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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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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璇玑在深沉的夜幕中睁开双眼时,只见一双如秃鹰般锐利的眸子正盯着她看,似是马上要将她当作猎物,拆骨入腹。
她当然知道这悄然潜入的不速之客是谁,佯装着迷梦初醒,一双手却是悄然无声的滑进枕边,拔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来。
她正要猛地施力,在来人身上捅上一个血窟窿,熟料却被他双手反剪,扣在身后一时落入下风。
禹司凤意料到她的狠辣,声调慵懒,不慌不忙的招架着:“怎么?还没等到登基大典,就想杀我灭口,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褚璇玑?”
褚璇玑此时受制于他,眉头微蹙,她能屈能伸,审时度势后,即刻从凌厉转为柔和,哄着他道:“我怎么知道是你,还当是刺客呢。”
她仿佛遭了天大的罪,委委屈屈的道:“谁会想到你堂堂一个摄政王,还有半夜钻人被窝的习惯。”
“是嘛?”禹司凤轻声反问。
他指腹温热,在她微凉的脸上打转,似乎是想就此磨出几分她的真意来。
明知她最会口是心非,温言软玉骗得他把一颗心都丢了出去,他却也不点破,宁可在谎言的深海里溺毙,也不自救。
“我怎会伤害你?”褚璇玑还是人畜无害的样子,却是不动声色的松了松手腕,悄无声息,挣开了他的钳制。
或许是他本就不愿伤她分毫,只是摆个花架子而已,所以放任她柔柔弱弱如水蛇一般,蹿入他怀抱中。
她气息一点一点的扑到他颈上,呼出几分酥酥痒痒的感觉:“好久不见你了,我还怕你忘了我呢。”
她柔弱无骨的双手环住他宽阔的背,她柔软的唇覆盖在他唇瓣之上,先是蜻蜓点水的掠过,而后猛地一下,咬住他的下唇。
她正在突破他的防线。
淡淡的血腥味在唇腔间弥漫开来,掀起惊涛骇浪,让禹司凤像是闻到了味道的鲨鱼,逐渐从被动变为主动。
理智让他急于将她推开,动作却像是欲拒还迎,让他转瞬间反攻为主,占据主导地位。
他大手如山火过境,划过所有值得他留恋的地方。
她似是娇艳的玫瑰,蕴着甘甜的花蜜,花茎上却长满了刺,扎得他遍体鳞伤,却又还想凭着一腔孤勇,拥有她的一切。
他牢牢的将她活动的范围圈进在两臂之间,让她如藤蔓般依附在他的身上,唤着他的名字。
声若蚊蚁,若有似无,一声声的“司凤”,叫的他几乎迷失自我,只将那把火燃得更旺,企图将她吞噬殆尽。
这熊熊烈火燃了一夜,直到室外的第一道晨光撒入屋内时,还残留一地清欢。
她发丝凌乱,瀑布般散落在玉枕上,唇上带着点喑哑的红,是他留下的痕。
她纤纤玉璧轻拖着腮,攥着一小撮发丝拂过他高挺的鼻子,若即若离的问道:“要走了吗?”
“你不正盼着我从你眼前消失嘛。”禹司凤斜斜的睨了她一眼,道出她所思所想,嘴角边勾出一道弧线,却让人看不懂是悲是喜。
他束起发冠,穿上金色盔甲,这俗艳的色彩并未有损他出尘的皮相,反倒衬得他王者气势逼发。
他背影颀长,不知是看厌了她虚伪的假面,亦或是怕一回头就会有所动摇,只云淡风轻的留下一句:“你登基的那天,我会来的。”
褚璇玑轻拍了拍手,双手交叠的摩擦声,成了这偌大寝宫中,唯一的声响。
他喜笑颜开的冲他背影喊道:“那我等着你来。”
她的笑意像入冬时的寒霜,冰冷又彻骨,面部肌肉定格在恰好的程度上,一双眼却还是死水般波澜不惊。
在禹司凤踏出房门后,她随即着人传下令去,将昨夜所有值夜的守卫统统处死,将那已经凋零的旖旎,全然封锁。
(二)罪女
回溯时光到一年前,禹司凤仍然清晰的记得与她相遇时的点点滴滴,仿若剜不去的胎记,烙印在他心口的位置。
褚璇玑原是东景国开国元勋褚磊之女,父亲是赫赫威名的振国大将军,因功高盖主,饱受猜忌,连带着一家人都遭了殃。
当朝皇帝是个酒囊饭袋,德不配位,却又怕人夺权谋害,是以给褚家赐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招致株连九族。
禹司凤同是开国功臣之一,封号为“信”,为人正直清廉,在朝中威望颇高,便成了执行这任务的首要人选。
褚磊为东景鞠躬尽瘁,鞍前马后,不料却落得家破破人亡,愤懑不平下,为保住最后的气节,已是拿剑自尽而亡。
大难临头,褚府上哀嚎遍野,响彻天际,一把把刀刃穿过每一个生灵的肋骨,将府上的生气,全然屠尽。
禹司凤是在最后的搜查中,在褚府西侧的一间偏房里,找到了彼时泰然自若,正在房中泡茶的褚璇玑。
她对他的到来仿佛毫无所觉,只是清清冷冷的端坐在房中,轻轻往杯子边呵气,将那烫手的茶吹得温度适宜后,才往口中送去。
她的房间是冷的,她的人也是冷的,唯有雕花木桌上搁着的另一杯茶是热的。
“信王殿下,请坐。”她这时才施施然站起身来,向他行了一礼,招待他坐在对面的空位上,“这上好的春茶,若是过了时候,没了茶味,就可惜了。”
禹司凤见她波澜不惊,仿佛仅仅邀他品茶谈心而已,不由的提醒她现在命在旦夕:“褚璇玑,想不到你的人头都快落地了,还有闲情逸致品茶?”
“这茶总得找个会品鉴的人才行,而我认为,这世间唯有信王殿下您有这个资格。”褚璇玑有意请君入瓮,高调的吹捧他一番后,当真引得他落座下来。
禹司凤手指摩挲着茶杯表面的陶瓷,饶有兴致的问道:“恐怕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也许是那茶香太诱人,他透着茶雾看她,只见她的眉眼变得朦胧又迷离起来,让他仿佛也置身于层层迷雾之中,找不到出口,心跳却忽得漏了一拍。
他一杯好茶下肚,唇舌间还是寡淡无味,还不如打量她脸庞来得趣味十足,于是便直勾勾的盯着她看:“想说什么?”
褚璇玑忽而面露精光,悠悠的道:“信王殿下也是替东景出神入死的大功臣,唇亡齿寒,你难道就不怕,下一个死的就是你吗?”
她掷地有声的抛下这个问题,又是循循善诱道:“信王殿下,您手握大权,却谦恭有礼,结交群臣,却又不结党营私,如此才是帝王之才。”
在她口中,夺权仿佛轻如鸿毛,信手拈来。
禹司凤只又拿过紫砂茶壶,往空了的茶杯里斟满茶水:“大逆不道,犯上作乱,即使得了虚名,又有何用?”
他并不重权,也不耽于名利,她设下这个陷阱,更像是拖延时间,他本该当机立断,一剑砍下她的头颅,回去复命。
可他久经沙场那双执剑的手,却是安在剑鞘上一动未动,杀意化作柔情,只觉永远停在此处就好。
褚璇玑并未让他如愿。
她只是仰着头,朗声道:“信王殿下若是想保住好名声,不如扶我坐上女帝之位,实则掌权者却还是你,将来后世若有骂名,叫史官们全都扣在我头上就是。”
禹司凤听她信誓旦旦,将忤逆谋反看作探囊取物,不知是天真还是自信,不免回道:“历朝历代,从没有女子称帝的先例。”
褚璇玑却冒出一句惊世骇俗之语:“若我要逆天改命呢?”
上位者如碾死蝼蚁般,将褚家变成反血流成河的坟场,她又何须隐忍不发。
她从不信什么君臣情义,真情真心,只信掌握生杀大局后,也能将他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他本没有必要卷入罪女的爱恨情仇,泼自己一身脏水,却还是甘心情愿的入了这个局:“那便想办法说服我。”
(三)心动
禹司凤位高权重,玩弄手段,瞒天过海,自是绰绰有余。
他去即将被斩首示众的女囚里,找了个和她身形相似的姑娘,长剑划得对方血肉模糊,顶替了褚璇玑的身份。
他将她带回的府上,安置在信王府的低下密室中,怕她使手段出逃,不惜动用铁链,将她拘禁在那只有一块石板能安睡的密室里,只差人正常送达三餐。
他像是在看守稀世珍宝一般,只敢在万籁俱静的夜晚,小心翼翼的去看她一眼、
褚璇玑起初并不理会他,把他晾在一旁,像是因为失去自由,而表达无声的控诉。
这是一场持久而无声的较量,仿佛谁一心软,谁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久而久之,先沉不住气的,倒是禹司凤,他看腻了她千篇一律的背影相对,气急之下,
掰正她身子过来一看,却又只见她冷若冰霜的脸。
他越是想打开她尘封的心门,语气就越是咄咄逼人:“不是要说服我吗?摆出一张死人脸有什么用?”
她起先仍是不为所动,却在他自觉失态之后,一个激灵从石板上爬了起来,环住他的背脊,娇娇柔柔的道:“你果然还是舍不得我。”
禹司凤吓得一颗心突突突的作响起来,就要剖开胸膛跳了出去,只是一个猛力将她推开,好平复自己澎湃起伏的心潮。
褚璇玑借着锁链,故意砸出“砰”一声效果,她捂着后颈,姿态别扭,终是蹦出带有哭腔的一个字:“疼。”
他一双手悬在空中,似要接近,又是收回,强压着关心的冲动,连手上青筋都冒了出来。
而后他幼稚的将责任归咎于她的身上:“谁让你突然冲过来的。”
她被推一下,并未退缩,只是抓住他动摇的瞬间,又是凑近他身前,搂住他的腰际:“是你让我说服你的。”
他听见她窸窸窣窣动作的声音,一双手已是定格在他身上,似是铁了心要将彼此的亲密变得更为坦诚。
他像是火药爆炸前,被点着的索引,即将在她的懵懂冲撞下,失去理智。
禹司凤手轻挑她的下巴,压抑着自己作乱已久的心念,颤声质问道:“你所谓的方法,就是如此?”
褚璇玑并未作答,只是轻巧的挪了挪头,贝齿轻咬着他的指间,在一片湿润细腻间,撕摩出强烈的情念来。
他明知即将踏入深渊,也绝不退缩。
在彻底沉沦前,他揽住她脖颈,在她耳边低语道:“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那样决绝的斩断了所有退路,与她命运交缠,竟是希望化成她身上的手铐脚镣,能与她永不分离。
(四)登基
禹司凤制造假象的手段可谓一绝。
东景国自成立以来不过数年,当权者挥霍无度,以至民不聊生,百姓们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最是深信菩萨神力,苍天保佑。
他便借此来了一出偷龙转凤的大戏。
宫内在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上,忽而天象大乱,狂风大作,吹得人眼睛发酸。
忽而间一匹写了血字的白绫,如瀑布般漂流而下,直直覆在当今圣上的脸上。
这段诡异的故事,后来在街角巷尾中发散开来,在鼎沸的人言中,被传得越发超神。
没有一个细节与真相符合,唯有那白绫上一笔一划描摹的字准确无误。
“阳气过盛,国朝不稳,东景易主,方得平安,女帝登基,生生不息。”
有人说是皇帝昏庸无道,才有天神赏赐白绫自尽,有人说这是天神开眼,要为这日渐腐朽的东景指出一条明路。
禹司凤就在这时,将早已捏造好假身份的褚璇玑,推到众人眼前。
他为她编造诡谲身世,谎称那白绫上,最后落了一个血印,和她身上的胎记一模一样。
于是她这来路不明,神神秘秘的孤女,顺理成章的成了王位的继承者。
她一入宫闱,便招摇行事,先是强行将那狗皇帝赶到偏殿,鸠占鹊巢,后又是鬼使神差的弄来毒药,让那害得她家破人亡之人,血债血偿。
皇帝突然暴毙,宫中一下流言四起,阴谋论层出不穷,弹劾她的奏折堆得像冬日里的积雪那般高。
褚璇玑自然也听到些风言风语,她攀附大树,遮阴避凉,又是大摇大摆的宣了禹司凤进宫,毫不避讳。
只在他面前,她仍是抱着那些骂声一片的折子,哭丧着脸,楚楚可怜道:“司凤,你看这些酸溜溜的文官把我写成什么样了。”
禹司凤明知她欲擒故纵,不过是想借自己的手铲除异己,大手一挥,佯装不蹚浑水的样子:“本来扶你做这女帝就是险阻重重,这下倒好,你又给我添乱子。”
“因为有你在啊。”褚璇玑恃宠而骄,理所当然的道,“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还是那句话。”禹司凤已是将她揽到身前,提出交换条件,“你凭什么觉得,我每一次都会帮你?”
“就凭……”褚璇玑伸出芊芊食指,在他心口上,点了一点,像是埋下了深情的种子,正等待这情感生根发芽,“你心里有我。”
禹司凤沉默不语。
他已无力辩驳。
既然无论如何都无法抹去她浓墨重彩的身影,那便索性求她所求,想她所想。
他凭着强权将那些流言蜚语统统压下,对皇上暴毙,只是回复一句,冥冥中一切自有天意安排,东景自会有新的王。
信王这名头畅行无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竭力作保,又怎会有人忤逆?即使有人心存疑虑,也会在他手下人头落地。
他为她徒增杀戮,开出一条尸骨堆成的道路,终于是一路陪她走到登基的那天。
褚璇玑皇冠加冕,朝服傍身,一张脸冷冽到犹如断水的古井,只剩肃杀的帝王之气。
她下了一道懿旨,将他一人召入宫中,摒退旁人,仅留下一个小太监,端着托盘,盘中放着一杯澄澈如湖水的酒。
禹司凤大步向前,前来赴这鸿门宴,对她目的已是心如明镜:“皇上莫不是要过河拆桥?”
褚璇玑答非所问,只是把他当作面首一般,轻佻的抬着他的下巴:“你说我穿这身衣服,如何?”
他故意大力扯住她朝服的腰带,环着她腰际,轻轻一拉,将她带到身前,凝视着她的脸:“美得不可方物。”
他随即又是松了手,指着那托盘上的酒杯,做出比较:“只有这毒酒能媲美。”
那端着毒酒的太监,已是被剑拔弩张的气势,吓得瑟瑟发抖,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褚璇玑在那毒酒即将洒出之前,眼疾手快的夺过那杯酒,递到他跟前,心如铁石的道:“圣上赐你美酒,信王殿下难道想抗旨吗?”
她用称呼拉开距离,让他知道君臣之别:“信王护主有功,但实在功高震主,我终究是留你不得。”
她重复着每个上位者必经的斩草除根,让他真的在她的预言中,重蹈父亲的覆辙。
“我如此护你助你。”禹司凤仰天大笑,笑到喉咙干涩打结,才勉强从唇齿间挤出一句重话,“你就不怕,我化作厉鬼,生生世世都缠着你不放,让你夜不能寐?”
“若真如此,那我便给你这生生世世。”褚璇玑对他的威胁无动于衷,只是划破指尖,在他左侧眼角下,落下血痣,“以这颗痣为据,以后你来找我,我也能认得出来。”
她将还在淌血的手指,伸入那酒杯之中,血珠如同溪流汇入汪洋大海一般,渐渐变得了然变得透明,和那毒酒混杂在了一起:“以血盟誓。”
禹司凤终是求得和她的另类相缠,在她心中因无知狂妄才留下一席之地,总好过雁过不留痕,风过不留声。
他已是抱着必死决心,拿起那杯毒酒,一饮而尽。
即将脱离身份桎梏的他,再不是高高在上,威风凛凛的信王,他只是一个在临死前,愿意坦诚真心的普通人:“璇玑,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他前面恣意放得狠话,其实全然是假,不过是想看看,她会否有半分动摇,为他生情生爱,留他一条生路。
即便真的形同鬼魅,在这天地间游离不散,他也只想替她消灾解难,让她日日都获得高枕无忧,替她守望这锦绣河山。
褚璇玑看着他呼吸渐渐微弱,渐渐再也睁不开眼皮,再到最后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她瞳孔放大,一片黑中再看不到多少白,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眼中消散破碎。
她蹲下身来,手指放在他鼻端底下,搭过他侧边脖颈,触到他尚温热的心口,确认他没有呼吸,没有脉搏,没有心跳后,才是命人将他拖出去埋了。
仿佛也埋葬了她最后能掀起她情绪波澜的一部分灵魂。
她望着这空荡荡的大殿,似乎觉得高处不胜寒,寒冬时的冰冷沁入四肢百骸,叫她不由的浑身发抖。
没有了他,万里江山都骤然失色,权力欲望都成了虚无。
她心境忽而沧桑似白发老妪,一霎之间,就已觉得人生了然无趣。
曾经诱骗他心软时的后颈,又微微作痛起来,这痛意如荡漾开来的水波,从一点波心,扩散至她全身筋脉。
她只是揉了揉太阳穴,闭上了眼,仿佛回到了往昔停留过的,那不见天光的密室,仿佛还能看到和他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罢了。”她甩了甩衣袖,不再乱想,过去不屑一顾的轮回转世之说,反倒成了她此时的寄托。
长路漫漫,反正已经与他约定了再见的讯号,也许双双饮下喝下孟婆汤后,下一世,下下一世,这恩怨是非,一并清算,倒也不迟。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