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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孙礼出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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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礼坐在一旁的泡沫箱子上可算是歇了过来,看着弯腰继续劳作的田爸和赵潜,心里萌生出一股逃跑的想法。
“孙礼。”赵潜直起腰皱着眉头朝他大喊,“歇够了过来干活。”
孙礼已经歇了快有半个小时,真是越歇越不想起身,把手伸出阴凉一星半点,热辣灼烫感就顺着指尖往心头卷席蔓延。
“我上趟厕所。”孙礼喊话回去。
“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赵潜没好气地说。
“诶呀没事儿。”田爸在一边安抚赵潜躁动的心,“中暑了都这样,拉肚子也不稀奇,让孙礼多歇会吧。”
“他就是懒,看他那一身肥膘就是待出来的。”
田爸看着赵潜没好气的模样,又回头看了眼坐在阴凉处的孙礼,肚子上的肥肉像千层饼似地堆成一层层,觉得赵潜说得有那么点道理,不禁咯咯直乐。
厕所在破烂厂右转五十米的一个小棚子里,用石棉瓦搭的,旱厕,孙礼走进去瞅了一眼,皱着眉头拧着脸又走了出来。
其实孙礼不怎么想拉屎屙尿,就是想找个理由暂时推脱,看到旱厕里茅坑的样子,心情顿时绝望到一个新高度。
孙礼弯下腰坐在一块大理石上,盯着眼前纷杂的花花草草,一只灰色蚱蜢跳到他的膝盖上,盯着盯着,就泪汪汪地哭丧了起来。
“我太难受了,我当时为什么就答应了来这呢!”
“我图什么啊?我图这儿活多?图这儿饭少?图这儿不能好好洗个澡?”
“我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么多罪,太难了!”
孙礼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简直比黛玉葬花还凄惨,比哪吒削肉还母还涕零,比吴用花荣千里赴死还被悲壮!
孙礼嚎天跪地地哭了有五分钟,眼泪都干在了满是肥肉的脸上,用手摩挲了一下,眼神坚定,一句话不说,起身就顺着马路往离开破烂厂方向走。
田妈把顾百川送到学校回到破烂厂,见到田爸和赵潜卖力地干着活,眼睛扫过院子,却没有见到孙礼的影子。
“老田,孙礼呢?”田妈朝田爸喊。
“孙礼不就在……”田爸直起腰回身想朝阴凉处指去,没见到孙礼,“对了,他说上厕所了。”
田爸说完就感觉不太对劲,孙礼上个厕所怎么去了这么久?他摘下橡胶手套,抹了把脑满上的汗,出了破烂厂的大门。
田爸到茅厕里看了眼,没人,又喊了两声,确定孙礼没在,这才急匆匆地跑回说了句:“孙礼不见了!”
田爸这句话一出,田妈和赵潜直起身板激灵一下子。
“不见了?”赵潜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他刚才不是说去厕所了么?”
“我刚才去找了,茅厕里没人,附近也没有。”田爸说。
“那咋办啊?”田妈着急起来。
“这样。”田爸把赵潜和田妈叫到一起,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田妈先回家看看孙礼有没有回去,田爸和我到附近去找,时间不久,他应该不会走得太远。”
计划商量确定后,田爸借了破烂厂的摩托车,带着赵潜急匆匆骑出了破烂厂,顺着大道一路寻找。
顾百川跟着高诗岩往教室走,楼道里的人熙熙攘攘,但见到这俩一米八多高的人走过来,就自动分开让出一条路。
这种既视感特别像海洋中的大白鲨冲向金枪鱼群,大白鲨肆无忌惮地捕猎,金枪鱼慌里慌张地逃逸。
高诗岩双手插兜走在前面,像一名开路大将,面无表情中又透露着一种拽拽的“死德行”气质。
前方道路浩浩汤汤,一马平川,但这时候面前面有三个人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明显有一种大哥大的社会气息。
其实高诗岩和顾百川并不是有意让其他人给他们让路的,是所有人在他俩自然而然的步风摧压之下本能地让开了一条路。
全校都知道要来这么一位录制电视节目的人,谁见了不躲上三分,难不成还上去握手招呼感谢莅临本校?
但就是高诗岩眼前这仨人,故意挡住了俩人的去路。
高诗岩打远就看见了那是麻赖,左边是麻子,右边是赖子。
麻赖,其实他姓赖不姓麻,因为脸上长了不少麻子,所以大家都管他叫麻赖。
麻子,赖子,这俩人不姓麻,也不姓赖,脸上更没长麻子,说好听点是麻赖的左膀右臂,说不好听了就是麻赖的走狗,所有人都这么叫,时间久了,也就没人再叫他们的本名。
扛把子是每个年级中的老大,牛逼哄哄,事事都要插上一脚,每天扬言谁谁是我罩的人,敢动一下就剁掉你的手指头,干折你的脊梁骨。
届与届之间的扛把子还会互相扶持,在干群架的时候为对方码人,整排面,偶尔还搞一下团建,增进一下相互之间的“社会情谊”。
不止在八中,几乎天津乃至北方学校的每一届,都会有一个扛把子,而在这届高三群体中的扛把子,就是麻赖。
高诗岩一点都不关心谁是扛把子,谁要“退隐江湖”,谁又替补上了扛把子的位置,谁又觊觎这着扛把子的位置想把谁拉下“神坛”。
但在扛把子眼中,高诗岩这种“死德行”的态度就是一种无形之中的挑衅,就算高诗岩从来都没有拉帮结派,没有搞过什么动作,没有主动去认识扛把子团体之中的谁谁谁,可高诗岩就是个显眼的公众人物。
说白了,就是因为高诗岩太引人注目,学生期间对引人注目的评判标准可不是学习好,就是既简单又肤浅对外形的追捧。
身高一米八多,色相一流,体格匀称,神态高冷,这不就是高中时期万千女同学的最佳暗恋对象么!
高诗岩从来没想过和这种人有什么交集,往一侧靠了靠想躲开麻赖他们走自己的路,不成想麻赖也把身子一侧堵住了高诗岩的路。
“岩子。”麻赖热情地喊了一声,实则暗里藏刀。
高诗岩站住身子依旧双手插着兜看着麻赖,麻赖不高,那种被别人居高临下的感觉实在不好,就瞥开眼睛有意无意地往后踱了几步,顾百川见了心里直乐。
“都是朋友,别老板着一张脸嘛!”麻赖抬手拍了拍高诗岩的肩膀。
顾百川把麻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扒拉下去,“谁说我是你朋友了。”
麻赖尴尬地笑了笑,双手握在一起搓了搓,瞧见高诗岩身后的顾百川,“呦呵!这是八中来的新朋友?幸会幸会。”
麻赖上前想握顾百川的手,结果顾百川歪头看向了一旁的窗户,麻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又是发出几声缓解自我尴尬的假笑。
笑了几声,麻赖的脸就变了色,发现自己的假笑已经缓解不了场面的尴尬,毕竟旁边这么多人看着呢,再这么傻呵呵地乐,怎么还能担得起扛把子仨字。
顾百川一下子就看出来麻赖就是来存心找茬儿的,对高诗岩说:“岩子,带我回班。”
高诗岩被顾百川这一声“岩子”给叫得怔了一下,就好像自己和他是相识多年亲密无间的老朋友。
真心把“岩子”这个称呼当成昵称来叫的,除了自己家里人,就是张叁李肆,再没有别人,其他的,也不过是像麻赖这般套近乎的场面招呼。
高诗岩醒过闷来,确定叫的是自己,拉起顾百川的手腕就继续往前走,看到这一幕,一边的吃瓜群众尖叫分贝简直高到可以唤醒一名耳聋患者。
麻赖挡在道中间,被走过去的高诗岩和顾百川撞了个趔趄,麻赖面目狰狞了一下,朝着他俩的背影大声吼道:“给我——站那儿!”
从小到大,对顾百川用这种颐指气使的命令语气说话的人,只有他爸妈,而且每次都会被他给噎回去,就算噎不回去,一场大吵也是在所难免的。
高诗岩拉着顾百川的手被扥了一下,顾百川还真的停在了原地,转头看向麻赖,走回到他面前。
“兄弟你谁啊?”顾百川挑了下眉头问。
“我是八中高三届扛把子,人口都称麻赖哥,原名……”
麻赖起了个头正有想要滔滔不绝说下去的架势,这让顾百川想起小时候看过的港版《西游记》,里面陈浩民扮演的孙悟空总会在自我介绍时稀里哗啦地说一大堆。
我是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观音菩萨指定取西经特派使者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啊!
高诗岩可没有功夫听他噼里啪啦地说完这一堆,抬起手一推,麻赖就跟个小鸡崽似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高诗岩没有使出全力,不是怕事儿,也不是想给他留面子,关键是后面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同学,碍着别人就不好了。
麻赖先是“诶呦”了一声,表情狰狞了一下,突然间又想起了自己的扛把子身份,立刻收回了满目痛苦,一声招呼令下,“给我干他!”
麻子和赖子看着眼前顾百川的身板,相互看了一眼,畏葸着咽了口唾沫,踌躇在原地不敢动弹。
麻赖见他俩的怂包样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真是干啥啥不行,拉屎第一名,一天八顿饭,没事还整点尖椒炒鸡蛋!
这么多人看着呢,置扛把子威严于何地?
“妈的!”麻赖一声骂就起身冲了上去。
八中的扛把子自来都是以狠扬名,以打架立万,没有说哪个扛把子是用一张嘴去和别人理论的,所以麻赖还是有点本事,至少在打架这一方面。
单凭力气,麻赖肯定比不上顾百川,但架不住麻赖不要命似地进攻,顾百川感觉他打出了一种不要命只要脸的使命感。
一场架,可以输,但不能输得窝囊,输了脸面,当然这都是后话,以赢为目的还是首先的,如果输得窝窝囊囊,不仅会被所有人耻笑,还极大会有被“篡位”的风险。
高诗岩在后面看着,双手又插进了校服口袋,他知道,以麻赖他们仨人加起来的实力,顶多也就是和顾百川嘚瑟两三分钟的事儿。
麻子赖子见麻赖首当其冲和顾百川干了起来,也不好意思在旁边干看着当草包,大吼了一声全当给自己壮胆扑了过去。
田爸骑着摩托急出了汗,但还是稳住心神说:“赵潜啊,一会找到孙礼你别说他,我也不说他,他肯定就是怕累,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突然干这么重的活吃不消……”
“那他也太不懂事儿了,谁也不跟说,不知道这么多人替他着急着么!”
田爸无奈地砸么了一下嘴,劝说赵潜:“一会儿真别骂他,有什么话好好说。”
赵潜听田爸都这么说了,也不再说丧气的气话,坐在摩托后座用眼睛扫过每一处经过的地方,企图找到孙礼的蛛丝马迹。
田妈急匆匆回到家里,东西后屋都看了一遍,还叫了两声,确定没人,给田爸打了电话。
“喂!老田,孙礼没回家啊。”田妈着急地说。
“你在家附近找找,特别是步行街那块的酒吧、夜店,你都去转一转,找没找到过二十分钟都给我回个电话。”田爸说。
田妈答应着挂掉手机,朝着巷子尽头的步行街走去。
步行街是以一所高级夜店为中心发展起来娱乐区,虽然就一条巷子的距离,但田妈一年到头都不会来这里。
像是有一条虚无缥缈的线,把纸醉金迷的奢华夜场和柴米油盐的百姓人家分割开来,这边的人过不去,那边的人不会来。
白天步行街的人不算多,晚上才是真的热闹,霓虹似霞光般闪耀扎眼,年轻人和有钱人的笑声此起彼伏,情侣手挽着手你侬我侬,俨然一幅现代版的清明上河图。
田妈穿着一身在破烂厂干活的衣服走在街巷中,显得和此处的所有陈设都那么格格不入,但田妈并不在意这些,她只想赶快找到孙礼。
田妈直奔步行街中心的夜店,豪华的门面装潢让田妈踱住脚步,组织了下言语,扯了扯衣角走进了夜店大门。
门是旋转的,田妈有点不适应,差点顺着门的旋转轨迹又走出去。
前台瞧见田妈的一身打扮,以为是夜店的保洁人员,看了一眼后又低下头重新扒拉着面前的手机。
“您好啊。”田妈神情焦急又局促,“麻烦我问一下,就刚才,有没有一个个子这么高的,胖胖的一个男孩儿来过这里?”
田妈用手比划着孙礼身高和身形轮廓,一脸真诚地朝前台说。
前台皱了皱眉头,显然对这种找人还有问路的反感异常,但还是稍作思考,冲田妈甩了一句,“没有。”
“奥。”田妈连点头回应着道谢,“谢谢,谢谢,麻烦了。”
田妈走出旋转门,突然感到有点迷茫和无措,这么大的地方,该去哪找,该怎么找啊?就算找过了一遍,也不能完全否定孙礼和自己错过的可能。
田妈额头渗出了汗,摘下帽子,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采取最笨的方法,一个店面一个店面地去问,一个店面一个店面地去找。
田妈重点锁定了快餐店和一些小饭馆,孙礼好吃,要不然怎么能这么胖,所以有很大的几率会来这里大吃特吃一顿。
肯德基,麦当劳,麻辣酸粉店,火锅店,盖饭店,小炒店,大饼羊汤店,冰激凌店……
孙礼来的这一周和田妈的交流也不多,田妈对他喜好的猜测也就到这个份儿上了,能想到的这些餐饮店都没有孙礼的踪影,田妈就只能撒网式寻找,力求不遗漏任一角落。
地下超市,足疗店,纹身店,眼镜店,茶具店,花店,木雕店,药店……
田妈实在走不动路了,支着膝盖坐在马路牙子上,刚想给田爸打第五通电话,田爸竟然先打了过来。
“孙礼找着了。”田爸欣喜若狂地说。
“找着了好!找着了就行!”田妈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其实孙礼也不是田爸找到的,是节目组好不容易联系到孙礼的跟拍摄像,才又赶紧告知了田爸。
在这之前,每个人都吊着一颗心,田爸带着赵潜找过了火车站,网吧,银行,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每次进门询问都是激情勃勃,每次出门都是垂头丧气。
田爸赶紧骑着摩托往节目组给的位置赶过去。
两条腿终究是敌不过两个轮子,田爸二十分钟后赶到,孙礼正坐在一棵老树下看俩老头下象棋。
赵潜一看他优哉游哉的样子算是彻底怒了,把田爸一路上的嘱咐都给忘了,下车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
“我他妈的让你跑,让你逃!”赵潜话说完就是硬生生的一记拳头。
可能是赵潜身板太瘦,孙礼肉太厚,这一拳打在他的后背上没起多大的物理作用,只是让孙礼知道了赵潜现在的十级狂暴状态。
“你知不知道田妈在找你,田爸在找你,我在找你,所有人都在找你,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为你着急。”
赵潜暴怒的狂吼伴随着唾沫星子喷到孙礼脸上,旁边俩下象棋的大爷也着实被吓了一跳,放下手中的象棋,怔怔地看着赵潜。
孙礼这几天哪见过赵潜发过这儿大的火,也不敢吱声,赵潜的声音越大,表情越狰狞,孙礼越感到委屈。
田爸赶紧上前阻拦,生怕赵潜再给上孙礼几记拳头,边说着劝解的话,边把赵潜往一边推。
“孙礼你就是个怂货!怂蛋!”赵潜挣脱着被田爸束缚的身子说。
孙礼的眼泪算是兜不住了,啪嗒啪嗒像出汗似地夺眶而出。
“我怂货?我怂蛋?你知道我从来这里到现在有多难么?饭吃不饱,觉睡不踏实,还得在大太阳底下干活,成天看你的脸色,这两天还要担心着被顾百川打,我太难了……”
孙礼一大堆抱怨的话刚说了两句,就扯开嗓子嚎了起来,那动静真是惊天地泣鬼神,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叫唤。
旁边看热闹的一大爷喃喃说道:“前几天老李头没的时候,丧葬队哭得都没这小伙儿响亮。”
另一个大爷点头表示赞同,“这小伙子有点潜质。”
赵潜听了孙礼的抱怨,好像有点感同身受,说自己多享受这次变形之旅,那完全是扯淡,可能孙礼正好找到了一个发泄情绪的突破口,才得以如此放肆地嚎啕大哭。
赵潜见孙礼哭得这么掏心掏肺,态度也就不再那么极端坚决,静默在一旁等着孙礼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