她:“雪儿。”
“嗯。”她随口应着,却没有抬首。
“雪儿。”他又唤了声,声音低沉而又沙哑,与此同时,他握上小苏的柔荑。
小苏也不躲闪,抿嘴笑着由他牵了手。
柔荑在握,元辰顿觉踏实,就像多年前,他握着她的小手。
院中,红梅苍劲的枝头上团团簇拥的红色,在月光下看得分明,与多年前那一廊的紫藤同样美得夺目。
“红梅幽香袭人,可惜……”
“可惜什么?”小苏一双如水美眸望看身畔之人。
“可惜她的颜色不及小苏半分!”
他原想说可惜春日将近,花期将了,但当他看到她含笑的眼眸,他突然觉得不该那般残忍。
幼时,她跟个尾巴似的老缠着他,他宠她,照顾她,不过是对她怜悯罢了。直至那日在太学,她神采飞扬地背诵《采薇》惊艳了他的双眸。也是那日,他发现他的心再也收不回来了。他盼着她赶快长大,又担心她情窦初开喜欢上了别人。
她时常往长明殿寻元轩,每次听到剑影来报,他的心便如裂开一般难受。每每他都想冲入长明殿将她抢入怀中……后来,多次试探,方知她并不知情为何物,只是单纯的把元轩当作朋友、兄长,他稍稍放下心来。
那次,孟挽晴向她寻衅,他借着护她之名揽她入怀,天知道那一刻他有多满足。也是那次之后,他更加管不住他那颗心。
可他不敢靠近她,与她走得过近,那样会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注意到。他不能让她成为他软肋,因而只能在暗处看着她。
她依旧爱往长明殿,他开始疯狂地嫉妒元轩,终于他忍不住了,寻了个由头去了长明殿。
元轩仿佛知道他的来意,沉默了许久方道:“我把她当作妹妹,当作同病相伶的人。”
那一刻,元辰第一次觉得王宫不再那么让人憎恶。可有一天她突然昏迷不醒,被师尊带出了宫,他开始害怕,终日郁郁寡欢,直到那日他见到她身着英气的战袍,浅笑焉然朝他而来,他的心方才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