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不凋木

43、不仁

　　从京城至泗水，沿途由繁华渐渐变为荒凉，刺骨的寒风透过车帘吹了进来，江沅连着打着好几个喷嚏，偶尔夹带着几声咳嗽，杨番忧虑的瞧了他好几眼，坐到旁侧去用手将帘子压住，道：“公子，这地方风太大了。”
　　“无妨。”江沅把谢云旗叫人带来的大氅披上，稍稍觉得暖和了些，只是眼角还有些红血丝，他说道：“你挡不住的。”
　　杨番拿后背抵着车壁道：“能挡多少算多少吧，再这样吹下去，只怕您身子撑不住。”
　　“嗯。”江沅见他固执，也未再阻，只问：“云旗去哪里了？怎么还没回来？”
　　“哦，刚刚您小憩之时，谢少爷说要去前头探探路，若有人家，好寻床被褥，铺在马车里便不冷了。”杨番回答。
　　江沅抬手将另一侧的车帘揭起，看着连绵不断的荒地和枯树，有些怅然道：“这地方瞧着就荒无人烟，估摸着寒鸦都去了别处，怎么可能还有活人留下，他又何必出去受罪。”
　　“想来是碰碰运气吧。”杨番被忽然袭来的风吹得侧过脸去，口齿含糊道：“泗水我们都没去过，谁知道沿路会是这般艰苦？”

　　江沅看着被狂风扬起的漫天尘土，将车帘掩下来道：“这里已是如此荒凉，可想泗水如今是什么人间地狱。”
　　“天地不仁，又能如何？”杨番皱着眉头说道。
　　他沉下脸色道：“天难纵不可抵挡，可人祸才是灭顶之灾。”
　　“也是。”杨番应和着说道：“毕竟朝廷拨下去的赈灾粮食和银两可不算少，但如今泗水仍是饿殍遍地，这着实有些令人咂舌。”

　　正当他们谈论的时候，马车倏地停了下来，谢云旗带着满身的寒气钻了进来，轻轻搓着掌心取暖道：“这地方到处都是一片荒芜，除了我们之外，恐怕再连个喘气的也找不出来了，还是尽快赶路为好。”
　　“梁冠木为何不同我们前去？”江沅想了想问道。
　　谢云旗往掌心哈了哈气道：“我们素来不和，想来他会延后两日到。”
　　“那我们务必在这两日之内掌握多数证据，否则等他到了定会抢着销毁证据，到时候方大人被杀一案怕是要石沉大海了。”江沅裹紧身上的大氅，可脸色还是渐渐发了白，身子也在不由自主的颤抖。
　　谢云旗往他身侧挤了挤，似是在给他温度，他欲把身上的衣裳脱下来，江沅忙摁住他的手道：“不必，你这衣裳也不厚，暖不了我，你若是病了，此行会极其不便。”
　　“可你……”他紧皱着眉头，看向江沅的眼神里带着数不尽的忧心。
　　江沅轻轻握着他的小臂道：“无事，不过是身虚罢了，等到了泗水便会好，你不必过于担忧。”

　　到达泗水时正逢深夜，江沅脸色惨白的靠在谢云旗怀中，冰凉的手指轻轻颤着，眼睛微微闭着，瞧着十分虚弱。
　　“拿着去叫人。”谢云旗摘下怀中的令牌扔给杨番。
　　他接过后身手利落的跳下了马车。
　　“咚咚咚！咚咚咚！”
　　杨番用力而急促的敲着驿站的门，过了半刻门才从里面缓缓打开，里面的人举起半明不暗的灯笼照了照，又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耐烦的问道：“大半夜的，你们到底什么人？”
　　“京城而来，开门！”杨番举起令牌放到他眼前，那人手中的灯笼猛地落了地，当下便只剩门外的一盏灯忽明忽灭的闪着，那人猛地屈膝跪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道：“小人不知谢大人到，举止多有冒犯，请大人恕罪。”
　　杨番厉声道：“废话少说，贵人在等，还不速速让开？”
　　“是是是是是……”那人慌乱的从地上爬起来，把大门朝两侧打开，暗卫驾车而进，车刚停稳，谢云旗便抱着失去意识的江沅下了车，朝着驿站那人道：“快去烧热水，叫个大夫过来。”

　　那大夫稍微上了点年纪，请过来的时候直喘粗气，腿脚几乎走成一顺，可能在来之前驿站的人已经交代过，所以来了并未多言其他废话，只抬手接过徒弟手中的药箱，放在就近的桌案上，把手放在江沅手腕处开始把脉。
　　谢云旗脸色一直很差，杨番则是急得脸色都变了，一直站在床边打转，等到那大夫收回手这才慌忙问道：“大夫，我家公子他怎么样？”
　　“受了风寒，不要紧。”大夫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被这么多人围着也不慌。
　　杨番看着江沅昏迷不醒的模样，一时也控制不住脾气，语气稍稍重了几分道：“受了风寒会不省人事吗？”
　　“一般人受了风寒自不会如此，可他身体底子极差，怎可与常人相论？”老大夫也沉下脸色道：“老夫行医大半辈子了，还不至于诊错脉象。”

　　谢云旗紧皱的眉头缓了许多，便客客气气道歉道：“先生，他只是一时情急，还望您勿要计较。”
　　“哼！”老大夫冷哼一声，转过头去写方子。
　　驿站那人低声道：“徐老，这是京城来的大人，你也稍微收敛点脾气。”
　　“京城来的能有什么好东西？”老大夫猛地扔下笔，墨水溅了那人一脸，脾气极大的剜了他们一眼道：“老夫大半截身子都埋土里了，还怕这些小儿不成？”
　　杨番闻言顿时立起了眉，当真觉得此人实在过分，说话也太过直冲了。
　　谢云旗把这大夫上下打量了一遍，而后朝他使了个脸色，他立刻收敛了怒色。

　　“大人。”那人感觉到气氛有些冷凝，倏地跪在地上道：“徐老先生是我们泗水的大恩人，他只是脾气不好，求各位大人不要与他计较。”
　　谢云旗起身，抬手将此人扶了起来，而后缓缓走到那老大夫身前，定定的看着他。
　　“看什么？要杀便杀，横竖老夫已恨透你们这些士族子弟。”他撇过脸去怒声喝道。
　　谁知谢云旗慢慢垂下头去，半晌后用力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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