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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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氏族庭。
一人明黄金衫，身体颀长，三千发丝如瀑垂下，无数流苏饰在发间，在风吹过时露出了发丝后雪白的脖颈，美得让人心惊——
胆战。
他站在中庭之中，手中弓弦已半满，一柄兽骨箭直指向不远处的上庭庭口那根白金玉石雕刻而成的灵柱。
身后有人步履蹒跚，向他伸出了满是鲜血的手，却终是没舍得碰到那人干净的衣摆。
他哑声开口，叫了一声：“神佛。”声音分岔，仿佛带着血丝一同从喉口挤出，道：“收手吧，不值顾这般做，趁还没酿成大错……听话，小染。”
神佛听到最后那两个字，思绪在须臾间乱了片刻，微微偏了半边儿脸。他垂下眼睫，似乎有些茫然，半晌才道：“可我只能这么做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广袖下细瘦的手腕开始发抖，神佛强撑着站稳，又道：“双亲早逝，佛骨断裂……信徒反叛，友朋谋害——爱人永别……神昭，我真的只能这么做了。”
“……”神昭感觉心揪得生疼，嘴唇哆嗦了半天也没发出声音。
神佛眼眸中恢复了清明，声音又清又冷，藏住了方才的丝缕颤音，道：“让神司出来……你让他出来。你是专门掌管这一块儿的，他正在闭关，只有你，只有你才能把消息传进去。神昭，算我求你，让他出来，什么都好说，他说是不来——”
“小染！”
“——我便射穿这上庭！”他突然大了声音，吼道：“我早就不是佛了我怕什么？！”
挽弓如满月，他的指肚上已经勒出了一道血痕。
神佛把脸扭了回去，不再看神昭半分，又轻声道：“我不计较别的了，神昭，唯独他……你再帮我一次好么？让神司出来，我要替他从神司那儿讨个人。”
“……什么人？”神昭大半神都被冷汗浸湿了，喘着问他：“你好不容易重新转世，小染，也是好不容易才重新回来的，就只是为了把这儿搅和的一团糟吗？！……小染，你乖一点，等……”
“我等不及了。”他闭了闭眼，“神昭，我……我真的等不及了。”
骨箭脱弦而出，划破了空气与时间，在毫秒之间没了踪影。能印箭并未射偏的唯一标志，只有轰然倒下的上庭灵柱。
神司一身玄黑的衣服，静静地站在上庭之中，看着云雾和烟尘飘荡，又逐渐落下。
他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抓着悬在自己颈项旁的那柄骨剑，在看到神佛那张可人的脸后，眉间的不耐一扫而空，随即笑眼盈盈道：“早些便听闻小染回来了，也没捞着空去见一见。今日你怎么……这么急着见我？”
“……神、司！”神佛浑身僵硬，声音冷冽，道：“我真想杀了你。”
神昭大惊，喝止道：“小染，不得狂言！”
“无事，你——先下去吧，让神圣为你们疗下伤。”神司松开握箭的手，听见骨剑落在地面上的清脆声音，旋即平摊开双手，柔声道：“小染想杀便杀，我绝不反抗。”
神佛眼角蓦然沁红了，整个人飞身一跃，一手扼住了他的脖颈，冷然道；“有什么用？你的命是狗屁？！我的、他的命又是什么？！”
他眼神闪了闪，压下一股窒息的劲儿，无奈道：“小染，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不明白你！”神佛松开手，抬起一脚把他跺出几米远，“你说过不插手，却又能为了自己将我置于死地！”
神司猛地抬头，面上闪过一丝吃惊，疑惑道：“我何时置你于死地？小染，我怎么舍得？”
“神司……我不想听了。”他闭了眼，轻声问：“你听到了么？”
听到了——空中雷声轰鸣，即将吞噬又一神灵。
神司神色变了变，苦笑道：“方才我就猜到了，你此番一闹的真正目的。小染，还是我了解你吧。”
“可我不了解你了。”神佛深深地看向他，“我不了解你了，神司。”
神司支撑着直起身，一只手捂住被他踹过的腹部，神色沉了下来，道：“你不是不了解我，你只是不信我了。小染，何必呢？”
静了许久，神佛很轻地笑了一声；“他在等我。”
雷声四起，响彻天地内外，一如当年神魔陨落的那一天。只不过一个是九十九响，一个是三十二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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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四十年后
“知琼？知琼！”青年一边小跑着躲避行人，一边低声叫到；“卧槽，你跑哪儿去了？”
身后一声响指，有人朗声道：“我一直在你身后啊，你跑什么？”
季池枫闻声转身，在看见他的一瞬松了口气，心累道：“殿下，我下次再也不和你出来了，光找您就找了半个时辰。”
少年弯着眼睫看他，笑道；“我只是去了方才那个书摊，叫你了，你不等我。”
季池枫见不得他笑，装作冷酷地转身，继续向前走。
慕疏羽看着他的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紧不慢地跟上，道：“我寻了本好书，叫《醉史》，回头借你看看。走吧，回宫去？”
“……嗯。”
少年一席青衫，腰肢上挂了一坠儿汉白玉石，玉上纷纷扰扰地雕了碎乱的花，玉下悬着一指流苏晃来晃去，随着慕疏羽的步子摆动，好看得勾人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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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间，分为自上而下有界、世、间、地、场五等，以及在天地之外的神氏族庭一方。
初成时五等又细而分为福界、咒界、仙世、人间、妖间、魔地、兽地、物场、怪场，以及后而形成的日世。
天地内外总统共十方，天地之内，福咒两界独大。
福界之中，“朱弦疏远，羽舞回旋”，此乃福王之名，唤曰疏羽，字知琼。而与之并列的咒王叶辰霄，字为青玖。两者扬名在外。
在这两界之间，有一座灵城，城中有一片万里桃林，名曰“忆桃浪中”，刚刚好处于福、咒两界的界线上，曾因归属问题曾导致过两界“福咒乱世”，甚至差点由口头对骂变成兵刃相迎。
上至神氏族庭一方，下至天地间九方均是无一安宁。
多年之后，十方局面才稳定下来，但这灵城却是被众人嫌弃。
于是，在百般无奈下，神氏族庭命江氏驻守灵城，使其自己成为一世，改名为日世，成为了第十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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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眼神扫过书卷的最后一个字，阖了书页，旋长的睫毛垂下，挡住了眸中的倦意。慕疏羽一面将手旁的玲珑玉笔掷入笔筒，一面开口唤道；“季池枫——”
“怎么了知琼？”季池枫从一片困顿中惊醒，盖在脸上的书滑落到胸口。他抹了把脸，从朱亭亭顶跃了下来，几步走入主堂：“几个时辰了？”
“嗯——不急”慕疏羽从桌前站起，步伐轻盈地走到他面前，一抬手，把季池枫怀中夹着的书抽走了，笑眯眯道：“我就是找你要本书，没别的事儿了，你下去吧。”
主堂内亮而不晃眼，是专门为慕疏羽收拾出来当书房的。四壁之中，东为门，西为窗,南北两面挂了玲珑的珠帘。
季池枫看着珠帘后满壁的书，眉头跳了一下：“知琼，你这儿这么多书……全看完了？”
“嗯。你这一提我想起来了，改日叫人来把这书赠予书院吧。”他指尖一捻，把书的封页翻开了，又补充道：“若有重样的就收拾给一些好学的孩童，或是找些书摊换些新的也罢，别传是我给的。”
季池枫伸手轻该在他手中的书上，无奈道：“红烛都快燃尽了，您也别看了成么？先去休息会儿，我派侍从把烛灯换一遭。”
“还有大半呢，你手拿开。”慕疏羽抽身后撤。
“不行，没得商量——知琼……”
慕疏羽一边护着书，抿唇笑了起来，一边轻声道：“你注意些，我父亲来了。”
季池枫抓着慕疏羽手腕的手一松，把“知琼”二字后面硬生生加了一声“殿下”，才略微拘谨地向门口来人作了一揖，结巴道：“家、家主。”
男人跨进门槛儿，冲他摆了摆手示意没事，随后向慕疏羽张开了双臂，一副等待他“投怀抱”的模样。
可福王殿下不解风情，迅速把自己心心念念的书放置在桌上，冲他作揖，道：“父亲。”
“……”慕贤欣欣然放下了手，等着身后的随从为自己先开北面的珠帘，露出一张几乎落满了灰的实木桌椅。他一面向里走，一面道：“总听你母亲念叨你闷得厉害，让我过来陪陪你……噫，这客桌上着实都能作画了，平时怎么不让池枫进来坐？”
慕疏羽笑着听他念叨。
“小羽，不是我说你，成天和书过，再过聪慧之人怕也会变得痴傻了。”他念了一个清风咒，待灰不见了，才捞了把椅子准备坐下，“平时叫了侍从你也不用……”
“我已有了侍女。”慕疏羽含着浓厚的笑意接了他的话，手在身后偷偷摁住季池枫想阻拦的手，又道：“早些便说过了，父亲，您总也不听。”
慕贤张了下嘴，话音未出，便是轰然一声巨响，椅子四分五裂。他满脸惊恐地伸手撑住桌沿，才没有一屁股坐在木条之上，他抬头，凝重道：“我前些时日才控制了饮食的。”
少年依旧无奈，抿着嘴笑，在两片侧颊上荡出了两个小小的梨涡，缓声道：“前些时日便散架了，我废了好大功夫才和池枫拼好的，本就受不得碰。爸，您既然碰毁了，不如直接给我换副新的可好？”
慕贤上前一把把人揪过来，笑骂道：“你这小子，方才听你叫父亲便知没好事儿——池枫，你还帮他假正经。”
季池枫咳了声，狡辩道：“您说……让我无条件听他的来着。”
“好了好了，言归正传——什么无条件，谁说的？不是我……”慕贤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灵帖，道：“日世的人递了一张帖子，让每方来参加猎灵。”
“猎灵大赛吗？我之前有所耳闻。”他垂眸想了想，“您参加过吗？”
慕贤摇头：“百年一遇，刚好跳过我了。不过我也没那闲工夫去打那种玩意儿，别想让我跟着你去啊。”
“……没想。”
“行，那我先走了，明日午时前遣人送回去。”慕贤拍了拍他的肩，走到门口时扭头道：“你那桌子给你制成玉石的了——耐用。”
“好，谢谢爸。”
季池枫探了头，扫了眼帖子上的字，问道：“知琼，你怎么想？”
少年小小地伸了个懒腰，又去拿桌面上的书，笑道：“去啊，免得老看书看傻了。对了，找人把这儿收拾一下。”
季池枫一边应下，一边又疑问道：“殿下不是一惯不喜——”
“对呀。”慕疏羽头也不抬地向他递了本书，“喏，挺好看的。”
季池枫左眼狂跳，心里五味杂陈，从自家殿下手里接过了这本滚烫的《天地风流记》：
第一章，关于福咒千年的爱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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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日世，人们第一个想到的总是它那个传奇世主。虽说传奇，但此人一无立功，二无致祸，本应当平平无奇。
大抵是在日世初成之时，夹在两界之间，日世子民可谓是终日惶恐不安，生怕不小心招来了灭顶之灾。
可能是日世的祷告起了作用。
后来的几十年中，日世一直风平浪静，直到现任世主继了位。
此人面容温和，谈吐文雅，浑身上下一副翩翩公子的气质，日世子民曾一度被其可靠的外表坑骗了，以至于没反应过来他的一系列操作。
那年白魔一族乱作乱，盯上了家底丰厚、实力薄弱的日世。
日世灵力充沛，又贵处世中，可毕竟建成不过几十载，一直未曾专注于军防。此次魔势如破竹。
但这不是最恐怖的。
世主立马向符咒两界发了灵帖求助。理由很简单：福咒两界距日世最近，且可以两面夹击，一举除了白魔。
……真的不会把日世连同白魔一起两面夹击、一举消除了吗？！
十方局面顿时动荡不安，齐齐设好了屏障，仙世世主甚至纷纷扬扬地传来了上万字灵书，总结一下就是：“你这王八蛋是不是闲？！仙世敢毁一点儿老娘跟你没完！”
一日后，没打起来。
两日后，没打起来。
三日后……三个月后，依旧没打起来，而白魔一族，却无声无息地被击退了。
别说是日世没反应过来，连福咒两界本身都十分奇怪自家殿下到底去了没？一切看起来都并无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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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贺闻煦站在咒宫门口，回想起方才里面人极其不耐烦的那句“滚”，内心还是十分凌乱的。
他又抬手敲了下门，道：“殿下，我可以滚，您先出来，整日窝在宫内可还了得？您快出来，我滚给您看……”
“闭嘴！”门内那人语气愈加不耐烦了。
贺闻煦皱了皱鼻子，合上了嘴，突然一笑，一曲闻名各个青楼的《侍女曲》就从嘴缝中哼了出来。
曲调婉转，绵延动听，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敲门声，好听的紧。
可里面的人无心欣赏，太阳穴突突直跳，终是一挥手，血红的咒力从指尖而出，顶撞开了厚重的门。
贺闻煦一喜，正欲抬脚往里跨，就见在黑木桌后坐着的人悠悠抬了眼，往他抬起的那只该死的脚上一瞟。
“……行，行，我不进去。”贺闻煦无奈道：“殿下，您昨个是不是带了个人儿回来？”
少年的眉眼理应是轻佻又英气的，却满是冰碴子，一点头，不耐烦道：“怎么了？”
贺闻煦差点儿跳起来，一身明黄的衣衫晃得叶辰霄眼睛发疼。
他急道：“你让我怎么说你？你……呸！您带回来的人是不是福王？！”
“是。”叶辰霄把笔插回笔架，从桌后站起来，玄衣衬得皮肤冷白，道：“出了意外，不可能不管。”他走了几步，腰上悬的黑铃“当啷”一响。
“……这回是没人发现，下回……”
“不会有下回了。”他打断了贺闻煦的唠叨，把桌上自己写了大半的竹简卷起来，脸色难看得吓人，道：“我认识他。”
这是有什么过节，贺闻煦想，那还非要把人带回来，净给自己找不快。
叶辰霄看了眼他千变万化的脸色，又补了句：“可他不认识我了。”
“啊？”贺闻煦是彻底宕机了，好不容易才把他这两句话连起来——“我认识他，可他不认识我了”……合着您烦这个呢？！
他终于没了耐心，问道“你到底来干嘛的？”
“日世发了灵帖。”贺闻煦木楞着把东西从怀中掏出来，双手呈上，陈述道：“猎灵大赛，没什么必要性，算是娱乐的，赛制性也不强，您……”
“不去。”叶辰霄抬手掐灭了桌旁的一只烛，周身立马暗了许多。
贺闻煦才终于舒出一口气，道：“那便好，传着说福王也要去，您还是不去了好。”他笑着一挥手，道：“那我先走了，楼里还有几个小妹儿正等着我安慰呢。对了，帖子给您退出了啊……”
“慢着。”少年叫了一声，道：“帖子留下，人赶紧滚。”
他疑惑地“啊”了一声，只能看见叶辰霄紧绷的下颚线，迷茫应道：“确实，东西是该您退才有诚意……”
“我参加。”叶辰霄藏好眼中丝缕的羞恼，半晌才找到了理由：“殿里太闷，出去转转。你赶快滚！”
贺闻煦叹了声善变，应道：“转转转，行行行，滚滚滚——小小年纪脾性那么大，以后哪个美人儿能受得了你。”
叶辰霄懒得理他，直接抬手把人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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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福咒两界便遇上了？”慕疏羽看向季池枫，问道。
季池枫伸手替他拂去了肩上的花瓣，应道：“是的，福界和咒界一直是众人所关注的焦点，此次猎灵一聚，备受关注。”
他笑了笑，问道：“所以呢？不让我去了？”
“……这倒不会。”季池枫窘迫道，“只是要小心。”
“我有分寸。”他停下擦剑的动作，迎着光看了看剑锋，轻声道：“你们在怕什么呢，我又为什么要小心，咒界吗？”
季池枫一怔，皱眉道：“殿下！”
“你急什么？”慕疏羽收剑入鞘——那是一柄通体雪白的剑，只有在剑衣、剑柄和剑把上刻了些淡蓝的福篆，剑把尾端垂下了一指银蓝的流苏，一尘不染。
少年半掩面地打了个哈欠，又道：“有些剑杀人，刃不沾血，有些剑伤人，却再也去不掉了血腥气。池枫，你觉得我是哪种？”
季池枫不明所以，只是应道：“前者。”
慕疏羽笑了起来，不似大笑，只是抿着唇，如平时一样道：“那你便不要担心了，好不好？”
他依旧不太明白这位小福王的意思，没说话。
“行了，我还要去听学。”慕疏羽匿了剑的实体收入灵识中，道：“去时有你们伴着，我也会幻形，一定小心。”
“知道了，快去吧。”季池枫冲他挥了挥手，
少年笑着转身出了别院，身后是无数的花瓣纷下，他踏着乳白的石子路，又偏头看了季池枫一眼——
你错了，我不是剑，只是握剑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