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灵雪峰》胧烟谷

61、舌战韩渊

　　婚约？若是以往，辛芷对这种佳话少不得乐呵看戏。
　　可临到了自己夫君身上，她委实笑不出来。好吧，她承认，是挺在意的。
　　“寒夜，你家主子什么时候回？”
　　“家主说还要过一阵，让您先歇下，不必等他。”
　　好吧，刚还说要等，才多久功夫，又让她先睡。切，姑奶奶还偏不睡。
　　辛芷假意吹了蜡，翻过后窗，趁着夜色，溜到西苑。
　　明明初秋，落叶纷飞，庭院中偏干净到一尘不染。
　　古怪，太古怪了。
　　避过巡府的护卫，忽视门前的铜锁，她从树上跳进院中，推开房门，大大方方的巡视屋内摆设。
　　一间红木方桌，古朴典雅；一间软榻梳妆，精美细致。特别是铜镜下摆放一排的瓶瓶罐罐。哦，原是一水的胭脂水粉。
　　这般周全，有些样式颜色连她都未曾见过。
　　“婚约是吧？”辛芷暗自磨牙，“我还不信了，谁能当着我的面进门！”
　　韩允同寒夜对了眼色，轻手轻脚的进了屋。预想中熟睡乖巧的娇妻还没见到，先传来一阵冷厉风声。
　　月光乍泄。十三鞭的鞭尖横过颈下牢牢的钉在房柱上。
　　“阿芷？”瞥到那抹熟悉的白色裙摆，他微微一笑。“你这是要谋杀亲夫？”
　　辛芷哼了一声，扯回长鞭，坐在凳上，慢悠悠一点一点收整。
　　这不是典型的生气需要人哄？韩允乐的揽着柳腰抱起娇妻，放到腿上坐下，用额头蹭了蹭。“为夫哪里做的不对，怎么都用上了家法？”
　　又撒娇，那也没用！辛芷打定主意，要审出究竟。“你有过婚约。”
　　听那肯定又不容置喙的语气，韩允皱起眉心。“你听哪个嚼的舌根？”
　　没有否认，却要发脾气。辛芷冷哧:“看来是有了。”
　　韩允没有着急撇清，反而一下一下把玩着纤长玉指。“我韩家历来都是一夫一妻，从不纳妾。家训如此，族谱鲜明。”
　　后八字郑重又严肃，仿佛辛芷一个不信，当即去取家谱似的。
　　“也就是说，若我未入谱牒，你娶的，就是那位婚约之人喽？”
　　韩允勾起一层浅笑，凑近香颈吸了吸鼻。“好大一股酸味。”
　　“韩允诺！”
　　眼看夫人要跳脚，韩允连忙抓住十三鞭。“好，好。是我刚喝了醋。”他收了笑，低下头，轻轻叹口气。
　　“你应该也知道，我有位嫁到北郡闫家的姑母。幼时，因地利之便，她时常来牧野探亲。也因此，长辈们商议亲上加亲，许了两家婚约。那时候，伊人也不过三岁。我再不耻，也不至于对一个稚童动情。”
　　“再后来，牧野生事。姑母为了闫家，悬梁自尽。见证婚约的人，尽数西去。那约，自然也就废了。”
　　韩允苦笑之后，正对上辛芷关切的目光，随及展颜。“而后，我遇到了你。谋掠不成，反丢兵卸甲，身心俱失。”
　　韩允一副伤心疾首的模样，拉着辛芷的手掌，放到自己心间。“偏偏这位偷心贼还罔顾我、质疑我，拿着我亲手煅制的长鞭行刺我。唉，可怜我一片真心，伤痕累累。”
　　这说词，声情并茂，合着讲戏本呢？
　　辛芷嘴硬，抽回掌心。“你的真心不是都给了我，怎么还知道受伤？”
　　韩允厚着脸皮嘻嘻笑道:“你我夫妇一体，既是在你身上，我自然知道。”
　　辛芷无赖不过他，别过头，欲强硬从腿上下去。
　　韩允拉过手心，柔声哄:“阿芷，莫要气了。我心中只你一个，日月可鉴。伊人和姑父这次来，只是表明心意，共战百家。你若真的介意，我便离她远远的。她的一应事宜，皆由你决。可好？”
　　辛芷默了声，心中还在较定。一方面，她委实听不得婚约二字，更何况还确有其事。另一面，她总有种阴差阳错，夺了旁人夫婿的莫名愧疚。
　　自小青梅竹马的情义，纵是没了婚约，也还是亲表妹。她又能怎样？
　　辛芷轻叹一声，罢了。“招待之事，我全然不懂，还是你安置吧。只一样，你不许与那表妹共处一处，如非必要，必须带上我。”
　　“那是自然，唯夫人令是从。”
　　翌日，在议事的前厅，诸位将领们便见到了鲜少露面的夫人。
　　先不说台下众人面色，韩允牵着辛芷，倒是形影不离。
　　听取汇报、讨论对策，甚至排兵布阵。每一项，韩允都会着意回望下辛芷，宛如个妻奴。
　　韩渊彻底看不过，上前一步。“家主，夫人康健不久，这帮闲杂之事还是莫令其烦忧了。”
　　再拜辛芷，“夫人，女子之华，在贤良，在淑德。攘外御敌之事，自然男子辛劳。”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说她越矩！
　　辛芷瞧了圈诸位领事，怀疑、防备、不屑、冷淡……
　　前路漫漫，她这位韩夫人，着实艰难。
　　可偏偏进退不得之时，她从不退却。
　　“渊伯说的极是。”她微微一笑，端的一副贤惠仪态。“我也以为，妻之德，在家合、助夫、教子。”
　　“家未安，夫难寐，子——城内百姓皆是依附于我们的子民。牧野艰辛，你们庭议，我当然要听。”
　　她转到沙盘前，指着山阴旁一座高峰的偏侧道:“这里有一条小路，石子铺道，隐在草间。除了本村，外人基本不知。哦，即便偶然知晓，误入其中，山路错杂，也多半迷失。故虽距离近、耗时短，却鲜少人行。”
　　“御霄崆峒既汇合百家，必过山阴。如想半路拦截，走这条道是最快的。当然，马匹过不得。”
　　旁的将领耐着性子，还以为有什么高招，却听得如此废话。“您说笑呢？马都进不去，你这是让我们光着膀子上去干？”
　　韩允反倒淡淡一笑。“出其不意，化地为利。你是想用少数人虚张声势，拖慢脚程，使他们自乱阵脚，从而互生嫌隙。”
　　“不错。”果然，还是韩允聪明，一点即通。
　　“百家看似同盟，实则谁也不想当出力的冤大头。韩家在山阴那么一晃，周遭的大家们都有投敌的嫌疑。更何况，行至深山峡谷，最忌伏击。李东晏那么要强的人，肯定要奋勇拼杀。到时候，沿途再多晃他几次，路程一慢，自然有人参他不作为，反而能将他气的折返回去。”
　　这招，需得时间巧妙，熟悉地势，知晓李东晏性情招数。可巧，辛芷全部符合。
　　韩允当即分配下去，特意挑选了精锐之队前去山阴。辛芷现场书画详细图鉴，细致到一草一木村落小溪。
　　难得的，韩渊没有出声驳斥，诸将一一俯首领命。
　　韩允很开心，那骄傲欣喜的小表情恨不得嘴角咧到耳后。
　　这笑容刺痛了韩渊。“夫人胜券在握、心中有数，为何不提早提醒我等，反而非要到箭在弦上才才道出对策？”
　　辛芷淡淡微笑，望着韩渊。对方脊背笔直，宛若谏言忠将。
　　“诸位一致认可此计可成，在场并无一人提不妥之处。而渊伯不求证实，反疑用心。可见，您是在针对我。”
　　她扯出个委屈的笑来，揪拽着衣袖。“既然我说什么都是别有用心，还是罢了这条，另择良策吧。”
　　“唉，哎，别呀！”有位将领正摩拳擦掌，欲大败联军呢，被这么一打岔，哪还愿意。“渊统领不是那个意思，他是想说咱们都巴不得早点听到好主意呢。夫人您足智多谋，还望多多提点才是。”
　　“就是，就是。”
　　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奉承，辛芷掩唇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袖口下偏偏那双精怪的眸子转了又转，瞟向气呼呼的韩渊。
　　唉，韩允笑着轻叹口气。
　　午后，辛芷借着韩允繁忙，一溜上了街。寒冰寒夜一前一后护着，就差举个牌面，上书“退避三尺”了。
　　刚溜了半条巷，就已经被当成猴子展览。辛芷气哼哼的以武力威胁，结果两人还不肯妥协。
　　“您上次伤了手，我和寒冰养了半月才好。您这次就高抬贵手，咱晃两圈便回去吧。”
　　辛芷哪里愿意，可她却面上带着笑。“可以啊。”她侧身近了寒夜两步，“你俩先回去。”
　　一个转掠、越墙，寒冰寒夜对视一眼紧随其后，偏偏翻过墙就便没了形影。
　　辛芷躲进闹巷，看到身后没了尾巴，很是开心。她顺手拿了一个摊面的果子，丢了铜钱，游街逛市。
　　胭脂水粉，没兴趣。诗词字画，看不懂。她留意到街边的一家茶铺，两步跨进去，要了双份茶饼。
　　“城门落锁前，帮我送一份到新郑的悦来客栈。”
　　四海的局势，俞满江的近况，玄灵、百家如今的态度。她不能总听韩允一方的说法。
　　闲来无事游荡到一处生意兴隆的面摊，辛芷闻着味坐下。“老板，这边来一碗。”
　　嘻嘻，肚子还是要先填饱的。
　　热腾腾的阳春面刚端上桌，顺着诱人香味升腾的蒸汽，她看到了一个熟悉身影。
　　舔着唇的嘴巴一下合拢。那个身形，像极了叠邕。
　　顾不得吃了，放了碎银，辛芷小跑追赶。可长长的街道，却再无熟悉身影。
　　“夫人。”
　　“夫人！”
　　寒冰寒夜带着五六个护卫赶到，有几个没控制住，喘气声分外清晰。
　　辛芷沿着长街望了望，转过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