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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完结 ...

  •   民国将军&戏子

      北平的冬天真的特别冷,哈一口热气,就像吐出一朵小小的云似的。

      前年的腊月,张景垣几乎是整日都泡在海棠红戏院里的。

      一个贵宾包厢里。

      男人穿着军装,坐在顶级红木做的椅子上,左手摩挲着桌上的裂纹青瓷茶碗盖,茶碗里泡的是北平最好的碧螺春。

      穿军装的男人居高临下,他一眼就相中了台上一个戏子,他从手上取下一枚翡翠戒指,朝他扔了过去。

      戒指掉在戏子脚边,狠狠的砸在戏台上,却没发出太大的声响。那个戏子显然被吓了一跳,他弯腰拾起戒指,目光居无定所的四处张望,寻找戒指的主人,很快锁定了男人所在的包厢(别问为什么可以锁定,问就是真爱的吸引。)

      张景垣也不知道为什么头脑一热要把这枚价值连城的戒指扔给他,但是似乎是非扔不可。

      平澜若扮相是一个丫鬟,戏不多,仅仅两三句念白。

      他下台后草草取下片子头饰,换回自己的淡青夹袄,妆都不曾卸,就匆匆上楼,厚厚的鞋底板踩在木梯上,清脆空灵。

      总之,他现在站在了男人所处包厢外。

      三声短促的敲门声,不轻不重,很稳。

      “进。”

      常年在军队里的缘故,张景垣说话总是带着命令的意味。

      平澜若轻轻推开门,探了个头进去,他的头发很浓密,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猫,张景垣很想摸一摸,试试手感。木椅上的男人坐的很直,但很放松。从他通身的气派不难看出,他是一个上流社会的人,还是一个军人。

      “先生,请问这是您的戒指吗。”

      “嗯。”

      “承蒙先生厚爱,礼物贵重,我不能收。”

      平澜若双手奉上戒指,标准九十度弯腰,头埋在臂弯里。

      张景垣早年间去过很多地方,北平,上海,江南,东三省。他见过形形色色势力的人。

      “这是上好的翡翠戒指,整个北平挑不出第二个与之媲美的,你竟然不要?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不爱钱的人。”

      张景垣说话带着点薄情,他收回了戒指,戴在手上把玩。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平澜若直起身子,抱拳离开。

      走的时候特地看了一眼这个军官,眉眼中带着英气,很俊朗,平澜若很喜欢那副皮相。

      不一会儿,清脆空灵的声音又回荡起来。

      张景垣没有说什么,只是感觉,这戏子,不是寻常人家,有股子清冷的气质,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冷的他即使是在烤碳火也觉得寒意瞬袭。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却不是最后一次。

      张景垣自那日后再也没有去过海棠红戏院。两天后出任务,北山化工厂爆炸,许多化学燃料被引燃,黑烟冲天而起,顿时形成朵朵浓黑色的蘑菇云。他在那次救援里炸伤了耳朵和右腿。养到现在左耳才勉强听得到些许声音,腿却永远截肢了。

      再次见到那个戏子是在两年后的上海英法租界,事殊世异,物是人非。他瘦了,但张景垣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就像他在戏台上,一眼就认准了自己的包厢一样。

      他没有卸妆,看扮相是虞姬,头冠掉在地上。

      几个洋人在墙角围住他,对他上下其手。

      询问才得知,班主不久前遣散了海棠红戏院,把他卖给了那几个洋人,他不从,跑了出来。

      这个动乱的年代,人命比草贱。

      张景垣坐着轮椅,没有说话,点了一根雪茄,拿出了三千大洋,从洋人手里买下了他。

      三千大洋,平澜若没有想过,也不敢去想,就算他没日没夜天天唱戏,唱死在台上,也赚不了三分之一。

      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此时,平澜若跪在了张景垣面前。

      张景垣扶他的时候,发现戏子真的瘦了很多。

      他想起了那首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两年,发生了太多事情。

      戏院生意一日不如一日,现在的有钱人看电影,不听戏,穷人看不起电影,又没空听戏。

      他也变了。

      平澜若坐在张景垣的车里,打量着他。还是很俊,剑眉星目。

      刚才与洋人交流的时候,他总是侧着头,尽量用左耳去对着洋人。

      经常在烟花柳巷混迹,平澜若一眼就看出,他的耳朵有问题,而且很严重。

      而且还坐着轮椅,肯定不良于行,说不定连孩子也生不了。

      车上一路无话,除了平澜若偶尔的咳嗽声。

      张景垣在上海的房子很大,在租界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他拥有一套别墅,还带俩花园。

      “这以后就是你的房间了。”

      命令的口气像前年一样,一成不变。

      “我叫平澜若,还没问恩人叫什么。”

      他似乎没有听清,侧头皱眉好一会儿,冷冷的甩下一句,张景垣。就命佣人推着轮椅出去了。

      这个新年,平澜若是在张家过的。

      也不知是新年那天的酒太烈,还是,身旁的美人太媚。

      张景垣确确实实没忍住/上/了平澜若。

      平澜若也没有拒绝,寄居他人檐下,没有拒绝的条件,而且是个美人,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先是吻住他的唇,浓烈的酒气熏得平澜若面色红如桃瓣,很可人。再是舌头轻轻撬开他的牙齿,在里面来回搜刮,仿佛强势的要将他吃干抹净。嗯,后来雀食吃干抹净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一切就好像梦一样,事后,平澜若想起了一个来自昆山的戏《牡丹亭》。

      杜丽娘梦遇柳梦梅,就了云雨之欢。

      “你的腿……”事后平澜若看见了右边那没有膝盖的小□□,“很丑吧。之前爆炸整得。我恨死它了。”张景垣握拳锤了两下残肢。

      平澜若记起来了,好像是听说过两年前有一场爆炸,一个军官被炸伤。他立刻明白怎么一回事。

      “不,它很可爱。它是光荣。”平澜若很轻很轻的说,仿佛在夸一个小孩子。他俯下身子亲了一下布满缝合伤疤的残肢。

      张景垣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但当热气喷到敏感的腿上时,身体不由抽搐一下,随后恢复平静。

      从那时起,他们的关系,好像变了。

      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没什么,但是,张家的佣人已经把他当做女主人了。

      张景垣虽然耳朵不好腿还有问题,但总还是705师的参谋长。很忙,一年见不到他几回。

      平澜若开始想他。也许是那枚戒指,也许是三千大洋,也许是那次的云雨。

      若不是还住在张景垣家,他都认为那只是一场梦。

      如果自己死了,张景垣会想自己吗?

      平澜若摇了摇头,自己顶多算他养的小倌。爱就是这样,越得不到越想要,得到了,还想要更多。

      真希望他能天天陪自己。

      但又不想束缚他。

      噩耗往往比什么都来的快。

      张景垣在办公室被人刺杀。

      很突然的消息,以至于平澜若现在还没缓过劲。

      医院的墙很白,白到骨子里去。

      “张参谋真是福大命大。”

      医生拿着病例对平澜若说。

      “箭射偏了,他只是轻微的擦伤。”

      “轻微?”平澜若不信,他放下保温桶,坐在病床边握住他冰凉的手。

      张景垣眼睫毛颤动,醒了。

      “李安?”他开口,干涩的嗓子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平澜若心凉了一半。

      他递过一杯温水,“我是平澜若,那个,那个戏子,你还记得我吗?”张景垣朝他的方向看了看。没有说话。

      果然还是把我忘了,所以平澜若你在期待什么?期待你的爱被这个男人接受吗。你只是个戏子,他可是705的参谋长,705,聚集了全国的精英。“来喝口水。”他把男人扶着坐起来。

      男人有点抗拒不动。“张参谋!”

      才想到,原来人耳朵不对。平澜若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

      “澜若?”澜若,不算太亲昵的称呼,但是,喊的平澜若心里痒痒的。男人看着他的方向,视线越过他,定格在远处,“澜若,我知道是你,箭上有毒,我看不见了。”

      “我就知道,这个年代还用冷兵器刺杀,绝对有问题。”还是那个医生,事后诸葛亮,平澜若站在一旁白了他好几眼。

      张景垣出院了。

      他不再是705师的参谋长了。

      这个年代就是这样,可以利用你,你就是皇帝,好吃好喝伺候着。不能利用了,就会一脚把你踹开,就像扔垃圾一样。

      在家的第三个月。他和平澜若结婚了。说来也是有些唐突的。张景垣一生救过太多人,老人小孩,男人女人,戏子商人,平澜若是唯一一个在他如此落魄之时还不离不弃的。

      也对张景垣看不见耳朵还聋,又只有一条腿。像这样一个人没有必要去巴结。

      也许是老天是在看不得这对新婚燕尔好过。十天,仅仅过了十天,敌军突袭,兵临城下,张景垣被请回去,只身前往敌国谈判。换举国太平。

      平澜若实在不知道这样一个人能怎样去谈判。一定要榨干他的最后一滴血吗。

      “澜若,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有自己使命,我的使命就是,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幸福安康。”张景垣摸索着趴在轮椅上的人的头发,和想象中一样,果真毛茸茸。“澜若不懂,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允许澜若自私一回吧。”

      张景垣显然没有听清。

      他猛的推开平澜若,从轮椅上站起来。一瘸一拐扶着佣人走出门。他今天穿了假肢,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平澜若被推倒在地上。他想追他,但似乎腿是被定住似的。

      民国12年,张景垣死在了大年夜里。

      遗体被送回来,穿戴整齐,手里紧紧握着的是一个片子。

      平澜若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在戏院掉过一个片子。当时还被班主罚了一天没有吃饭。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平澜若越来越爱咳嗽,起风了,咳嗽,降温了,咳嗽。

      民国15年冬,丝雨淋淋,吾拂尘穿雨来,奠汝,雾遂起,忽见一孤影,像你,却不是你。

      戏文里说的对,一个人活生不如死,不如两个人一起同生共死。唱了学了二十年戏的平澜若那一刻,才真真体会了,什么是戏中人。

      故事的最后,平澜若因为肺痨离开了。他与张景垣合葬在后山,每年春天山上就会开满大朵大朵的野花。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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