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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沈月白 ...

  •   丁云帆是见过沈月白的,在他五岁的时候。
      那几年上海在大闹革命,架势轰动。丁云帆平日爱凑热闹,没有热闹也要弄出热闹来,可那次毕竟不是寻常的能凑的“热闹”,他爹当机立断,给他关了禁闭,还特意给他请了位教书先生,这样一来,连学堂也不必上了。
      丁云帆是独子,身边没什么兄弟姐妹,唯一跟他年纪相仿是阿兰,但阿兰幼时身体不好,三天两头地害病,请来的大夫说这种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得慢慢将养。丁云帆不好意思打扰养病的阿兰,只好一个人整天在丁宅里四处溜达。丁宅不小,但也不是溜达不完。很快,丁云帆就把心思放在了家里的那个祠堂上。
      祠堂是按着北方祠堂的样式修建的,深色大门,两扇开,两门之间挂着锁,梁上镶着匾额,材质是檀木,在近处能闻到隐隐约约的檀香。祠堂里奉着丁家三代以上的家族中人,大约是怕冲撞到祖宗灵位,丁老爷特意在门上落了锁,除了他自己每天都进去祭拜外,从不让旁人随意进出。
      丁云帆是个反骨,他爹越不让进就越想进去。但他没钥匙——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他爹那儿,一把在陈管家那儿。他爹身上的钥匙他当然偷不来,也不敢偷,至于陈管家身上的钥匙,丁云帆一想到陈管家出神入化的拳脚功夫,就不敢打那个主意了。
      无奈之下,丁云帆只好采取迂回战术,每天都在祠堂旁蹲点,以期能逮着个空子趁他爹和陈管家不注意偷溜进去。
      丁云帆是个没长性的,但大概是因为无聊到底了,反倒在蹲点这件事儿上表现得异常耐心。不过他爹和陈管家都是十足谨慎的人,丁云帆守了一个多月,没守来偷溜进去的机会,却守来了身着一袭素袍,彼岁十二的沈月白。

      沈月白是从丁家祠堂出来的。丁老爷扶着他,陈管家善后,在门上扣锁。丁老爷似乎在跟陈管家说些什么,但离得太远,声音传到丁云帆这儿的时候已经没了。丁云帆年纪小,心下好奇,便直起背往那边探。谁知刚把脑袋冒出来,就见那被他爹扶着的,穿着一身素衣的少年转过头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少年脸色苍白,五官却因此越发显得深刻,薄唇紧抿,那双秋月一般的眼像晕着光似的。
      丁云帆一怔,下意识地想把头缩回去,但还没等他重新藏好,就见方才看他的少年又把脸转回去了。
      好似什么都没看见一般。

      他爹兴许是没注意到这边,嘱咐完陈管家便扶着沈月白下了台阶。陈管家沿着走廊左拐,也不知道是去干什么。
      祠堂外登时静了下来,丁云帆后知后觉地长呼出口气,然后才蹑手蹑脚地溜回房间,当晚便做起怪梦来。
      梦里一水的狰狞鬼兽追着他,他怎么跑都跑不掉。第二天醒来,一摸脑袋,全是汗。

      不知怎的,这时候丁云帆忽然又想起那个他以为早忘了的梦来,这一想便错过了他爹的前半句话,只听到他对旁边的沈月白说,“……这孩子被我惯坏了,越发没大没小……”
      沈月白垂眸笑笑,温声道:“我并不大云帆多少,他叫什么都不妨事的,丁叔叔不必挂记这个。”
      丁老爷却说:“年纪是年纪,身份是身份,我知道你性子温和,不愿跟人计较,但丁云帆这小子,身上毛病不少,他要跟你闹什么少爷脾气,你就告诉我,绝不能由着他去,惯他身上那些臭毛病……”
      丁云帆听着不对劲儿,略略琢磨了一下,隐约感到了个答案,但心里到底没底,正要问他爹,却被他爹给抢了白。
      “还傻站在哪儿干什么?上来,进屋,有事给你商量。”丁老爷说罢,冲阿兰示意,阿兰立即心领神会,忙提着食盒欠身上前。
      丁云帆知道他爹口中的“商量”多半不是商量,但没办法,他爹毕竟是他爹,强/权起来可比外面那些整天叫嚣的人厉害多了。丁云帆不敢忤逆,于是边摘下帽子边抬脚上了台阶,跟在他爹和沈月白后面进了屋。

      阿兰做事机灵,不过片刻便把那几碟菜摆上了桌。他爹和沈月白先后落座,丁云帆缀在后面。等三人都坐定了,丁老爷冲一直候在旁边的陈管家递了个眼神,陈管家略略点头,然后带着阿兰不动声色地退到门外,反手合上了门。
      “尝尝,”丁老爷对沈月白说,“味道虽然不比你们那边的,但总归是家乡味,不别扭。”
      沈月白礼貌地活应了声,然后拿起筷子夹了根萝卜条,慢条斯理地吃过。
      丁老爷生怕自己待客不周似的,又问道:“味道如何?不坏吧?”
      沈月白略抬起头,眉眼温和,轻笑道:“味道不错的。”顿了顿,又说,“不过丁叔叔以后不必这么麻烦,上海的菜我也吃得惯的。”
      丁老爷点点头,一旁的丁云帆停听完却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脱口问道:“你不回去了?”
      沈月白转过头来看他,下巴点了点,脸上带着点歉意似的,微垂着眼皮回道:“在此处有些许琐事要处理,怕是得逗留些日子,叨扰之处,恐怕不少。”
      丁云帆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突然之间又不知该说什么了,平日的牙尖嘴利、混不要脸,此刻全不见了,故意要他在沈月白面前出丑似的。这倒是有些不对劲儿了,浪/名遍布整个上海滩的丁家少爷,没道理只敢在外面风流。再说,面前差点让自己犯了栽的人还是沈月白。
      他不动声色地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借着那点疼强行唤起自己平时的那份机灵,挑起眼角滴水不漏地笑起来,那双桃花眼登时活了似的,花花公子的玩世不恭全露了出来:“跟我爹生分就行了,跟我生分做什么?”
      沈月白像是没料到丁云帆会这么说,眼皮稍抬,微微地诧异了片刻,眼神里带着点儿不明所以。
      丁云帆自己开了个没皮没脸的头,反倒没有之前那么木讷拘谨了,他扬了扬眉,冲沈月白露齿一笑。
      很落拓但又很单纯的笑。

      然而不及沈月白做出反应,一旁的丁老爷就拾起筷子在酒杯上敲了两下,横着眉斜了丁云帆一眼,冷冷道:“别把应付外面人的那套假模假样拿来应付自己人,里外都分不清楚,以后怎么做事?丁家我能放心交给你吗?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性子也不知道收一收,整天胡天海地地在外面野,能野出什么名堂来?还有那个秦小姐,家世好,出身好,性格也温顺,看着也是读过书的人,哪里配不上你?你……”
      一听他爹提起那位秦小姐,丁云帆就头大,他知道这时候千万不能跟他爹叫板,不然肯定要被他爹数落到天亮,但又清楚他爹别的不爱唠叨,就爱唠叨“成家”这件事,像是生怕他那天突然暴毙,续不下丁家的香火似的。

      丁家从他爷爷到他这一辈,都是单传,他娘去世得早,他爹又一直没续弦,小时候还不觉得怎样,长大了却越发觉得不好,因为被亲爹催着成家的时候他连个能当挡箭牌用的兄弟姊妹都找不到。

      他幽幽地叹口气,右手食指和中指扣在茶杯杯壁上,轻轻捻着。
      丁老爷一见丁云帆这副模样,就知道这小子压根没把他的话往心里去。他怒其不争地重重哼了一声,可不知怎的,那本该是气急了的,恶狠狠的声音临到尾音却变了调,听着竟有些哀伤的意思了。
      丁云帆捻杯的动作一顿,眼皮轻抬,朝他爹那儿看了眼。

      他爹叫丁荃,据说他爷爷给他爹取名的时候是照了“全”的谐音取的,寓意是护丁家周全。他爷爷是老来得子,就这么一支血脉,全部希望都压在他这独子身上了。

      眼下丁老爷给自己斟了杯酒,轻轻呷了一口,默了片刻,然后才搁下酒杯,缓下语气问丁云帆:“我从前跟你提前过‘生死门’,你还记得么?”
      “记得。”丁云帆道,“当时您说让我别管,等时候到了再告诉我。”

      “别的总记不得,这事却记得清楚。”丁荃点点,轻声骂了句,语气却不重,感慨似的。他微微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又拿起酒杯,没喝,只是拿着。

      好半天,丁荃终于说:“生死门跟咱们丁家,还有月白本家沈家,以及咱们这次北上我带你去见过的徐家和张家……其实还有一家的,不过……”丁荃顿了顿,目光变沉一般往下垂了垂,他摇摇头,道,“算了,那件事以后碰上了再跟你说。现在先说正事——我刚跟你提起的四家,丁徐沈张,其实都和生死门颇有渊源,不过你要问我生死门到底是什么,这点我却说不出来。虽然丁徐沈张四家一直和生死门联系紧密,百余年里来往从没断过,但当中种种情状是什么又为什么,这我没法跟你说。但既然连我都说不出来,你就别打那些花花主意了,好奇害死猫,生死门不是我们惹得起的,你可给我闹什么幺蛾子,丁家还靠着你往下走呢。”

      丁云帆挑了挑眉,狐疑地嘟囔了一句:“有那么严重么?”
      丁荃:“有没有那么严重你都给我安安宁宁,本本分分的,生死门的规矩日后我会一条一条教给你,你可都得给我记好了,要破了那条规矩,看我不家法伺候!”

      丁云帆耸耸肩,眼皮又垂了下去。
      他怎么觉着他爹并不怎么愿意把这些事说给他听呢?可如果真的不愿意,他又何必非说给他听不可呢?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么?
      他爹说丁徐沈张四家都跟生死门有关系,那沈月白呢?他是不是也知道这些?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谁告诉他的?他这次来上海,是为了这件事专程赶来的么?可丁家和沈家又有什么关系?
      丁云帆转着杯子想了起来。
      但还没等他把一切想明白,就听他爹说:“陈公馆家闹了鬼,生死门递了名状过来,今晚你跟月白去陈公馆里走一趟,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沈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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