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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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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位不知名朋友也着实不人道了些,我记得自己在倒下时便是这个姿势,醒来时竟还是同一姿势。我并未指望他施以援手,帮我救治伤口,但至少把脸翻过来,让我喘气顺畅罢。后又转念一想,那人对躺在这儿的妙龄少女毫无兴趣,可见是一位不近女色,坐怀不乱之人。这样一想,本来有些郁结的心里便也释怀了许多。所以人呐,在处于困境中之时还是要想些积极向上的事,不然伤心欲绝,还没被饿死就被自己给气死。
也不晓得这荒山野岭,谁会像我这般不走运地被困在此处,留至夜深。
夜色深沉如墨,我无法知晓山外究竟是过了几日,更不知齐允他们是否还在原处等我,虽然以我对齐允的了解这可能性极小。没了他相助,我现如今是几乎算是废人,举步维艰。思及至此,我开始有些后悔当时为什么要多事来此处,难道真如乌鸦嘴齐允所说,我今年流年不利?
就在我冥思苦想如何拖着这倒霉身子回家时,洞口传来脚步声,沉稳的步履踏着积水回响在空旷寂寥的洞中,显得甚是诡异。
而这偌大的地方空无一物,没有一处得以藏身。我连忙倒回原地,平稳气息后微微睁眼,一个人影背对着朦胧月色向我走来,看身形应是个男子。
眼瞧着他越走越近,我不得不紧闭双眼,装作未醒。而脚步声也在我闭上双眼后停了下来。四周静默了良久,久到我以为自己是睡着了之时,忽然感到身前光影被遮住,丝丝冷意袭来,掺杂着洞口那清冷花香,似欲夺人心魄。我蓦地睁开双眼,而眼中映入的尽是那来人的样貌。
毫无疑问那是一张好看的面容。挺拔的鼻梁下是恰达好处的薄唇,微皱的眉宇间显露着疏离,左眼下那颗泪痣在摇曳火光下平添了几分妖冶。
见我睁眼,他眉梢轻挑,俯身贴近我徐徐道:“妫辛?”像是许久未曾说话,他的语声有些嘶哑。明明嘴角噙笑,倒映火光的双眸却似那凛冬幽泉,冷冽彻骨。
石壁上水珠滴落,火舌舔上最后一根木头后火光愈烈,炸出一声脆响。
我回过神来,带着几分惘然回他:“我是那白林山庄中的婢女,名唤因兰,陪家中公子来山中游玩时不慎从那洞口摔了下来。”不清楚对方底细,还是不要早早露底的好。努力蓄起眼中泪水,我泫然欲泣:“这么久了也不知公子是否安好。”
他笑意骤减,眯了眯眼,浓黑的双眸紧盯着我,像是在揣摩我的话是真是假,许久也未做出任何行动。
出于打破这个尴尬氛围的目的,我往身后仰了些许,续道:“不知公子你又是何许人也,为何会在这山中?”
要知道山庄可不是想进就进的。作为大承国第一名庄,这里闻名的除了那沉积几百年后匿在山林之中的莫测势力外,还有那遍布庄门四周,由无数只魅灵守护的阵法——玄灵阵。这阵法是长仪先祖所留,纵使过了几百年仍牢不可破。数年来江湖中想进庄内猎奇之人数不胜数,可无一不被拦在了阵前,只因魅灵识人,外人若无庄内人引路便随意踏入,只会被它们化成的幻象所迷,走失阵中,力竭而亡。
近日山中未曾听闻有客来访,这人是怎么进来的,还跑到了如此隐蔽之处,若是说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我可不信。
石头?我眼角扫到角落里的那堆碎石,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正欲细思,那男子再次开口:“竟是人间。”似在喃喃自语。
我再次被他的言辞弄得迷茫,不知如何接话。他站起身退后几步,俯视着我,眼梢带着些许轻蔑:“今夕何年?”
莫不是他脑子也被磕了?怎么比我还不清醒,我答他:“禧和十一年。”
听到我的话,他突然愣住,半晌又道:“晋国?”
这是在考验我的史学水准还是在考验我的耐力,晋国覆灭至今少说也有五百年了,要不是考虑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自己还有伤在身,我极其不愿搭理他。
我换了个姿势,坐起来把刚刚由于趴着沾到脸上的泥细细擦掉后耐心回他:“公子在说笑吗?晋国早在五百多年前便已覆灭。”
他目光忽地怔松空洞,缓缓勾起嘴角,只是那笑意不似方才那般轻佻,在这幽幽洞中,生出些别样的苦涩怅然。接着他抬步移至另一处单腿屈膝坐下,凝视着火堆不再出声。
而我则借此机会悄然打量着他的装扮。此人晃眼一看是着一身普通黑衣,无甚特别,可细看却能瞧见其周身闪着金光以及袖口与领口处金线平绣的曲水纹和赤黑相间腰带中穿有的云龙赤玉,只是他的衣摆破损不堪,似被烈火所焚。
他这模样不像粗野江湖中人,反倒像是个落魄的公子哥儿。难道真的是随姑父一同回庄的?那既是客,为何会来至此处,莫非也是来寻什么东西。
一时间各种猜测在我脑中匆匆掠过。
就在我冥思苦想之时,洞中有奇怪的声音响起,与那夏夜里的蛙鸣有些相似,只是更加连绵不绝。
我摸摸肚子,有些尴尬地抬眼望向那人,而他正恍若未闻地闭目休息,腰间那白玉莹润生辉。
我挠挠头,装作不经意地往他那儿挪了挪,果不其然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番暗示应是够明显了。
原以为自己已是能忍受各种窘况的第一人,没想到今天在这里棋逢对手。即便只有我二人在此,听到这么清脆的声响,眼前之人还是无动于衷。
我抿了抿唇,为了生计不得已再次打开话匣:“这天还挺冷的,让人不禁联想到那饭桌上温暖的酱香肘子和唇齿留香的五味蒸鸡。。。”
本想借助华丽的辞藻勾起这人的食欲,然后主动出去找点东西吃,顺便给我带些回来,可纵然我天花乱坠地说了一大截,到了火光熄灭的最后一瞬,也还是不见有人回话,反倒把本来就饥肠辘辘的自己,搞得更加狼狈。
在这等悲凉状况的烘托下,我看着他面不改色的睡相,头一次对师傅的教育水准产生质疑。
寻思了许久,为确保第二日有命回家,我决定保持沉默。就这样,我饥寒交迫地熬过了这个夜晚。
半夜雨声淅沥,隐有雷声,倒是个入梦的好时机。
我有个习惯,白日若是经历了一些烦心事,到了夜里我便会在梦里自行修改出个满意的结局,我把这种行为归结为自我情绪的调解。
不过我少有做梦,只因让我挂记在心的事着实太少。记忆中最后一次做梦已是一年前的事,那次做梦亦是令我印象最深的一次。由于不知晓我爹一直不让我下山是因为玄灵阵除了外人不能外,山中未及笄女子也不能出去,我在半年前独自出了庄。结果可想而知,我被困在了灵阵中,被幻境桎梏两日才被齐允找到。回去后我爹怒不可遏地罚我去后山祠堂里面壁思过了七日。那也是我爹唯一一次对我发火。
在禁足的那七日里我虽心知犯错,可到了晚上总是梦到自己长了双翅膀,当着我爹的面乐此不彼地飞来飞去,然后在他暴跳如雷的责骂中毫无阻碍地出山,看遍山下繁华。因此即便是受罚,我在罚期满后仍是生龙活虎,斗志昂扬。齐允对我心态毫不受影响表示钦佩,认为世间再无如此心理强大之人,还为此想要跟我学学法子以抵挡姑父每日的念叨,被我以一句珍惜亲情驳回。
可纵使是做梦,我的梦境也向来是短暂虚幻,像今晚这般冗长真切倒是不曾有过。
眼前的天地恍若初开,四周混沌不可视物。我循着本能行走在一条长径上,路好像没有尽头。
不知走了多久,视野尽头亮起微光,浓雾渐退,一道布满青藤的青铜古门出现在眼前,门上悬挂着一盏琉璃彩灯。费力踏出门外,四下却仍是白茫茫的一片,不见山水。我转头回望刚才那扇门,却发现它早已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棵参天古树。
树的顶端匿于云雾间,似与天高,枝桠延绵无尽,占据眼帘。盘虬错落的树根被脚下浓雾掩盖,难以知晓深浅。微风拂叶,树影婆娑,可我却未闻任何声响。
静谧至此,天地间宛若只剩我一人。
虽从未见过如此茂密繁盛的树,可此刻我竟觉着十分熟悉,像是许久以前便见过。
就在我沉溺其中时,不知何处蓦地响起钟声,雄浑悲凉,好似在泣人离去。眼前之树在顷刻间消失不见,继而出现的是一面古镜。澄明泛黄的镜内似水而漾,镜身四角被粗壮的枝条缠绕,泛着浅浅白光。
我踱步靠近,镜中猛地射出金光,待光芒散却后,渐渐映出了我的身影。
准确来说,是与我有着极其相似面貌的女子。
她一身红衣劲装,若不是我从未穿过红衣,我只怕会认为这就是我自己。平日我的衣物均是姑姑在置办,她喜我穿各种颜色的衣服,唯独不愿我穿红衣,言曰女子大婚时着红衣是最美的时刻,而这种最美的时刻得好好珍惜,少以示人方能在紧要关头艳绝众人,物以稀为贵便是这个道理。虽然我觉着有些强词夺理,但持着长者为尊的道理,还是听从了她的想法。
除此外,这个女子额间戴有水滴状红玉额饰,也是我不曾有的。我幼时不慎摔跤,额间留下了一道细微伤疤,自那以后便一直留有少许碎发遮挡。虽然随着年龄增加疤痕已淡去,但还是习惯性地留着碎发,从未戴过额饰。
她神色淡漠地看向我,而那飘渺的眼神却好似穿越过我,去往更远的地方。不知为何,即便她看起来心无挂碍,我却有种感同身受的酸楚涌上心头,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还没待我细想,镜中蓦然泛起层层涟漪,形成的巨大漩涡将我吸入镜中。再次睁眼时,所有画面已陡然一变。
天边玉轮高挂,暗影浮沉,竟已是夜间。只是这夜有些奇怪,不似我十几年来看到的任何一个那般暝晦沉寂。月华缭乱,本应迷濛的四周却清晰可见,氤氲水汽覆在我脸上,有种刺骨的凉意。旷野一望无垠,往日里远在天际的明月此刻近在眼前,似乎伸手即得。
月下横卧着一条长河,河岸两旁开满了红色娇艳的花,红花绿叶中有无数的银蝶蹁跹闪烁。缓流的河水荡起粼光,涓涓流水卷着红色的花瓣仿佛要去往这月夜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