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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他怎会在此处 ...

  •   紫宸殿,聂王君一面批阅奏折,一面听尹大监回着话,他刀刻般刚毅的脸上眉头舒展,可见近日并无甚大事,但也非全是微末之事,譬如眼前这道——皖中筹建书院的折子。
      大齐历来重文,地方建书院也非罕事,但那花得可是皖中两年上交国库的税赋额。从内心来讲,聂王君更希望建的是武院,而非书院,不过他还是用朱笔在折子上批复“本君甚慰,准”五字。
      他之所以这样批复,一是不想打击地方官的工作积极性,二是今日统共就没几本折子,要是不留点痕迹,岂不显得偷懒似的。他是个勤政爱民的君王,绝不能给臣工做负面的榜样。
      合上折子,聂王君极快地扫了一眼絮絮叨叨的尹大监,似有些不耐烦,但他没有制止尹大监说下去,他需要了解各宫的情况,再作出一定的判断。
      尹大监,这个服侍了两朝君王的内侍官,徒弟儿孙遍布王宫各个角落,犹如他的触角,替他探知鲜为人知的隐晦之事。
      最终这些隐晦之事,尹大监会在恰当的时候反馈给作为主子的他,就如眼下。偶尔,聂王君也会想,倘若连尹大监也有异心,自己又该如何?!值得庆幸的是尹大监一直忠心耿耿,因此他的那个想法也只是想想而已。
      忽地,聂王君搁下朱笔,眯着眼望向尹大监:“你说,是元慎送的小苏?”
      “是,”尹大监答道,“三王子与五王子一同送的小苏郡主。”
      “元贞的性子,与小苏处得来不奇怪,元慎何时与她也走得这般近了?”
      聂王君沉吟片刻,说:“去蘅芜苑!”
      幽暗的竹林间,尹大监提着宫灯引路,聂王君嫌碍事撇过他,阔步而行,好在月明星璨,林间石径倒也可辨。
      眼见着就要走出竹林,聂王君陡然驻足,唬得尹大监差点儿惊掉了手上的宫灯。他暗中蓄力与掌,同时压低嗓音唤了声:“王君……”
      “噤声!”聂王君低声斥道。
      尹大监反应倒快,迅速用宽袖掩了宫灯,主仆二人所立之处顿时暗了下来。若非有心,真看不出林间有人。
      不远处,小苏的寓所厅门大开,明亮的灯光倾泻而出。一人提着宫灯走了出来,紧接着,一名内侍推着轮车出了厅堂,轮车上坐着一少年,虽看不清其面容,但那轮车已显露了他的身份。
      元轩,他怎会在此处?
      小苏数入长明殿,聂王君并非不知,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罢了。然而如此暗夜,他的王长子不在长明殿却出现在此处,让他不得不重新思量。
      冷眼看着长子出了角门,他方慢悠悠地出了竹林,缓步上了石桥。
      待他走下石桥,那名挑灯内侍正好折返回来。内侍瞧见聂王君,神色慌乱中透着恐惧,以至与宫灯未放便跪伏叩拜并尖声高唱:“恭迎王君——”
      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在这静寂的夜晚格外刺耳。
      果然,香怜闻声领着大玉、小玉迎了出来,毕恭毕敬地跪了下去。
      聂王君意味深长地扫了内侍一眼,嘲讽似的勾了勾嘴角,不急不徐步向厅堂,他对他们的小伎俩根本不屑一顾。
      内室,小苏挣扎着坐了起来,见聂王君走来,正要下榻行礼。
      聂王君制止了她:“罢了,你还是好生躺着。”
      “谢王君姨丈。”
      小苏口中应着,却是不敢真躺下去,半坐半倚地靠在迎枕上。
      香怜送上杌子,聂王君坐了下去,他见小苏精神尚可,立刻板着脸训道:“打个马球都能摔下马,可见你平时是多么的懈怠疏懒!看来,本君对你还是太仁慈了!”
      小苏微微一愣,说:“是小苏无用……”
      聂王君冷哼了声:“此刻看来,你确实无用!”
      闻言,委屈与不忿齐齐涌上眼眸,她倔犟地咬着下唇强忍着。
      哭,无济与事。那么,向王君姨丈坦言自己的猜测?话到嘴边,小苏犹豫了:推测之言,王君姨丈会信吗?若他不信,自己又将如何收场?自己在此处,连个庇佑的人都没有,千万不能恣意妄为!
      打定主意,她迅速垂下眼帘,掩下眸中的不甘。也真是难为她这般年纪,便要学会审时度势。
      从不忿到纠结再到沉默,小苏每一丝表情,聂王君都看得真切,但他并未不作声,他在等,等着看她是否真能沉得住气。
      聂王君唬着脸,蘅芜苑上下连大气都不敢出,气氛一度凝固,让人窒息。
      尹大监到底是常伴聂王君左右的老人,硬着头皮笑说:“小苏郡主也是勤勉的,日日卯时起,练功温课到子时方歇……”
      聂王君冷笑:“本君幼时,学倒兴头能昼夜不眠!”
      尹大监吃了瘪,自然不好再说。但他三番两次对小苏伸出援助之手,小苏打心眼里感激,因此说道:“王君姨丈是真龙天子,不仅天赋异禀,还奋发勤勉;小苏一介凡俗,平庸不堪,自然半分也是不能及的!”
      闻言,聂王君似笑非笑地望着小苏:“小小年纪就巧舌如簧,若是大些还了得,幸好……”
      小苏甜甜一笑,脆生生地说:“幸好由王君姨丈亲自教导,想来小苏也不会差到哪去!”
      聂王君若有所悟似的点了点头:“凤梧宫上下都说你这丫头嘴巧,本君一直是不信的……今日算是信了……”
      顿了顿,又说:“伤势如何?”
      小苏摇了摇头:“并无大碍,御医让小苏休养几日……虽不能入学,课业小苏是不落下的……”
      聂王君眼明心慧,对她的小心思看得透透的,听她如此说,心内竟生出几许赞赏。
      心中生出赞许,目光自然柔和了许多。聂王君如慈父般看着小苏,却不想瞧见她额角的发丝垂及脸颊,凌乱不整。
      他想到元轩来过此处,目光中的柔和顿时荡然无存:“你们就是这般侍候郡主的?”
      小苏讶异地合不拢嘴 ,虽说君王心,海底针,但变化如此之快,她着实没想到。
      香怜更是吓得不轻,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辨白。
      “拖出去杖责……”
      “王君姨丈——”
      小苏面露急色,扯着聂王君的衣袖哀求:“她们将小苏照顾得很好!”
      “很好?一个女子,德容品行,缺一不可!瞧你这般仪容不整……”
      聂王君气恼地撩起小苏额前散乱的发丝,却发现那发丝之下的脸颊上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竟伤得这般重?!”
      “王君姨丈莫担心,御医说了,小苏年纪小,恢复得快,保护得好应该不会留疤……”
      “应该不会?”聂王君扭首问尹大监,“御医署如今都这般说话了?!传他们来,本君倒要问问,如何才算保护得好?”
      尹监面露难色,口中唱喏,一双眼却不住地朝小苏使着眼色。
      聂王君性格坚毅冷静,如今日这般暴戾,十分鲜见。小苏想破脑袋也未想出所以然,恰好看到尹大监朝自己挤眉弄眼使眼色。
      她明白尹大监为难之处,当下说道:“治病医伤本就是御医的本份,想来他们只是实话实说。王君姨丈疼惜小苏,小苏是明白的。但若王君姨丈因为疼惜小苏而责难御医署,小苏于心难安。”
      见聂王君不语,小苏又说:“其实也不过是一时出不得门,倒正好让小苏反思反思自己不足之处……”
      “也罢。”
      聂王君重新打量起小苏,只片刻,吩咐尹大监说,“明日你亲往御医署传旨,若是郡主脸上留了疤,本君就让他们都去王庄种地。”
      “是。”尹大监笑着应了。
      小苏却扯着聂王君的衣袖不撒手:“王后姨母知道小苏摔下马,肯定担心得吃不好,睡不着……小苏,能不能,能不能去……凤梧宫……探望……”
      “不允!”
      “姨丈……师伯……”
      “本君可不吃你这一套!”
      “姨丈……师伯……”
      唤着唤着,小苏的眼眸湿润了,那双长密的睫毛沾染上点点晶莹,晶莹宛若不舍迟迟不肯落下。她这副犹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又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怜惜。
      看着似曾相识的一幕,聂王君轻咳了声,挣脱她的手,毅然决然地转身。
      小苏望着聂王君背影,眼见着他就要离去,心中一急,那晶莹极轻极快地落下来,接连着发出细小的扑籁声。
      聂王君立住了脚,又是一声轻咳。须臾,他说:“明日酉时,本君往凤梧宫晚膳,车辇会提前候在紫宸殿……”
      小苏凝望着聂王君远去的背影,湿润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因祸得福,小苏可以光明正大地随聂王君去凤梧宫,而三王子元慎悬着的心始终难安。
      小苏落马,元慎没由来的脊背发凉,斜眸向表妹挽晴望去,正好瞧见她也摔下了马,只那动作略显僵硬。
      当看见王副统光着脚丫子奔赴而来,他来不及细思,冲至小苏身旁。
      尘土上,小苏倦缩着身子,双眸紧闭,看起来十分痛苦。见众人围了过来,元慎就势托起小苏:“小苏,小苏……”
      小苏晕了过去,自然不可能答应,而他也非要她答应。
      之后,他与元贞送小苏回了蘅芜苑。这是他第一次来衡芜苑,随处打量了几眼,心底泛起难已言喻的酸胀:父君对她如此偏爱,想来她命属凤凰的传言非空穴来风。
      他问了御医,小苏昏迷是惊吓所至,除数处擦伤之外,并未伤及骨头与肺腑,便交待了几句,迅速折返毓璃宫。
      他没有去孟贵妃处请安,而是直奔五公主的明月阁。
      马场发生的事存在数处疑点,尤其是碧瑶与挽晴到后,孟骁才提出打马球,好巧不巧小苏与挽晴先后坠马。这到底是孟家兄妹预谋好的,还是碧瑶也参于其中,他必须弄清楚。
      五公主卧房的门紧闭着,并未见侍婢,元慎便在门前立住脚。他与碧瑶一母同胞,但碧瑶毕竟是女孩儿,终需避忌一些。忽听得房内有细微地说话声,是碧瑶与挽晴,待听清二人正在谈论马场之事,他想也不想推开了门。
      门开了,碧瑶、挽晴二人皆是吓得说不出话来。
      “你做的好事!”元慎指着孟挽晴,语气冰冷。
      “我……”孟挽晴求救似的地看向碧瑶。
      “哥哥!表姐也是在帮我们……”碧瑶见是哥哥,放下心来。
      “帮?!她这回害惨了毓璃宫,”元慎恨恨地道,“你说,孟骁可参于了此事?”
      “表哥他不知道。”碧瑶噘着嘴说,“我又不傻,这样的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算你还有几分清醒!”元慎弹了弹身上的浮尘,他一路奔来,连衣袍也没顾得换,“这件事倒此为止,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挽晴不知有人——那怕是父君、母妃问起,也得这般说!”
      “这样说,不就等于承认了?”见哥哥面色不善,碧瑶心里发悚,犹豫片刻,仍旧不死心地问,“那又为何不能与母妃说?”
      “众目睽睽,她难道还能赖得掉?”元慎怒其不争,“你要想毁了母妃,便可不听我的!”
      他对这个娇惯坏了的妹妹十分头疼,转而向孟挽晴说道,“她不懂,你可明白?”
      “挽晴明白。马场灰尘漫天,挽晴只顾抢球,并不知有人停在场中……”孟挽晴谨慎小心地说道。
      元慎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会着人通知外公,将你禁足,并向父君请罪。你放心,父君不会因为这样的事为难外公,训斥总是免不了的……最近,你不要再进宫了!”
      “挽晴全听三王子安排!”
      元慎挥了挥手,孟挽晴乖觉,福了福,退了出去。
      “哥哥,你将表姐禁足,与谁瑶儿作伴?”碧瑶委屈地嘟囔着。
      “海棠,将公主看好,没有我或母妃的话,不允她出明月阁。”元慎也不理会她,随即出了内室。
      碧瑶自知闯祸,虽有不满,也不敢反驳。
      天空上斜挂着的一抹残阳,残阳失了平衡似的陡地沉下宫墙,与此同时,毓璃宫的掌灯在宫中各处挂上琉璃灯,那时刻竟把握得刚刚好,一分不早,一分也迟。
      元慎立于檐下,望着清华池泛着粼粼的波光,心绪也如那波光恍恍惚惚。
      一顶软桥悄然停在清华池前,纱帘撩起,孟贵妃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
      元慎迎了上去:“母妃,您可回来了!”
      孟贵妃搭上儿子的手,温柔地问道:“慎儿已知晓了?”
      元慎点了点头,说:“母妃可还安好?”
      孟贵妃脚步一顿,并未答话,与儿子相携着进了内殿。
      待婢女尽出,仅红桃、绿仪远远地候着,孟贵妃方伸出保养的极好的手,擦拭珍宝般擦拭着指尖的豆寇。
      元慎心急如焚:“母妃……”
      “慎儿莫忧心,”孟贵妃的嘴角勾起一丝嘲讽,魅惑众生的眼中充满鄙夷,“一场意外罢了,你父君怎会为了一个野丫头来责怪母妃。”
      元慎沉吟了下,说:“父君没有责难母妃便好,只她毕竟是镇南王嫡女,父君总不能……”
      孟贵妃面露不悦:“那又如何?现在替大齐捍卫江山的可是我孟氏儿郎!”
      “母妃,”元慎见殿中无人,低声说道,“……并非意外……”
      孟贵妃看向儿子,娇好的脸上布满疑惑。
      元慎说:“是瑶儿与挽晴……儿子已警告了她们……”
      他见母亲面色转安,又说,“只不过,往后母妃不能再娇惯瑶儿了!”
      孟贵妃轻叹一声:“你姐姐嫁得远,瑶儿是个女孩子,母妃是心疼得多了些……往后,母妃不会任由她闯祸了,也会约束晴儿的。”
      元慎见说服母亲,心中稍稍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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