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笔》第十三年莼

6、中秋贺礼

　　我该怎么拥抱你呢？我没有站到你面前的勇气，我甚至连拥抱你的墓碑都不敢。你大概又会原谅我吧，毕竟我是个胆小的人。我一直都在逃避，逃避生活里的不顺意，逃避我造成的结果。
　　那天你说要走，我就该拦着你。如果我拦住了你，是不是就能改变这一切了？我从前不信佛神，现在我只盼诸神诸佛能看在我救了那么多人命的份子上，许你下一世平安喜乐。

　　我记着那年中秋，我们院系仍在上课，也不知道你是从哪做了几个月饼给我送来。晚自习的教室里人满满当当，同学都羡慕我有男朋友送月饼。医学院的生活总是索然无味，尤其是临床医学，拿着老鼠到处找刀的迷糊蛋常常出现。我没告诉你，中秋那天我们刚解剖了一只小白鼠，闭眼都是鲜红的血液和红彤彤的肉块，腥气的血味一直在我鼻尖环绕。你送来月饼的那一刻，我突然就把那些东西都忘了。
　　你做月饼总喜欢不加糖，说真的，挺难吃的。本来单吃月饼就够噎得慌了，这月饼还没什么味道，我那晚又是硬塞下去三四个，真的是中秋阴影。
　　我胆子小，不敢跟你说，就在背地里偷偷骂过你吃葡萄都是籽。你大概是真的不被老天眷顾，每次吃无籽葡萄都有籽。早知道我从那时候就该警惕了，你运气这么衰的一个人，我怎么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去机场呢？

　　我以前以为爱是放纵，你离开以后我才明白，是我太惯着你了。你那么爱热闹的一个人，在木盒里会不会觉得孤独啊？我最近总是梦见你离开一天，满身血迹，双眼紧闭，连呼吸声都微弱到极致。
　　我听见急诊声的时候还觉得很烦，又来一个病人不能跟你聊天，谁知道进了手术室我就看你了。我比谁都不希望在手术室里看见你，我拿刀的时候手都在颤抖。可是怎么办呢，你是我的爱人，我是救你的希望。

　　你知道你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候我有多绝望吗？你为什么不能睁眼看看我？我给那么多病人做手术都治好了，我为什么没有治好你？！明明你睁一下眼，就能看见我了！你为什么不睁眼！
　　你打出租为什么要坐在副驾驶呢？你换个位置啊！晕车也不能坐副驾驶啊！你怎么不想想你走了我怎么办？你多高尚啊，你为了你热爱的事物献上了生命，却把难过与痛苦留给了我。

　　我从立志当医生的时候就知道，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我在外科待的太久，自觉生死见惯不惊不怪，可从古至今又有几个医生的爱人是死在自己的手术台上呢？这可能是上天对我的报应。
　　我以前总爱等你来找我，学医也确实太忙碌，我抽不出空来陪你。我们甚至于，连一起爬山都没有实现过。明明山就在隔壁市，我却总因为一些或大或小的病情返回医院，迟迟未能和你赴约。

　　我近来敢一个人回家睡了。你的东西我一点儿都没动，我总觉得这样你好像还在。你还会在每天清晨做好饭，把我从被窝扒拉出来，给我灌一嘴纯牛奶，再催促我上班。我现在会做饭了！真奇怪，你在的时候我总是学不会，你离开了我反而得心应手了。是不是你把你的厨艺偷偷传给了我？要不然我怎么会在自己做的菜里尝出你的手艺。
　　我其实偷偷瞒了你好多事，譬如你找不到的那几条领带被我当绳子用来捆被子了。你一直喜欢的瓷杯缺口处是被我硬敲出来的。有段时间你跟我生气，我就偷摸着在你用完的日记本上瞎画画。你特别喜欢的那幅画是我妹妹最喜欢的艺术品，被我抢过来了。你看，我还有好多事没跟你说呢。你突然就这么走了，我以后分享给谁啊？

　　都说做人不能太贪心，我就是贪的太多了才会和你阴阳两隔吧。十七岁时想和你在同一个城市，十九时想你一直喜欢我，二十五岁时想跟你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过日子，二十九岁的时候希望你能在热爱的事物上大放异彩。
　　一眨眼我都是奔三十的人了，我三十岁的愿望还没许呢，你走了谁给我实现啊？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硬是跟我耗了四五年才在一起，要是你早点同意，我们岂不是能多几年的爱情记忆。

　　我一直觉得自己还挺能抗的，但是你不在我好像连活着都没意思了。可是我要是离开了，谁还能替你活着呢？我想辞掉医生这个工作了，我想拿着你的摄影机去享受生活，去热爱世界。我没有热爱的人啦，只能去热爱他热爱的世界啦！
　　我今天路过了一个花店，买了点风信子。我想啊，我把思念写在风信子上，风会把它送给你吧。我上不了天也入不了地，只能拜托风把爱寄给你了。

　　你活着的时候就让我牵肠挂肚，死了也让我日夜难安。我没救活你，你难道不知道来梦里骂我嘛？傻不拉叽的，我看不到你，躲着你，你也躲着我嘛？
　　早知道就该把你骨灰扬了，可那样我就真的找不到你了。我想了想，还是留着吧。明明身高体宽的一个人，火化之后怎么就这么点份量了呢？轻飘飘的，让人没有实感。

　　你是不是知道我怕鬼所以才不来见我的？放心好啦，我现在已经不怕鬼了！我自己都敢关灯看鬼片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鬼片里的鬼都那么厉害，你为什么就这么傻，都不知道来看看我。
　　说起鬼片，我就想吐槽你。前年中秋你到底是犯了什么大病才会想到一起看鬼片这种馊主意，明知道我怕鬼怕的不行，还要给我练胆子。你以前挺浪漫的啊，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哦对了，你吉他被我征用了。我报了个吉他班，想等学好以后在你坟前给你弹一段。你以前老爱在我面前臭显摆，现在我也给你显摆显摆。

　　我想你了。

　　我想去找你了。

　　不行，我得替你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