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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7.官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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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迟殷变成废人以后,脸上很少看见这样的锋芒与意气了,在高中状元时打马游街,正是沐浴在阳光下让人无法逼视,见一眼便会自惭形秽。
后来发生那件变故以后就不了,盛京城人人都可以踩他一脚,李迟殷也像磨圆了脾气,废掉了。
原本苏城是要说点什么刺人的狠话,仿佛这样就能增加他的颜面,可是一下子又说不出来。
他一瘸一拐地进来,倒显得有些狼狈局促。
原以为姜锡娇会与他一般想法,甩些脸子为尴尬的局面添一把火,然而她却是很周到地抿了一口茶,挪了挪书让出了对面的位置:“请坐。”
她在公堂之上攥着李迟殷的衣袖哭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如今一个人却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举止礼仪甚至挑不出一丝错来,勾金丝的海棠襦裙勾勒出身段,俨然是个教养的很好的千金。
姜锡娇也在打量他,有些惊奇前几天刚被打板子的人怎么竟是真的能下地走路了。
同时鼻尖传来一些让她分辨不出来的药味,不自觉地上心了些。
“虽然很讨厌苏公子,想来苏公子见我应如是。但是今日的约会还需要我们一起完成,我们可以一起看书。”姜锡娇垂眸,正揣着本医书看得津津有味。
苏城素来不爱看书的,顺着她的手指看见了茶馆书架上用来装点文气的书籍,二人确实被强制要在这里消磨三个时辰,也只能不情不愿地拿了一本。
他语气依旧不善,高高在上地来了一句:“是我们苏家出面才让你回姜家做了千金小姐,你这什么态度?”
姜锡娇倒是搭理他了,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模仿着长辈露出点慈爱的表情:“我还没跟你论辈分呢,你怎么可以用这个态度跟我说话的?”
“你什么辈分?”苏城嘲讽地笑了。
“我跟方嬢嬢打听过了,迟殷哥曾经与你的叔叔是同僚,还有结拜的情分。”姜锡娇得意地看着他,提到李迟殷的时候语气变得轻轻的。
苏城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也就是说,迟殷哥是你的义叔。我又是和迟殷哥同辈份的,所以你应当管我叫婶娘的喏。”
苏城原想抿一口茶掩饰尴尬,听到后面的结论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将自己呛得半死,差点背过气去。
“你放屁!”他决计要说些什么,打破被辈分压制的局面,“你……我……”
竟没有反驳的方法。
姜锡娇很想将得意的表情藏一藏,唇角还是忍不住轻轻扬起。
苏城突然想到了什么,口不择言地攻击道:“那你还不是要跟我约会,李迟殷已经不要你了……”
“我仔细算过的,反正我就是你婶娘辈的。”姜锡娇不以为意地扫了他一眼,活像个岁月静好的小老太太,“我要继续看书了,才不和你这样吵闹的后生计较。”
苏城也知道自己说话没人爱听,抓耳挠腮地把书摊开来看了。
那书架上一排又一排的书他都没看过,只能随手拿了本课上用的《诗经》看了起来。
姜锡娇看得久了,就站起来稍稍活动了下筋骨,手里拿了个山竹,慢悠悠地剥开。
窗台外面有两寸宽的小台子,楼上是一根架着的晾衣杆。
外面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大家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叫卖声吆喝声与从前的京城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远远地走过来几个人,姜锡娇仔细地瞧了瞧,他们分散在人群中,虽然穿着并不打眼的粗布衣裳,但是走路的姿势很是挺拔,步子不由自主地整齐划一,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隔壁窗台上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声。
是很普通的咳嗽声,泛着一点哑。
然而几乎是本能,她对这声音十分敏感,不自觉地将脑袋探出去一些。
四目相对时,时间像是停止了。
李迟殷稍稍侧着脸垂眸看着楼下,鼻梁英挺,形状好看的嘴唇颜色却很淡,带着不健康的苍白。
他抬眸,桃花眼清冷如星,染上零星几点笑意,算是与她打过招呼了。
姜锡娇有些紧张,机械地将手上剥好的山竹递过去,小声问:“迟殷哥,你要不要吃山竹?”
李迟殷却将视线落在楼下,手指一下又一下地在窗台上轻点,像是在计时。
“你在跟谁说话呢?”
还未来得及说些别的,苏城先将头一起探了出来,三颗头互相看了一眼,皆是有些尴尬。
憋了老半天,苏城颇为嫌弃地啐了一句:“你怎么跟人偷偷约会还带丈夫来的?”
偷偷约会?
姜锡娇呆滞了一瞬,说不上哪里不对,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李迟殷却依旧没什么情绪,目光在她手上流连了一瞬:“不吃,谢谢娇娇。”
他点头示意,像是自觉退出了那二人的约会一般,将窗户阖上了。
姜锡娇有些失落地收回了手,低垂着脑袋,模糊的视线对着楼底下来来往往的行人。
“诶诶,他不吃我吃啊!”苏城馋了山竹好久,苦于不会剥,一下见着了机会就要来抢。
姜锡娇却是很灵活地将手躲开,让他摔在了桌子上。
带着稚气的脸上写满了认真,严肃地纠正他:“我才没有在和你约会。”
苏城疼得龇牙咧嘴,“哎哟”了两声:“好好好,算我说错话了,这下你能给我吃了吧?”
姜锡娇的目光却依旧看着楼下。
那些穿着便装却训练有素的人竟是渐渐朝着这座茶楼靠近,而茶楼里也有一些书生大扮的人陆陆续续走出去。
李迟殷方才那个模样,倒像是在……放风。
“那些是官府的人么?”姜锡娇挠了挠头。
苏城面上露出了得意之色:“那可不,李迟殷今日吃了熊心豹子胆在此地讲学,定能被一网打尽!”
这时候那些官府的人已经上楼来了,一阵又一阵脚步声迈在木制楼梯上,俨然已经逼近了他们的包厢。
姜锡娇眸光微动,犹疑地问:“你知道?”
按理说,会被官府捉的讲学,定是要秘密进行的,可苏城却知道,恐怕是官家的阴谋。
那些学生已经被遣散了,与那些官兵擦肩而过,却无人盘问……
隔壁传来一阵破门声,那些官兵已经冲了进去。
姜锡娇攥紧了衣袖,看向了外面尚且宽阔的窗台。
“我自然是知道……诶诶!你干什么,我开个玩笑就想跳楼啊你?”
苏城原本还要显摆,却见姜锡娇整个人从窗户爬了出去,有些颤抖地在两寸宽的台子上挪动步子,吓得脸色铁青。
幸而姜锡娇是成功进了李迟殷的厢房,没有掉下去。
屋子里空空如也,想来那些学生离开的时候,已经将违规的书籍全都带走了,如从前的许多次一样。
官兵已经冲了进来,推搡着李迟殷。
与珠光宝气的她并不相同,李迟殷一身青蓝色软缎剑袖,身上的衣料褪了些颜色,像是包着古老书籍的封面,带着点文气。
腰带却像军营里的将士一般束得很紧,勾勒出挺拔的身形。
“经人举报,你在此地违规宣传有害思想!”为首的官兵凶神恶煞地冲进来,“现今要进行搜查。”
李迟殷的状态依旧懒散,唇边噙着点笑:“不合适吧,长官?”
然而官府要做事,态度自然是强硬,不由分说地便冲了进去。
屋内的学生早已经走完了,桌面上也没有留着什么书,没什么可以搜查的。
然而官兵像是早就得了信,径直向侧间走去。
“你……”长官愣住了,像是完全没有意料到房间里还会有一个人,“你是做什么的?”
姜锡娇今日穿了件勾金丝的白底海棠圆领襦裙,此时规规矩矩地坐在软榻上,搽了粉的脸像个甜呼呼糯米糍。
因着说谎,她耳朵发烫,面上的表情却是紧绷的:“我是来和迟殷哥约会的。”
落到他们眼里便是在害羞,倒多了几分真。
李迟殷原是漫不经心地走进来,软绵绵地倚在墙上,此时转了半圈,漆黑的眸子见姜锡娇竟不知什么时候坐在那里,似真似假的笑意渐渐敛去了。
他依旧轻挑,对长官抬眉:“小人与妻子出来喝茶,长官也要管?”
长官被他揶揄得脸色一滞,又搜了一圈,什么都没有搜到,脸色更加败了下去,厉声质问:“喝茶?”
“怎么又要人说一遍,怪难为情的。”李迟殷依旧嬉皮笑脸,说得官兵都止不住起哄似的笑了两声。
长官脸色更加难看,然而这姜锡娇好歹如今是被姜家认回去的千金,搜也搜不得,也只得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官兵悄悄地来,又气势汹汹地离去,免不了令人好奇,却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屋里的气氛却有些尴尬。
姜锡娇原本松了一口气,发软的脊背也垮了下去,对上李迟殷严肃审视的目光,又正襟危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