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到我身边》Nkkwiii

6、第 6 章

　　我知道的，他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人的一生，无非就是在起与落、得与失间来回往复。大家似乎都深谙此道，但依旧不屈不挠地努力上攀，对于他们来说，想要成功的欲望、成功后的满足感，足以盖过往日一切的愤懑、屈辱与不安。
　　然而世界上总会有些不太幸运的人，上天似乎不怎么眷顾他们，至少现在是。他们被推入极深的山谷，山谷深得在谷底甚至望不见一丝谷外的光亮，有的只是无边的寂寥和阴冷。不过好在他们并不准备放弃，他们觉得自己并不应该就将余生浪费在这肮脏恶臭的地方，他们想要找回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他们觉得自己值得更好的结局。于是他们便开始夜以继日的奋斗，不断在痛苦中挣扎。
　　但他们中有些人是幸运的，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够重见天日，能够再一次见到这也许其他人司空见惯的花草树木，烈日骄阳。他们又充满信心了，既然如此的困难都能够跨越，哪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他们中另一些人，也在不停地攀爬，同样穷尽了所有的力量，但是他们却怎么也爬不快、爬不高，甚至会被身下紧跟不放的绝望拉扯着下坠，苦难的终点遥遥无期。但是，他们听到前面伙伴狂喜的呼喊了，呼喊声穿透过这令人绝望的距离，像是道光照在了他们的心上。他们甚至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嗅到了那沁人的花香，摸到了湿润柔软的泥土，暖洋洋的光泼洒在身上，阵阵的微风吹拂过，带着远处飘来的歌……希望，就在前方了！即便他们并不知道，这也许会耗尽他们的一生，也许耗尽一生也不一定能达到。但幸运的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内心充满着就快要翻身的喜悦，至少他们现在是。

　　剩下的一些人，该称他们幸运好，还是不幸好呢？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也许是不幸的吧。毕竟在旁人看来，他们就是被困在山谷里逃不出来且放弃了努力的可怜虫。说到这，人们大都会觉得恶心似的捻住鼻子，即便是同样在谷里却在不断上攀的人。而他们自己也觉得自己的确是。他们无一例外都像是自暴自弃式得停住了，偶尔呆呆的抬头望望，叨叨着那些触不到的烟云雨月夜，但也就仅限于此了。放弃了努力决定就烂在这，怎么想这样的自己都与“幸运”沾不上边，似乎也不配沾上。
　　但是他们觉得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幸运的。说到底究竟幸运是什么呢？他们无一列外都努力上攀过，有的甚至爬出了山谷，踏上云巅，世界的穹顶在他们的面前触手可及。但无一列外的他们都落了下来。登上高峰时候的自己会是幸运的吗，当时肯定会觉得自己是吧，能够踏足鲜有人及的高处，但现在只觉得那时的自己笨的可怜。醉人的喜悦遮他的眼，一脚踏空便摔了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为什么不呢？既然能够成功，为什么就不能失败呢，既然能够失败一次，为什么就不能失败第二次第三次呢？他发疯似的怒吼，恶毒地诅咒那时幼稚的自己，后悔着幻想着要是那时的自己没有爬上、永远也爬不上去该多好，瞧不见那一片繁花盛景的自己也许还能够傻乎乎地不停地奋斗下去，也许会花费一辈子，又或许一辈子也不够，但那又如何呢。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忽得安静了下来。
　　究其到底什么是幸运呢？他曾不停的上攀，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只不过是不停的翻出一个山谷又翻进了另一个而已，同样的高不可测、望不见顶，纵然风景变换，却是同样的让人绝望。他又可怜起那些还在不断攀爬的人了，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路途，但他们却毫不知情，但他又止不住的羡慕起来了，他羡慕那些还能够不断奋斗的人，即便是同样在谷里却依旧能不停挣扎的人；他又开始怀念了，他想念那个不知困难为何物，勇往直前的自己。
　　他现在害怕极了。也许他还留存了那么一点点力气，也许他的身体还出乎意料的健康。但是他不敢尝试，他害怕若是知道了，自己会止不住地想要摧毁自己。自己已经是一个无药可救的废物了，这是他唯一能够让自己安心在谷底躺下去的理由。他不想再上爬了，坠落的疼痛打倒了他，碾碎了他的灵魂，世界上的花啊草啊什么的，已经与他无关了，他只想舒服地躺在这软软的泥土里。他觉得这就是自己最后的幸运了，因为起码他再也不会下落，再也不用体会那将人撕碎的疼痛，一点都不用了。他想就这么躺在这，直到有一天世界崩塌，或是自己再没有睁开眼。

　　他深深低着头，浓重的悲伤钻进了我的鼻子里。
　　他害怕着幸福，他躲避着它。害怕失去，既然如此那从一开始就不要拥有好了。比起沉溺在幸福中，却又看着它无可避免的溜走，那种无力感让他心碎。人们常说的“没有期望失望也就无从谈起了”，他笃信着这一点。
　　我放下了手中的东西，默默朝他靠近。就像是想要靠近楼下的流浪猫一样，脚步缓慢且慎重，生怕惊到了这只敏感的小猫。我终于到他的跟前了，我一把把他拉进了怀里。

　　人与人之间隔得实在是太远了，明明近在眼前，张着嘴却只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像是雨天被雨滴填满的车窗，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拥抱大概是世界上最让人幸福的事情了，即便厚重的躯壳遮挡住了一切，热度却在这之间不断穿梭，两颗孤独跳动的心脏也由此连在了一起。
　　我坐在床上靠着墙，双手环抱着他，让他靠在我的身上。如果说有什么能救下在惊涛骇浪般的忧伤里飘摇的他，那无疑是如山岳般的安心了。我的思绪不禁飘向了很久以前，或者说是很久之后也说不定。

　　“我们来说一个睡前故事吧。”
　　“可是我才刚睡醒。”
　　“我想想啊，故事有两个主角，但是……叫什么好呢？”
　　“难不成是现编的啊，是自己的经历？名字的话，他们大概是怎样的两个人？”
　　“不是不是，是我朋友的朋友说过的一个故事记不太清了而已……”
　　“……这样一般来说……”
　　“咳咳……主角是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可爱的女孩子，男孩子，怎么说，有一副冷冰冰的脸吧……”
　　“叫他小冷吧。”
　　“取名真是随便。”
　　“那女孩子呢。”
　　“是可爱的女孩子！嗯……大概和我差不多吧。”
　　“差不多呆吗？”
　　啪。
　　“那就叫小心呗，小心小心。”
　　“……行吧行吧。”

　　我迈开步子跟了上去，朝前面的慢慢悠悠就快要消失在转角的身影喊了一句。
　　“等一等！”
　　好不容易溜了出来，结果却被路上抢劫的给拦住了，怎么会这么倒霉啊。不过好在那个抢劫的人已经倒在身后不远处了，前面那人干的。原本我都打算出手了……气呼呼。
　　“怎么了，要钱可没有，既然如此再见。”
　　明明我还什么都没说，那男人自顾自说了一句便准备离开了。
　　“都说了等等啊。”我索性直接拽住了他的衣服。
　　“干嘛啊小姐，我很忙的。欸背后的那个是你熟人吗？”
　　我心中一紧，难道出来找我来了？因为我不至于吧？赶忙转过头往后看去，结果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他人呢？
　　再回过头来才发现，他趁我慌忙回头的间隙，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把他绊倒，压在了身下，顺手帮他关上了出租车的车门。司机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径直开走了。
　　“唔……饶命饶命，手下留情，要什么我都会给的。”
　　“都说了让你等等了，你跑什么啊。”
　　“？？？是你？？你怎么跟上来的？”
　　“跑得稍微快了那么一点啦。你怎么这么怂哦，刚刚撂倒那人的样子不是挺威风的吗。”
　　“这叫战术，趁你放松说不定我就又溜走了。”
　　“那你大可试试。”说着我加大了手上的力度，他的关节发出了“咔咔”的响声。
　　“啊疼疼疼，不溜了！不溜了不溜了，有话好好说。”
　　“好吧~”于是我便把他放开了，反正就算溜了我也不怕。
　　他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身子，下雨后潮湿的地面把他的衣服弄得一团糟，不过我倒是没什么愧疚感。
　　“那你说吧，什么事。”
　　“首先，为什么要把那人打倒。”
　　“因为想打就打了。”
　　我死死地瞪着他。
　　“……哎呀……总不能看到可爱的小姐在路上被为难吧。”
　　“你看我像被为难的样子吗？”
　　“确实不太像。”
　　“好，第二，倒下的那人溅起的泥水把我的衣服弄脏了，这衣服可是很贵的，想想怎么赔吧。”我把衣角那个小小的泥点指给他看了。
　　他像是松了口气，心领神会，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微信还是支付宝？”
　　我默默看着他。
　　“没有手机吗，那正好我这现金也不少，应该也够。”说着他又不知从哪变出来一沓钞票。
　　我往看着他的眼神里灌注了些力度。要钱可没有，我去你的吧。
　　他像是终于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朝我这边看了过来。也许是我十二分凶恶的眼神起了作用，他一愣，讪讪地把钱收了回去。
　　“既然你身上没钱，那就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勉为其难原谅你吧。”
　　他没说话。
　　“让我跟着你，我正好想出来玩玩，一个人也挺无聊的……”
　　“这个，不行……”
　　他的声音一下子沉下下来，突然得像是昨夜忽刮起的冷风，紧跟着飘起的冷冰冰的雨。
　　“干嘛啊，突然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对他突如其来的转变，我有些措手不及，明明刚才他还像是一个喜剧角色，现在却像是撕开了外衣，里边裹着的苦涩的心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像是忽然惊醒，他的表情又变幻了，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下来，朝我努力地挤出了一个笑。
　　“如果没有其它的事，我就先走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在原地。
　　我看着他转过身，迈开步子慢慢走远了，街灯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停了一会的雨，又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