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笔》第十三年莼

4、背着世界爱你

　　我已经忘了这是第几次写下你的名字了。我现在在医院，我觉得还挺好的，能吃能喝，精神也不错。不过不能去看你，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遗憾。

　　谷潤右手撑着头，左手在纸上划拉着，写了半张纸后又把每个字认认真真地涂黑，直到看不出痕迹才将纸掐起来盯着出神。
　　大概是医院的消毒水味太重，他忽然感受到一阵心慌，没由来的想家。忽然又自嘲地笑了笑，他是个傻子啊，哪来的家。
　　他爸妈十五岁把他生了下来，然后就分手了。谷潤一直觉得很讽刺，十五岁的小孩儿才上初中吧，居然能搞大别人的肚子也真是厉害。他自小没人管，一般学校也不敢收他，到了七岁不得不上学才有学校勉强接受他。还是因为当地教育局的局长是个正义感特别强烈的女人，逼着学校收了他。
　　其实局长对他挺好的，把他当儿子一样养着，给饭给钱给衣服，就连家长会都会抽空来。可那又怎么样呢，又不是亲妈。
　　就算是亲妈，不也是不要他了吗。

　　谷潤小时候脑子不灵光，老师讲的题根本就听不懂，有些时候连周边同学的嘲笑都听不出来。他一直战战兢兢地在学校待着，生怕自己惹祸恼了局长，又被人抛弃。他被人抛弃的次数够多了，实在是对此恐惧极了。
　　至于是什么时候产生叛逆心理了呢？谷潤思索了一下，哦，大概是局长自杀那天吧。局长死的时候谷潤才知道，她原来有抑郁症啊。

　　局长把所有财产都留给了他。谷潤觉得自己应该不缺钱，但上了高三才发现，原来处处都要钱。谷潤不想再接着上学了，但不上学也什么好干的，局长是个正直的人，他不想做让局长厌恶的人，哪怕局长已经死了。
　　于是他继续在学校挣扎着，在高三拼死拼活的学着。学校把他当做典范，学生把他当成榜样。学校会在表彰大会上宣扬他多么努力，他家庭多么贫苦；老师则在背后讨论他命多么好，一边感叹一边又感慨，可怜他小小年纪没了爹娘也没了监护人；同学则做出一副膜拜的样子，一拨人羡慕他的好成绩，一拨人讥讽和嘲笑他“天煞孤星”。

　　于是，高三下半年他就进了医院。起因是他学同桌割了一下手腕，被他同桌发现告了老师然后就被摁着做了一堆心理测试，最后送来了医院。
　　谷潤做测试的时候挺懵逼的，进医院的时候幽怨地盯着他同桌，不明白为什么他同桌不跟着一起进医院。来到医院之后他才发现，原来这地方真不是普通人能进来的。
　　每天总有那么几个割腕闹自杀的，好像就他一个正常人。医院的生活太无聊了，他又不想做题。每天就看着这些人自杀打发时间，时间一长，偶尔还会给那些闹自杀的人传授一些成功者留下的经验。
　　医生们一看这人不仅救不了了，还整天窜嗦别人自杀，实在不可忍受，给他单独开了一间房，让他在里面自生自灭。

　　但谷潤不想死啊，他还想回去跟他喜欢的人一起学习呢。他等啊等啊，高考那一天终于出去了。他面无表情地做完了高考题，在家里住了两晚终于不用去医院报道了。
　　在家待着没什么乐趣啊，他就偷偷看他喜欢的人的空间。今天和这个兄弟出门了，明天又和这个兄弟出门了，后天又和这一堆兄弟出门了……
　　谷潤看的嘴角抽搐，心里感叹着这人的精神状态，还思索了一下这人会不会有黑眼圈。但这人连续好几天在外面浪也没见有黑眼圈，谷潤又拿镜子看了看自己脸上那堪比熊猫的眼部，对着手机拱了下手，甘拜下风。

　　返校的时候他看见了他同桌，这人脸上一点黑眼圈的痕迹也看不出来，于是谷潤在心里冲同桌竖了个大拇指。真厉害，出去玩了那么多天还没有黑眼圈，真乃英雄。
　　同桌看见谷潤的时候有点心虚，憋了半天也没说出句像样的话，跟谷潤说：“你还活着呢。”
　　谷潤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更像张扑克脸了，连唯一一双能表达感情的丹凤眼都成了死鱼眼。最后谷潤忍了半天，回了一句：“托您的福，还没。”
　　同桌讪讪的不敢再搭话了，明明是个一米八多的高个子，愣是被一个一米七多的人堵的话也不敢说。
　　同桌刚跟谷潤做同桌那一天兴奋极了，乐呵呵地跟兄弟们炫耀自己的好运，结果回座位看见谷潤的那一刻就蔫了，不敢说话不敢闹腾不敢搭话。

　　谷潤本来跟要喜欢的人坐一起还挺开心的，但是同桌突然换成了个傻逼，而且这傻逼不仅不说话还一副谷潤会吃了他的模样让谷潤气急败坏。谷潤又不会真的吃人，他长得也不吓人，这傻逼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
　　谷潤长得确实不赖，可能是局长养他的时候对他太好了，不仅养的白白嫩嫩，还特别娇气。高挺的鼻梁一到感冒的时候就通红，活像只被欺负了的兔子。嘴巴也是粉嫩的，大概是身子骨不太好，唇边有些泛白，配上那张白皙的小脸显得有些病弱美人的破碎感。可惜这张脸大多时候都是面无表情，丹凤眼也总是凌厉地刺人。
　　明明是个小可怜，硬生生地被他浑身的气质搞成了大佬。每次他要出门，同桌看着他的背影都觉得他要去找人干架，就和□□老大一样。

　　同桌的兄弟都知道同桌对谷潤不一样。但说实话，谁对上谷潤不是一副温驯的样子？谁人不怕谷潤？
　　谷潤，一名贯穿了他们高中生涯的了不起的大佬。学习不如人家好，装逼不如人家强，脸长得也不如人家好看，惹不起。
　　谷潤其实有点近视眼，他又不爱戴眼镜，经常把眼睛落在家里。每次眯眼认人的时候就会被人误以为是在用眼神杀人。然后，就更没人敢跟他说话了。

　　谷潤第一次见到喜欢的人的时候还不觉得这那人有多让他喜欢，后来那人长得着实好看，他一下没控制住这双眼就完蛋了。
　　他在无数张纸上写过他的名字，也在无数次课间假装看窗外偷看他侧脸。在听到他出去打篮球时叹气，然后不经意地从操场匆匆而过。会在楼梯口遇到他的时候假装满不在意他走之后又满眼欣喜，会在估摸他习惯之后假装偶遇冲他皱眉，会在他和别人聊天的时候默默翻一个白眼。

　　返校之后，谷潤再没见过喜欢的人。消息打听不到，更何况谷潤也不是那种会主动打听别人的人。于是暗恋无疾而终，却仍旧刻骨铭心。
　　谷潤大学学了中文系，当了名作家。陆陆续续出门旅游，也见到了很多人。有些人倾诉欲强烈，知道他是作家之后就大吐苦水，也有些人感情内敛，只恳求他匿名后发表。其实匿名这事不说也没关系，没有几个作者会直接用人家真名发表人家故事的。

　　他遇见过一个暗恋者，喜欢的人是个直男。直男很好，直男的爱人也很好。暗恋者还说要祝福他们。谷潤没什么恋爱经历，就一段暗恋还把自己搞得像傻逼一样。索性没人能看得出来，看来板着脸还是能隐藏一些情绪的。
　　最近几年居然传来了同桌的消息，说是要出国结婚，跟一个男孩子。谷潤拍了拍手，参加了婚礼。
　　傻逼喜欢的男孩子也是傻逼。看见谷潤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什么谷潤要来抢婚带他走，谷潤差点没掐死这人。后来新傻逼发现自己认错了人，缠着谷潤跟他成了朋友。
　　同桌婚礼被搅得一团乱，最后不了了之，俩人分了。谷潤望天长叹：“这他娘都什么事！”

　　再后来谷潤被新傻逼上了。再再后来新傻逼掉马了。原来新傻逼是谷潤年少时喜欢的人的双胞胎弟弟，谷潤无数次偶遇的都是新傻逼。谷潤微笑着给新傻逼来了一顿胖揍。再之后几天，谷潤发现新傻逼没有双胞胎兄弟，新傻逼就是他喜欢的那个人。
　　新傻逼连着一个月没在床上睡觉。

　　n久之后，同桌发来信息道歉，婚礼是一场预谋，谷潤喜欢的那个人搞得预谋。
　　新傻逼早就变成了傻逼。
　　傻逼又有一个月没能回房间睡觉。

　　某天，谷潤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一张老照片，是小学毕业照。他仔细瞅了瞅，照片没有磨损，不是自己那张。然后他发现了一张和傻逼很像的小孩子的脸，好像小时候帮他教训过欺负他的人。
　　原来早在我见到你之前，你就已经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了。
　　因着这张照片，傻逼在床上安稳地睡了几个月，搂着谷潤的那种。

　　傻逼：我曾经背着全世界爱了你那么久，幸好这么久的感情没错付。
　　谷潤：微笑提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