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过境迁》文絮

1、第 1 章

　　一、

　　白光划破天幕，瞬间照亮被乌云遮去天光的城市，一闪而逝。
　　大滴大滴的雨水砸下，敲打着地面。
　　路上行人四散奔跑，纷纷躲避。

　　年轻男子站在吧台后，慢慢地、一遍遍地擦拭着手中的玻璃杯。他的动作很慢，神情平静，洁白的指尖点缀在晶莹的透明之间，有一种雪似的冰冷。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令不算大的屋子一时挤满了人，焦急的兴奋的茫然的，许许多多张脸挤在一起，使得平日安静的空间多了一份焦躁。
　　一旁的服务生一边忙碌地端出各色蛋糕，一边奇异地看了他好几眼，最后忍不住开口问道：“老板，你心情不好么？”
　　老板又恍惚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淡淡一笑：“没什么，人太多了。”
　　“这样啊，我还以为人多你会高兴呢！”
　　他的神情仍只是淡然，低头依旧慢慢地擦着玻璃杯。
　　感觉到女客们纷纷投来的视线，服务生不由自主地看了看他。清俊的眉目，挺拔的身躯，恍如梦中的神情，在这雨天里，周身荡漾着一种名为忧郁的东西，难怪吸引了那么多目光。
　　他笑了笑，老板向来是有魅力的男子，即使是擦杯子这等普通的事，由他做来也是优雅无比，只是他自身似无感觉，辜负了众多芳心。
　　“叮叮叮……”挂在门口的风铃再度清脆响起。
　　服务生去厨房拿烤好的蛋糕了，他抬头微笑：“欢迎光临。”
　　这一笑，却凝在了唇边。
　　风从没有关严的门缝里钻进来，吹得风铃叮叮作响，和着雨声，一声声清越悠远。

　　谁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重逢。
　　一抬眼一转身之间，视线相撞，猝不及防。

　　二、

　　雨势渐收，天色放亮。这样的阵雨，一般是下不久的。
　　书吧内，人越来越少，留下的，都是常来看书消磨时间的学生。
　　喻初慢慢地搅着杯里的咖啡，浓郁的香味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也许是相对沉默得太久，那边服务生开始探头探脑。
　　她一笑，抬头，像任何一个意外重逢的老同学一样地寒暄：“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
　　林翌垂着眼，声音仍像原来一样淡漠：“我也是，我还以为，你回家乡了。”
　　“本来是要回去的，不过大四寒假的时候，我妈突然病故，家乡也没什么亲人，就在这里找了工作。”
　　“伯母去世了？”
　　“嗯，去得很安详，医生说，没什么痛苦。”
　　“……对不起。”
　　“没什么，”她微微一笑，眉目平静，“她病得太久，很痛苦，这样反倒是好事。”
　　在她脸上，寻不到任何郁郁的神色，一派平定安然。他的目光闪动了一下。眼前的女子，衣着优雅举止得体，干净的面容自信飞扬，完全找不着昔日苍白瘦弱的模样--他不禁自问，改变如此巨大的她，为何他却一眼认了出来？
　　“你……现在好吗？”
　　“很好啊，虽然忙了一点，但是老板不错，福利也好。”
　　“是吗……”
　　沉默。
　　窗外雨声稀稀落落，敲打在玻璃上，叮叮咚咚。
　　分离了这么久，再见，竟是无话可说。
　　小勺轻搁在盘中，擦出“叮”一声轻响。喻初笑道：“没想到你真的会开一家书吧，我还以为，你只是说着玩的。”
　　林翌轻轻“嗳”了一声，说道：“我说的话，一向都是认真的。”
　　这句原本无心的话一出口，却如同某个承诺，轻轻出口，铿锵落地。这一瞬间，两个人都尴尬了起来。
　　都是认真的。
　　是否也包括了那些荒唐的往事？
　　她低头看了看表，匆匆道：“抱歉，下午还要上班，我不能久留了。”
　　“这样啊，”他站了起来，“那么，你的蛋糕什么时候要？”
　　她迟疑了一下：“我下班后来拿，可以吗？”
　　“好。”
　　“那么……再见。”
　　“再见……”
　　对她说再见，从来都是那么容易，一句再见，便是分离。
　　再见，再见，说完再见，到底是期待再见，还是再不见面？

　　“老板，那位小姐是你的老朋友吗？”
　　他轻轻应了声：“嗯。”
　　“真是漂亮，老板，不会是你的旧情人吧？”
　　服务生原本只是随口调侃，没料到话一说完，老板忽然顿住了动作，半晌没有说话，这才发觉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陪笑：“呵呵，我胡说的。”
　　林翌淡淡点头，“嗯”了一声，管自己认真做冰淇淋去了。
　　旧……情人吗？原来他与她之间，不过是这三个字。情人这么亲密的词汇前，却要加上一个“旧”字，将所有的亲近锁在旧事里，隔在过往里，明明看得见，却触碰不到。
　　旧情人啊，再见面，也不过只是旧情人而已。
　　即使他始终不忘，始终……刻骨。

　　三、

　　几乎是落荒而逃。
　　喻初站在街头，抬头望天，一时间，惶然不知所措。
　　这样的重逢，超过她的想像，原以为，会在多年以后相逢一笑，将那些年少轻狂的往事在一笑里化尽，各自与今生相许之人携手而过……
　　然而今日，他并没有穿着白褂坐在办公桌后、语气淡漠，眼神冷静，而是这样站在透明的玻璃杯之间，目光安静，神情寥落。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他不是抛开了所有不切实际的虚妄，回去做他乖巧懂事的好儿子么？为何今日，又会是这样的重逢？
　　他说，他说的话，一向都是认真的。
　　那么，当日他说开书吧时，要与她同去同归，为何却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