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黑双簧》酒盏深浅

1、初雪

　　高裘好久没出来透过风了，今天趁那个傻子睡着了才终于抢夺到身体的控制权。
　　初冬的天气掺了淡薄的水雾，初雪大概快要到了。
　　他抬手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十二月十一日，晚上十一点二十。
　　这个时间点大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路边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孤单地亮着灯，浅浅地打在水泥地上，把棕灰色的地面映得惨白。
　　高裘缓缓地出了一口气，朦朦胧胧的白雾被一阵寒风打散。
　　“啧。”他厌烦地皱皱眉，有点不明白自己要往哪里去。
　　下次杀人游戏的齿轮还有二十天才能转动起来，现在就开始做准备工作的话未免有些太早。
　　高裘抬眼确认了一下街角摄像头的方向，把罩在头顶的风衣帽子裹紧了一些，思索片刻后皱了皱眉，走到拐角处的路灯下，斜靠在坚实的灯柱上，脚尖无意识地往地上点了点，靴子坚硬的头部叩在实心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敲击声。
　　“高警官？”一个清亮的男声裹了寒气钻进高裘的耳蜗。
　　高裘嘴角扯起一个冷笑：他现在心情着实算不上多好，这人是主动送上门来找死的吗？
　　“高警官？”对方得不到回应，便又唤了一声，只不过这次带多了一点迟疑。
　　高裘懒懒地转过身，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发声的人。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年龄不大的男孩，穿着一件单薄的皮衣，一条厚重的围巾胡乱地搭在脖颈周围，把他的半张脸也裹了进去。男孩比自己矮了半个头，有些长的刘海堪堪地垂到眼睑上，勾勒出一双水亮狭长的桃花眼。
　　男孩似乎嫌刘海有些扎眼，伸手把头发往旁边一拨，光洁的额头掩在被弄乱的额发下。
　　高裘盯着那片雪白有些愣神。
　　“高警官？”男孩侧了侧头，把围巾往下扒了扒，露出一张素白的脸蛋。
　　他脸上带了一点不好意思的笑，呼出的热气笼在两人面前，把面容遮得氤氲。
　　“您还记得我吗？”

　　高裘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人家带到了一家面馆来。
　　他在记忆里回溯了一下，没搞懂自己为什么不拒绝这个男孩请自己吃饭的邀约。
　　大概是因为对方脸上的笑太温暖，又不带丝毫恶意。
　　“两份鲜虾云吞面，”高裘在一片吵闹声中准确无误地捕捉到言弗谖细细的声线。
　　言弗谖点完餐后坐在了高裘对面，颧骨处皮肤覆上一层薄薄的红。他的的眼睛里带了水光：“高警官，关于我姐姐的案子，非常谢谢您。”
　　高裘知道这个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是警察，但不太了解他办的案子，当然，自己犯下的除外。闻言便淡定揭过：“没事，这是我们职责所在。”
　　言弗谖闻言便也安静下来，在桌子底下绞着手指，抿了抿唇。
　　是他想请人家高警官吃饭以作答谢的，结果现在没话题了，好尴尬。
　　他偷偷抬了抬眼，瞄向对面的人。
　　谁知正好撞进一双漆黑的眼睛中。
　　高裘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的人脸上升起一抹红。
　　“你......”“您......”两人颇有默契地同时开口。
　　言弗谖的脸更红了。
　　高裘觉得有趣，低头轻声笑了笑，沙哑性感的低沉男声穿过一片喧嚣落到言弗谖耳边。
　　“你先说吧。”他难得地、善解人意地开了口，看着对面脸都快埋到桌子底下的人。
　　言弗谖下意识抬了抬眼，又很快垂下眼眸，像是害怕和高裘对上目光。他揪了揪皮衣的线头，手指逗弄着拉链扣，轻声开口：“我最近才找到的一份新工作，还在试用期，工资不算高，只能请得起这些简餐了，希望......希望高警官不要介意。”
　　话音刚落他似乎又觉得理由有些不充分，只能搬出另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而且晚上十二点了，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
　　高裘把手放到膝头，点了两下。
　　按照他平时的习惯，他的确是看不上这些桌子上油兮兮、餐具大大方方地暴露在空气中滋生细菌、并且连腿都抻不直的地方。
　　但对面这个人......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当对方把脸埋到围巾里，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闷闷地说着要请他吃饭的时候，他甚至没深思熟虑一下就跟着来了。
　　而且来的还是这种他一辈子都不会光顾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他是傻子警察的旧识，所以即便没有记忆，身体的直觉也自发地替他做了决定。
　　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太无聊了。
　　他漫无目的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入目之人基本上都是肥头大耳七老八十的中年油腻大叔大妈，看一眼就让人失了食欲。
　　于是他正大光明地把视线又放回到言弗谖身上，对比之下更觉这小孩长得赏心悦目。
　　对面言弗谖许久得不到高裘的回应，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他。
　　“嗯？”高裘挑了挑眉，用半秒的时间回忆了一下神游前对方说的话：“没事，我也不爱吃油腻的东西。”
　　言弗谖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
　　“你很怕我？”高裘用手扶住了自己身上不算特别昂贵但看起来格外高档的灰色大衣，防止它蹭到油腻腻的餐桌。他往前探了两寸，如愿地看到对方绷紧了身体。
　　“没......没有。”言弗谖呐呐地开口，声音有点低却很有辨识度：“就是......就是感觉高警官你和之前有点不太一样......”
　　高裘神色一凛，声音中透着危险：“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言弗谖低着头，没发现对面的人的神色变化，闻言便老老实实地答：“变得......变得有点......”
　　“撩人”两个字卡在嘴边不上不下。
　　言弗谖知道这词儿用在两个男人之间不合适，皱着眉想了半天，最后挑出一个中性近义词来：“更活泼了。”
　　高裘心里一松，随即眼睛一眯，一句话脱口而出：“你喜欢我活泼还是不活泼？”
　　话音刚落，桌子上的两个人都愣住了。
　　高裘把手掌团成一个拳头，虚虚地掩在嘴边，装模作样地咳了一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言弗谖闻言先是一怔，随后嘴边升腾起清晰的笑意。
　　他狭长的桃花眼弯成一弧明月，在寒冷漆黑的夜晚映上了浅淡的亮光。
　　“都挺喜欢的，”言弗谖接收到高裘警告的眼神，堪堪地止住笑：“高警官怎样都很好。”
　　高裘似乎是被这句话取悦了，灯光下侧脸的弧度柔和。
　　“两碗鲜虾云吞面来咯！”热情的老板操着一口正宗的港普，大嗓门一下子把两人之间朦胧暧昧的氛围打破，两碗热腾腾的云吞面带着热气被放在了两人跟前。
　　“给，筷子。”言弗谖伸长了手从旁边放筷子的木桶里抽出两对，递了一双给高裘，像个孩子一样开始絮絮叨叨：“我以前小时候在家，经常和我......我姐一起去小区旁边的店里吃云吞面，”他不动声色地滞了一滞，声线细腻清亮：“后来来这边读书找工作，就这家的云吞面和小时候的味道最像，还是我姐带我来的，所以之后我就经常来这家了。”
　　他似乎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高裘：“高警官，我是不是太多话了？”
　　高裘咬断筋道的面条，体面地咽下去后才施施然答：“不会，挺活泼的。”
　　言弗谖在判断了三秒后认为有充足的理由相信高裘在内涵自己，有些气不过地撇了撇嘴。
　　高裘捕捉到他眼神的深层含义，嘴角勾起一个笑，有点想抬手去拨乱少年的额发。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符合常理，在短暂的停滞后眼神淡了下来。
　　言弗谖吃到一半感受到高裘的视线停驻在自己脸上，两人的视线对上后他有点无措地去摸自己的脸蛋：“我不会又吃到脸上了吧？”
　　高裘眼睛微眯，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后不动声色地转移视线：“没有。”
　　言弗谖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终是没有问出“那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这句话来。

　　两人一顿饭吃了近一个小时，从面馆出来的时候都已经十二点半了。
　　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细密的雪，把整座城市拢在一片凄美的白色中。
　　“哇喔......”言弗谖果然是个南方人，在这边混了这么多年仍然保持着见到雪就欢呼雀跃的本能。他在前面慢慢地挪着步子，有点笨拙地把围巾裹回自己脖子上，在胸前打了个丑丑的结，成功后才终于转过身往后倒退着走，脸上的笑意清晰：“高警官谢谢你，我今天很开心。”
　　高裘跟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判断了一下家的方向，抬起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我也很开心。”他站在原地，想冲言弗谖露个笑，嘴角扯到一半却慢了下来，最后重新板得平直。
　　言弗谖缓了步子，两人之间的距离被逐渐拉长。
　　“我......”高裘伸出拇指指了指后方：“我家在那个方向。”
　　言弗谖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高裘看着他头上一星半点的雪白，莫名其妙地开始想假如自己现在伸手帮他拂去，他僵住的表情会不会重新变得自如一些。
　　手刚稍稍抬起时才发现，两人的距离有些太远了，不是触手可得的距离。
　　三步路，却仿若一道天堑横贯在两人之间。
　　“我能......”言弗谖咬了咬下唇，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最后只露出一个灿烂的、孩子气的笑来：“高警官注意安全，我就先回去啦！”
　　高裘看着渐远的身影，有点遗憾。
　　待得人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时他才发现，他甚至忘了问那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