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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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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子拿来木屐,陆其然摆手让她退下,对我道:“走回廊吧,不用走冰面了。”
我点头,果然这一等一的人才,打理起人来,也是一等一的好手。我握住受伤的手,跟随陆其然穿过垂花门,才开口问他:“陆大监,我家大娘——”陆其然头也不回的回答,你入府后,就让她回去了,她也是个厉害的角色。
顺原路返回,我俩一路无话。到了家门前,马车停了,手疼得我直冒汗,强撑着下了车,给陆其然道了谢,转身便要进门。
“等等。”陆其然又叫住我。
我靠着门,回头望向他。
“你真的不想入王府吗?王妃娘娘说了,汝非贱种,可伺候于她。”
真不知襄阳王妃这种骄傲和自负从哪来的?好歹我也曾是尚书嫡女,混迹京城多年,虽不如她美若天仙,可也算是明眸皓齿,宜室宜家。或许,她如王洛淩般,自认家世优越,一出生,就高人一等?又或许,占着襄阳王对她的宠爱?若是真的因为“宠爱”这两个字,那在我看来,宠多一些,爱少一些吧。否则,我也不用遭这般罪了。
“多谢王妃看得起民女,民女更要自己看得起自己!”答完,我进了院,关上了门,因为手上的伤,不便上插销,就用身体顶住了门。
听着门外马车声渐渐走远,我整个人似乎都被抽空,虚脱般跌坐在地。白悠鹤从二楼跳下,抱起我,上了楼。他抱我的动作是那么小心翼翼,如获珍宝,可我的心在流泪,他还是怕,连王府马车都怕。
二十九日,蜜华斋没有交出喜饼,而襄阳王妃也未派人拆了我的招牌。因为整个新岁,我都处于昏厥状态,手臂骨折,引起了我高烧不退。聪明如她,贤宁郡主作的恶,自然不能算在我头上,我们彼此放过,也都彼此安心。
昏沉之时,我偶尔会有迷惑,感觉有人和我说话,感觉有人抱着我,或是替我擦洗,可我眼皮就是睁不开,只要着急确认,心中便一空,再次陷入了黑暗。
我完全清醒过来,已是上元节,睁眼看到的是白悠鹤,他下巴上长满了青髯,眼窝深陷,颧骨都出来了。我伸手,他把手伸过来,我摇头,低声说了声脸,他把脸凑了过来,我摸了他深陷的眼窝,颧骨,青髯,许久,直到摸够了,也记住了,我才对他说,你走吧,襄阳王非善类,你还有奶奶、父母、兄妹,一大家子,与他相争,并无益处。他沉着脸道,我在这住了半个多月,他早已知晓,我们谁也逃不掉。我哭了,求他,你再吻吻我吧。他吻了我,和上次的炽烈不同,这次是无限的温柔。
上元节一过,我手臂都未恢复,就把田地托付给了张家,蜜华斋托付给了龚毋氏。只身带着母亲,搬进了冰心堂,以此向襄阳王表明了决心,希望他能放过白悠鹤,也放过白家。
头天搬进冰心堂,第二日白悠鹤就来找我,我拒绝与他相见,并让主事,把那块破油毡还给了他。他照以前那般,正门进不来,便翻墙。我知这矮墙是防不住他的,为了避免他不断的纠缠,只要他翻墙而入,我就让主事请出戒尺,惩戒我一次,每次都要打到皮开肉绽。试过三次后,他知我决心,便不敢再逾矩,只是每日守在冰心堂门口,期望我回心转意。而我,则是呆在冰心堂里,除了照顾母亲,便是从早到晚的替蜜华斋打络子,以此来忘却他。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了半年,终于在大暑那日,他没再出现在冰心堂门口。我虽暗自松了一口气,人却呆坐在母亲跟前,一连好几日,不吃不喝。母亲心里明白,却不能开口,开解于我,急得直流泪。看着母亲的泪,我不断反复告诫自己,我就是坐成一块石头,他与我没有任何可能,反而会害了他。都说谎言百遍便成真,我对自己说了上万遍,骗了自己上万次,却依然能想起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情景,时间越久,画面就越清晰,我能想起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语,每一个动作……
我浑浑噩噩又过了大半年,让人欣慰的是,母亲在我和栗大夫的照顾下,已能说简单的字,手指从能动两个,到了能动八个,左胳膊也能微微抬起。田地在张家的打理下,又是一个丰年,佃户们想来谢我,我让张家把他们挡了。龚毋氏得空就来蜜华斋,陪我照料母亲,陪我刺绣、打络子,唯独不提那些伤心事。到了后来,我有些忍不住了,主动询问她为何不开解于我,她轻笑道,开解这种事,若当事人没想通,我就是说到杜鹃泣血,也没任何意义。想撂开那日,自然就撂开了,就如僧人顿悟般。小姐聪慧,何须人开解。
难怪陆其然说她厉害,原来她一直绷着,就等我开口问她了,这招反客为主,实在是太高明了,就如一道光,照进了我的心底,我也决定顺其自然,不再折磨自己,等撂开那一日,自然撂开。我低唤了她一声大娘,她笑着答应了,然后就低头绣一副竹叶对襟。
这两年,栗大夫来看母亲时,经常有的没的,对我提及外面的一些事。
“白家老太太走了,白悠鹤没有出现在丧礼上。听说老太太在时,孙子辈里,最疼的就是他。”
听他这么说,我的心一紧,不知他发生了什么事。可我还是忍住了思念,假装替母亲掖被角,没有追问。
“襄阳王纳了一位侧妃,听说是京城李祭农家的闺秀。虽说是个侧妃,可也是用红轿抬进府的。”
我一愣,没想到李韭莲会甘心做妾氏,那她的那些正室的手段,该如何施展?
“国主定了舒荣公主去姜国和亲了。听说,光南绸就准备了三百匹,珍珠玛瑙玉器更是无数。姜国主这回真是赚了,除了妙华双十的公主,还白捡了那么多金银珠宝。”
我不禁咂舌,姜国国主,比国主还大上五岁,这舒荣公主算是把这么多年的奢靡浪费都还上了。
“国主新封了一位贤妃,是张贵妃一母同胞的妹妹,她们二人宠冠后宫,年前,宫中流出消息,张贤妃已有孕在身了,坊间都在传,太子殿下惶惶不可终日。”
张笑嫣封了贤妃,真是莫大的讽刺,以她嚣张乖戾的性情,荔枝恐怕不会开口说寡于廉耻,它和屈大夫一样,直接选择死亡。
“襄阳王妃小产了。”
“襄阳王监制的永安通宝,成色不纯,被国主斥责了。”
“白家放贷,惹上官司了。”
“吕博申分家产,三个儿子打起来了。还闹到县衙,吕家这次,面子丢大了。”
……
白驹过隙,一晃五年就过去了,张家大娘带着小玉一同来看我,小玉不似以往,神情忐忑的坐下了。我还没开口问,发生了什么事,张家大娘便道:“小姐,我家小子不小了,小玉也不小了,老妇人斗胆,想帮他们把事办了。”
因为小玉毁容的事,头两年我还替她担心,总觉得对不起她,可一日她来取络子,看到藏在树后面的张小哥,我心中便有了数。
“大娘,这事您应该早点办。他们两情相悦已久,怎如今才提?我还思量,若今年年底您还未开口,我就找栗大夫,让他出面,保了这个媒。”
“不是我不想早点抱孙子,是小玉,这孩子心眼实,老觉得配不上我家那混小子。”
女为悦己者容,小玉的思虑是人之常情。我拉起小玉的手,劝道:“小玉,你跟我七年了,抛开你与张小哥的情谊,你与张家,不是亲人,早已胜似亲人。你为难自己,就是为难他们,大家都别别扭扭的,还有什么意思?”
张家大娘一拍手,附和道:“是啊,小玉你是我亲闺女,那个,不过我家上门的女婿。”
一句话,把我俩都逗乐了。
乐过后,小玉低声道:“小姐,能遇上了您,是小玉一辈子的福气,请受小玉一拜。”说着,就要跪在地上,给我磕头,我拉住了她,不让她叩头,张家大娘却阻止了我,让我端正坐好,正正经经受了小玉拜谢。而我,此生何德,能受她的大礼?
小玉的事情定了,我与大娘商议,还是请栗大夫出面,做这个媒人,到小玉家提亲,其他人有的,小玉一样都不能少。至于嫁妆,自然由我这里准备,小玉和大娘都说不可以,我便板起脸,道:“不要我准备的嫁妆,那刚才的礼就不作数,小玉还是好好留在我家吧。”大娘知我性子,拉着小玉要再谢,我告饶道,要是她们跪下,我也要陪跪了。她们这才作罢。
次日,我寻来车马,第一次出了住了五年的冰心堂,到镇上的玲珑阁,去给小玉选首饰,当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