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飞来横祸 ...
-
高曈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也饿了!”
说完,俩人一齐大笑,笑着笑着就又哭了。
高爸高妈问完事情的原委,一边把煮好的饺子端给他俩,一边嘱咐着不能再这么冒冒失失的了。
“幸亏水浅井不深,要不出这么大的岔子,你还能在这吃你妈我给你煮的饺子?”高妈捏着高诗岩的脖子一顿教训加心疼。
“这事儿赖我,我要是不让弟往井里看,他也就不至于掉到井里面了。”高曈庆愧疚地说。
“哥不怪你,是我没抓好……”高诗岩说着又哼唧了起来,泪珠在眼圈里打转。
“不——”高曈庆拉长了哽咽的嗓子,“赖——我——”
得!俩人又嚎起来了!
高妈给高诗岩裹了个毯子,用毛巾揉搓着高诗岩湿漉漉的头发。
“你俩别哭了,饺子都放半天了还不快吃!”高爸说。
俩人这才醒过闷儿,拿起筷子端起碗抽噎着开始吃起来。
“哥,真香!”
“嗯!真香!”
俩人又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折腾到后半夜,俩人依旧惊魂未定,躺在炕上摸着肚皮还是睡不着觉,这回不是饿的,是撑着了!
“哥,我害怕。”
“害怕啥?”
“后怕。”
高曈庆挽住了高诗岩的手,“不怕,哥以后一定保护好你!”
“真的?”高诗岩说。
“真的。”高曈庆语意坚决,“我学习好,以后肯定能考好大学,挣大钱,哥不仅保护你,还要让爸妈住大房子,带你吃好多好多好吃的!”
“真的?”高诗岩激动地问。
“哥不骗你!”
“那咱们拉钩。”
高曈庆伸出小手指,高诗岩同样伸出小手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高诗岩说完,俩人大拇指对着大拇指扣在一起。
“这下你要是反悔,那你就去上吊!”高诗岩说完感觉不对,“呸呸呸!哥你不能上吊!也不能反悔,就算反悔了,我也不让你去上吊!”
高曈庆被高诗岩逗得咯咯直乐。
“哎?”高诗岩把脸转向高曈庆,“哥,拉钩和上吊有啥关系啊?”
“这个我知道,我在一本书上看过。”高曈庆把脸凑到高诗岩的面前,“‘吊’指的是以前的钱串子,铜钱你知道吧?”
“嗯!”高诗岩点了点头。
“用绳子把铜钱串到一起,就不会散了,‘上吊’就指的是一件事情说定了,不改了!”高曈庆耐心地解释道。
“那意思就是不是人上吊,是钱上吊呗?”高诗岩问。
“你这小脑瓜!”高曈庆用手指关节敲了下高诗岩的脑袋,“不过,你说的也对!要是人上吊,想想都吓人!”
“哥你懂得真多!”高诗岩满是羡慕。
“你以后好好读书,咱们的基因是一样的,我能把学上好,你也肯定能行!”高曈庆满是激励。
“啥是基因?”
“嗯……”高曈庆想了想说,“咱们都是一个妈生的,每天吃一样的饭,喝一样的水,连睡觉都是在一起的,这应该就是基因。”
“那我以后也考好大学,赚大钱,给爸妈买大房子,给哥买好多好多草莓,让哥吃个够!”
“行!”高曈庆一口答应。
夜的静谧掩盖了黑暗带来的荒凉没落,夏蝉不知疲惫地嘶啦扯叫,使夜幕不再极致单调,巷子里熹微的光晕淡淡的,透过玻璃窗,和睡意满满的人儿一起陷入昏沉。
“曈庆!诗岩!起来了!”高妈掀起门帘。
高诗岩睁开眼,明耀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脸上,一脸激动地摇着高曈庆的身子说,“哥!哥!起来了!去游乐园了!”
俩人刷牙的时候都偷着吱吱直乐,牙膏沫子从嘴角淌到下巴,散发着淡淡的薄荷微凉,真是极致美好的一天!
高诗岩感觉今天早上煎饼的味道都不一样了,可能是掺杂了快乐的缘故,显得格外的香!
“妈!你今天摊的煎饼真好吃!”高诗岩笑着说。
“我以前做的就不好吃了?”高妈打趣道。
“以前也好吃,今儿个的特特特……特特特好吃!”高诗岩小嘴满是煎饼上的油,像是抹了蜜。
“别拍马屁了!”高妈笑呵呵地说,“快点吃,吃完了咱好走!”
“哎!”高诗岩激动万分。
一切都收拾好,一家四口站在堂屋里互相整理着对方的衣服。
“走吧!”高爸大手一挥,“车该到了!”
“走喽!”高诗岩兔子似地先窜出了屋子。
“你慢点!别栽了!”高妈在后面小碎步追赶着。
到了马路口,一个胡子拉碴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是高家四口吧?”
“是!”高爸回答。
“那就对了!上车吧!”司机打了个哈欠引路道。
“诶……”高爸拦住了司机的肩膀,“我昨天和李师傅说好了,今天他来接我们啊?”
“咳!”司机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李师傅啊,今个要去医院给他丈母娘陪床!”
司机从裤兜里抽出一张明信片,脸上油腻疲惫的笑容叫人见了满是不舒服。
“鄙人姓黄,叫我黄师傅就成!我和李师傅都是多少年的老司机了,放心!”
高爸看了眼明信片,又看了眼黄师傅,也没什么办法,回头招呼着说:“上车吧!”
“你坐后面看着这俩小子,听见他俩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的我就心烦!”高爸一脸玩笑地对高妈说。
高诗岩冲高爸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拉着高曈庆窜进了车厢。
“我坐中间!”高诗岩说,“哥坐我左边,妈坐我右边!”
随着关车门的“砰”的一声响,车子启动,滚滚车轮带着满车的喜悦开始奔向目的地。
黄师傅吧唧了一大口茶叶水,水杯的内壁已经被茶叶垢附着得看不清里面悬浮的茶叶梗,瓶盖一拧开,坐在前座的高爸就嗅到了一股强烈的苦涩味儿。
“不好意思啊,车里空调坏了,这几天没来得急修!”黄司机说完发出一串不堪入耳的刺啦笑声。
“没事儿,开着窗子就成!”
虽然高爸这么说,但毕竟是夏天,这会儿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车子里还挤了五个人,说一点儿不热那纯属是客套话!
“妈,哥说爸挣钱了,才带咱们游乐园玩,是真的么?”高诗岩瞪大了眼,扑烁烁地闪着明亮的光。
高妈揉了揉高诗岩的头,“就算你爸他不挣钱,妈还是想带你们去玩!”
“为啥?以前我也说想去过,但是妈你也没带我去呀!”高诗岩嘟着个小嘴。
“因为愿望的实现有早有晚,小的愿望就会提早实现,大的愿望呢,就会放在后面,时候到了,自然会实现了。”高妈把高诗岩翘起的一缕头发捋下去。
“那这么说,多大的愿望都能实现了呗?”高诗岩激动地说。
高妈想了一下,微笑着说:“能这么说吧!”
“那我最最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妈,哥,勉强带上我爸身体健康,长命百岁!”高诗岩透过后视镜看到高爸苦笑不得的表情。
“哎哎哎!你这小子,什么叫勉强带上?”高爸皱着眉头说。
“你要是平常不对我凶,我就不勉强!”高诗岩讨价还价地说。
“我要是平常不管你,你还不把家翻个底朝天!”高爸满是不可能的语气。
“那就先勉强着吧,等什么时候你不对我凶了,我就把‘勉强带上’换成‘非常乐意带上’!”
“得得得!随你!臭小子!”高爸说完倚着窗子外看外面的风景。
猎猎的风由窗口吹进车厢内,在狭小的空间内打了个旋把高曈庆和高诗岩的头发带得纷飞起来。
“明儿个妈带你俩去理发店把头发理理,都长了。”
“明个我带弟去吧,反正这两天散假。”高曈庆说。
“中,那明个妈在家给你俩做好吃的。”
“我吃鱼香肉丝!”高曈庆说。
高诗岩一听做好吃的,满心亢奋来了劲,“妈我吃糖醋排骨,炸鸡柳!”
“成成成!看你就是个绝顶的大馋猫!”高妈说。
车厢内一片欢声笑语,暖阳照进每个人的脸庞,一家四口的美好仿佛要溢出车窗车门,朝着更加美好的方向缓缓迈进。
“黄师傅,看你是没睡好啊,要不把车搁旁边睡会儿?”高爸建议说。
“没事儿,有茶叶水顶着呢,拉出租的,哪有能睡足觉的!”
他敢告诉高爸自己刚跑完一天一夜的长途就来接他们了?那还有谁敢坐他的车!
说罢,黄师傅单手扶方向盘,用另一只手拿着水杯夹在两腿间拧开了瓶盖,一大口下去,高爸能听到液体划过他食道的水流声音。
车子开进隧道,耀眼的暖阳一下子就消失在了眸子之间,隧道两侧昏黄的灯光接踵而来,好像穿梭在通往黄泉的阴间道上。
黄师傅低头单手拧着瓶盖,发现怎么也拧不上,刚想拿到方向盘上把瓶盖拧上,可一道白色的异乎寻常的光让他不得不抬起眼。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车厢内每个人的眸子都无限扩大,迷散,一场避之不及的带着血红色的召唤呼啸而至。
一秒的时间不长,但足以让为人父母的本能极大地爆发出来。
高妈用胳膊挽住兄弟俩的身子,仿佛想用尽所有的力气把他们埋进自己的身体里。
高爸应激一样用手去扒拉方向盘试图改变车的直行方向,结果仅是徒劳。
满眼的白。
毫无犹豫的碰撞。
金属摩擦变形发出的尖锐声鸣。
一切平息落定,高诗岩尚且还残存着一丝微薄的意识,身子被挤压着不能动弹,不知道是睁不开眼还是睁开了眼只不过一片漆黑。
左边是高妈,右边是高曈庆,高诗岩想伸手去摸索,结果发现好像丧失了所有的身体机能,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妈——”
“哥——”
“爸——”
连着三声豪吼,没有回应,也用尽了最后的力气,陷入无尽的深渊般的墨色长河。
最先醒来的还是高诗岩,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满目的陌生和冰冷的白色让他心生惶恐。
高诗岩抬起手,朦朦胧胧地看见手指头上夹着架子一样的东西,长头的一侧有机器发出哔哔的电流声。
动一下身子,全身的肌肉酸疼难耐,这让高诗岩突然想起了什么。
白光,碰撞,嘶叫,黑暗,车祸!
“爸——”
“妈——”
“哥——”
高诗岩挣扎着从床上直起身来,身上连的各种乱七八糟的塑料橡胶管子噼里啪啦地抽离,手背上的输液针从胶棉布下扯出来,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红长印。
高诗岩踉踉跄跄地走到走廊上,膝盖一个打软,像昏厥般直戳戳地栽倒在地。
“哥!妈!爸!你们在哪儿啊!”
高诗岩寻不到人,急得大哭,过往的人频频回顾,直到几个护士跑过来,才又重新把他架回了病房。
“我要找我妈……”高诗岩哽咽着身体。
护士一边安抚着高诗岩的情绪,一边换了新的输液管子给他扎了针,往液瓶里加了一剂镇定药,高诗岩缓缓平定了心绪,终于再次陷入睡眠。
以后的一段日子里,高诗岩承受的是母亲去世,父亲截瘫,兄弟痴傻,一切的一切都像潮水般汹涌,山石般顿重,没有半点商量地压在了高诗岩的肩上、心头。
高诗岩讲到这里,拧开撇在一旁的半瓶矿泉水,大口吞了几下,胸口中发出解脱般的憨吁。
顾百川已经听得入了神,高诗岩戛然而止的叙述让他没着没落的,“那个司机呢?”
“死了!”高诗岩把瓶盖拧上重新撇到一旁,“我和我哥能活着,是用我妈的命和我爸的半个身子换来的。”
“什么意思?”顾百川问,
“要不是我爸最后打了一下方向盘,死的就不只是我妈了。但就是因为他转身打了方向盘,才偏离了气囊保护的最佳位置,折进了一双腿,也折进了后半辈子。”
“那你哥怎么会……”
顾百川想着措辞,可高诗岩先明白了他想问的话,说道:“他靠窗,伤了脑子,没死是万幸。”
顾百川听到高诗岩表面如此平淡地说出一切,心里的那种沉重压抑感不是突然而来的,像是用一块砖慢慢地压一团棉花,直至和地面没有半点缝隙。
“你爸今天的情绪好像很不好。”顾百川说。
“不是今天,已经十年了,自打他坐了轮椅,就一直这样。”高诗岩双手撑住腰两侧的地,仰看着屋顶,“整天神经质,骂骂咧咧,哭天喊地,有半点不顺心就砸东西,但慢慢的我就习惯了。”
“治不好了么?”
“一开始是没有钱治,能借的都借了,最后亲戚们都被借怕了,敲门不开,见面绕道走。后来开了快递铺子勉强维持活计,想治,找了中医,但都说治不好了。”
顾百川终于明白高诗岩的性格是怎么来的了,就是憋的!忍的!这样的家庭和生活,换谁,估计都不可能成天嘻嘻哈哈,没心没肺。
从高诗岩的叙述中顾百川得知,他是本是一个性格很开朗,甚至还有点泼皮的孩子,只不过生活的重负都压在了他身上,他不得不板起脸,像个大人一样,别无选择地为这个家负重前行。
寺石小屋里的清凉让顾百川安定了心神,再加上高诗岩倾心的诉说,满心的烦躁已经全然不见,刚才和跟组导演生的气好似烟消云散,从未发生过。
高诗岩看了眼手机屏幕,“该上学了!”
顾百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要上学这么一码事儿,连忙问:“几点了?”
“二十分钟,你得快点了!”高诗岩说。
“走吧!”顾百川招呼着高诗岩。
“你先去吧,我回铺子。”高诗岩说。
顾百川急急慌慌地出了小门,“成吧!我在学校等你!”
高诗岩没有回答,看着顾百川走到脚梯的身影,喊道:“我就和你一个人说了!”
顾百川回头看小屋里盘腿坐着的高诗岩,知道他不想让自己和别人说这些事,爽朗地回了一声,“哎!”
高诗岩双手插兜晃晃悠悠地走回了家,可能是因为强烈的倾诉欲望得到了满足,刚才出门时的满心压抑减了一大半。
高诗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顾百川如此坦诚地吐露出一切,自己家的事情邻里街坊都知道,但他从未在茶余饭后和任何一个人细聊过这些。
张叁李肆是自己玩到大的朋友,这么多年了,自己完全没有和他们面对面谈心的想法,而自己能和他们相处,其中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知道“适可而止”,知道哪里是禁区,哪里是敞开了可以任意耍的草地,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高诗岩走到家门口,还是踌躇了一下,仿佛只要一迈进去,所有的烦心事就会涌上来,躲不能躲,避无可避。
“吱扭”一声,虚掩的堂屋门被高诗岩推开,饭桌已经被高曈庆收拾干净,地上推着小山丘一样的快件,这是他每天下午的工作,分拣,排号,上架。
高诗岩透过西屋的门缝看了眼屋内,高曈庆已经骑着被子躺在炕席上睡着了,换了拖鞋,趿拉在地板上的声音惊动了东屋的高爸。
“你还知道回来?”
高诗岩本来不想搭理,但还是觉得憋屈,又不想和高爸罩面,就隔着门的说了句:“要是可以,我早就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