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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第十日谈(上午) ...


  •   我的思维是在一阵接着一阵的上下颠簸中恢复过来的,而思维才刚一恢复的刹那,我便意识到了我是在船上,那沁入鼻腔的咸腥的海水气息也证明了这一点,随着我飞快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狭小的船舱之内,身边空无一人,只有那个行李箱孤零零地停放在我的脚旁,被我过猛的起身动作踢倒,发出“砰”的一声,而我不管不顾地一头奔出船舱,冲着正在甲板上忙碌、惊讶回头看向我的那对船家夫妻大声问道:

      “港生呢?我哥哥呢?怎么他不在船上?你们把他藏到哪里去了,快说!他在哪儿?!”

      “你、你这——醒了?不是说那药量,足够你睡到下船的吗——”

      那船夫的老婆望着我,怔怔地说了这么一句,尽管她很快便住了口,我却仍然听明白了:我果然是被下了药,而那瓶饮料的嫌疑也就此确定——只不过我的哥哥,港生,他要么是狠不下心,对我手下留情,没忍心把安定片在饮料里放得太多;要么就是他忽略了我曾经为打江山而没日没夜的工作,早习惯了把浓咖啡当水喝,也许导致了我体内的咖啡|因浓度过高,对助眠类的药品成分相对就不那么敏感;又或许这二者兼而有之——总之我就是比他们三人预料的早醒了来,而此刻那船还在海上,又赶上了一阵大风,两夫妻正全力掌舵,一路乘风破浪,离香港而去呢!

      “我哥呢?我问你们我哥呢?!他为什么不在这里,他——”

      我挺身上前一把揪住那船夫的衣领,却被他轻松甩脱——他是风里浪里干惯了力气活的人,一身的腱子肉,和他比力气显然我不是对手,而他对我此时的反应也并不感到奇怪,就连他的老婆也已平静了下来,二人对视一眼,那船夫便指着船舱,很镇定地对我道:

      “你说的是那位跟你同来的华先生吧?你晕了以后,他就和我一起把你扛到了船上,安顿好你之后他就走了。他说他有封信给你,就在那个行李箱内,你去打开看看,自然就什么都懂了。”

      我在一片天旋地转中回到了船舱之内,拉开那个行李箱,拿起了那个被摆在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上的信封,拆开,抽出了里面折成三叠的纸,展开的瞬间我便心头一沉——这熟悉的纸张,不正是他前些日子买来用于记账的那个活页本上的么?怪不得那段时间他天天都要记账,还一记就是很久,什么有用没用的流水账都往上面写,原来他是拿记账做掩护,在偷偷给我写信?!原来那段时间他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一笔一划地写出了这些文字,而他写这些的目的,是要——

      我的指甲猛地嵌进了那纸的边缘,几乎要把这几张薄纸生生扯断,可是那纸上眼熟的字迹却又令我双手发软,不由自主便一行行拜读下去,那是我的哥哥,我爱到心坎里的对象,我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人,留给我的文字,而他要对我说的,竟然是——

      那封信的内容,直到今日,我依然能全文背诵,且一字不差:

      “Julian: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能守在你的身边了。你不要紧张,也不要难过,尽管我知道说这种话注定是徒劳的,可是,还是请你先冷静下来,听我把话说完:

      对不起,Julian,我其实真的很想和你一起走,去台湾也好,去别的什么地方也好,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哪怕浪迹天涯、居无定所我也是愿意的。从小到大我一直是一个孤独的人,特别是六岁那年妈被迫离家之后,尽管我还有爸爸,还有大哥,尽管我又找到了妈,还认识了阿青,但他们都未能给予我想要的归属感和安全感,我的内心深处依旧是那么的孤单彷徨,我以为我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了,直到我遇见了你。

      与你的相遇和相认,对我们两个而言,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是缘分还是劫难,也许永远都说不清楚了。我过去一直说像我们这样悖逆天道人伦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人在做,天在看,我因此而畏惧你的接近,我调动了我全部的理智来对抗你的情感,可是最终,我还是失败了。尽管我明明知道我们都是男人,我们是亲生的兄弟,明知一旦理智稍有退让便会害你我万劫不复,然而,当你不顾一切地冲向我,替我挡下那致命的一枪,当你为了救我而孤身闯入魔窟,甚至不惜染上毒瘾受尽折磨,当你一脸满足的陪我住在那狭窄的出租屋内,当你将我从噩梦中摇醒、抱着我安慰我的时候,又叫我如何不为你而心动?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况且你是那般的知我懂我、怜我爱我,仅凭你一人之力,便给足了我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都不曾被满足过的被重视和被爱的需求,这一份真心,我如何能够抗拒?虽然我仍在负隅顽抗,竭力克制住自己不对你说出那三个字,但我再也无法否认,我的心,我的一整颗心,早已经完完全全的,系在你身上了……

      Julian,我爱你,爱到宁可对警署背信弃义,违背我曾为了将你从马氏集团救出而向警方许下的诺言——我答应过他们的,一旦你平安获救,我便要继续以卧底的身份与你虚与委蛇,从你口中套出剩余的犯罪证据,同时借助你的存在监视马氏集团的动向——这就是李sir交代给我的秘密任务,他对我说的道理其实我何尝不懂,可是面对你那信任的目光,我如何下得了手?我这个卧底已经利用你的信任欺骗过你一次,如今我又怎能故技重施,再一次为了达到目的而去欺你瞒你,将你对我的这份真心肆无忌惮地践踏?我做不到的,Julian,我没有办法强迫自己去伤害我爱的人,尤其是那么爱我、信任我的你啊。

      所以,我丢弃了我的原则,也背叛了我的信仰,明知警方内部对阿青的死因一直存有疑惑,明知那天我若不开门救人李sir就必死无疑,但我还是选择了掩护你,却放任他们含冤九泉。护你周全,我不后悔,即使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做出同样的选择,可是这样一来,我又有何面目去见阿青和李sir?他们从未害过一人,却都因你我而死,我们还可以活着,可以享受劫后余生的喜悦和相亲相爱的欢愉,但他们呢?这段时间以来,我的良心时刻都在经受着道义的拷问,几乎每个晚上我都会梦见他们,梦见他们看着我,听到他们对我说,港生,港生,我也想活着啊,我也想和家人团聚、和爱人厮守,我也想过着这么平静又幸福的日子啊。而大错已然铸成,事到如今我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我的确做不到为了他们而伤害你分毫,但是要我忘记他们的惨死,只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我,同样也做不到……

      所以,Julian,我不能陪你走了,真的很抱歉要用这种方式将你骗到船上,说到底还是利用了你对我的完全信任,我知道我这样做实在是辜负了你,可我已别无选择——我必须回去,回警署去,担负起我身为皇家香港警察的职责,将那作恶多端的马氏集团彻底铲灭,为冤死的亡魂报仇,也护佑万千百姓,包括你的平安。虽然我说过我不愿再做警察了,但这个职业毕竟曾经给过我那么多好处,让我在升学失利的困境中得以再度振作,让我有份体面的收入能够养活自己,更给了那时的我无限的光荣与希望,那我又岂能只享受权利,却在义务加身之时只顾着掉头躲开?我不能,Julian,我真的不能,尽管我的心里一万个舍不得你,但我只能用这种方法送你远离危险,既然你在比枪法的赌约中输给了我,也曾经亲口许诺会无条件满足我的一切要求,那么就请你答应我,安全的回到嘉义去,开始新的人生吧,那笔钱我已经帮你存入了台北的信托银行,账号是你的中英文姓名,密码是你的生日,我相信以你的坚强和独立,一定可以照顾好自己,你也曾答应过我会为我做个好人,也请你一并做到,大丈夫一诺千金,不可反悔,好吗,Julian?

      只是,请你原谅我的单方面食言,我答应过要和你一起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都一起面对的,但我办不到了。我知道你是那么的爱我,爱得可以包容我对你所有的放肆任性,或许不管我怎么努力,都不及你爱我的万分之一,那就请容我仗着被爱而最后再任性一次,再被你包容一次吧:请你理解我的言而无信,但却请你言而有信,好好的活下去,连同我的那份一起,别让我放心不下,好吗,Julian?

      你不要回来找我,真的不要。我这一去,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的,求仁得仁,我无怨无悔,只是我不想让你看见我面目全非的模样,不想让你的后半辈子都因我而蒙上阴影。答应我,Julian,不要再回头了,我知道你不会忘记我,那就请你只记得我最美好的形象,记得你的哥哥,华港生,他同样也爱着你,并期盼你能过得幸福,不论生离还是死别,不论在人间还是地府,他对你的这份心永不改变,生死不渝。

      对不起,我爱你。

      如有来生,我们再见吧。

      我爱你,永远爱你,永远,永远。

      华港生绝笔。”

      那封信越到后面,字迹便越是模糊,显是被越来越多的泪水滴落浸润所致,而那泪水不光有写信人的,还有我的——我的十根手指已是颤抖不住,身体也已跪倒在地上,那对船家夫妇被我的样子吓到,赶忙进来搀扶,我推开他们的手,狂吼着要他们立马返航,见他们面露难色,我便去掏身上的钱包,谁知这一掏竟发现自己身无分文,连行李箱里也不见任何值钱之物,那夫妻俩见状便对我解释,说是港生临行前嘱咐过他们,务必要将我安全送到台北,而且他离开之前还特意拿走了我身上的现金,告诉他们只有把我护送到目的地且找到银行后,才能得到我支付的尾款……我虽立刻明白港生此举是故意斩断了我用金钱贿赂船家的可能,防止我提前醒来命令他们送我回去,真可谓用心良苦,但我岂能让他如愿?他以为这一封信便能打发我了么,他怎么可以这样,而我,又怎么可能听从他的安排?!

      那天那艘小船到底还是迎着风浪返航了,因为那船家夫妇再信守承诺,也架不住我以死相逼,我冲出船舱攀上桅杆,明确告诉他们,如果不马上掉头,我就敢跳进海里,让他们人财两空,我哥是香港警察,过段时间他要是得不到我的回信,也定不会放过他们,到时候他们浑身长嘴只怕也说不清……在我的这番威逼利诱下,两夫妇终于服了软,将小船掉转了方向,而我也没有亏待他二人,直接把港生为我准备的那个台北的账户密码全都告诉了他们,反正他们经常往返于港台两地,随时可以去取钱,爱取多少随他们的便——彼时在我的心中,还计较什么钱不钱的么?我只知道我要回去,我不能让我心爱的人去做傻事,我要阻止他,我要救他,我要救他啊!

      哥哥,你等等我,我来了,我来和你一起面对!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可以——

      我的胸腔被愤怒和心痛烧灼得几欲爆开,除了连声催促那船家夫妇加速外什么也说不出来,可惜那日的老天似乎铁了心要与我作对,船越是往回驾驶,风浪便越是猛烈,当那两夫妇拼尽全力把船驶近白沙湾码头时,已是两天一夜之后。而经历过这场风波的船家夫妇俨然已将我视作了自己人,当然也不排除是被我那副归心似箭、生死不惧的情状打动,总之这一路上他们对我格外关照,不但拿了干粮和清水劝我好歹吃喝几口,还不停地安慰着我,说那位华先生一看就是个福大命大的好人,绝不会有事的。在他们的帮助下,我终于再度踏上了香港的土地,拿着他们夫妇支援的几百港币拦了一辆的士,直奔向油麻地警署,那司机大概也看出我急得两眼冒火,因此也不多话,只管猛踩油门,而他的车载广播刚好停在了社会新闻频道,才开出没几分钟,我便听到那女播音员字正腔圆而又职业的声音,向全港市民通报三日前下午发生在屯门的一场警方与贩毒集团展开的激烈枪战,据悉那贩毒集团乃是近年来横行东南亚及香港两地的臭名昭著的马氏家族,另据目前可靠消息,一名中国籍警员在此次枪战中身负重伤,情况不容乐观,已被紧急送医救治……

      我的心猛一下便提到了嗓子眼,掌心里顷刻便湿了一片,偏偏那播音员也好似存心要与我为敌,不带半分情感地继续播报下去,哪管我愿不愿听到、怕不怕听到:

      ……据警方发言人透露,该名受伤警员名叫华港生……警号PC12986……就读于香港警察学院,去年以全优成绩毕业,更系上届“银笛奖”获得者……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第十日谈(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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