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品［无限］》识薇

89、乌托邦12

　　半个小时后，一位身形略佝偻的中年男人来到两人面前，他大概四五十岁，拄着根手杖，体形瘦长，神态憔悴，眼下青黑，望向两人的目光灰败中却又含着希冀，像是燃着一簇火，孤寂又狂热。

　　“我叫杜克，是莫斯塔的开采队成员之一，之后我会和你们一起进入矿道，作为交换，请帮我找一条项链，那是我妻子的遗物。”

　　他稍稍低头，开门见山。

　　程慢也站起身，回一颔首，“维拉，这位是贾尔斯。”

　　杜克勉强笑了笑，“之前有幸和贾尔斯先生见过几面，只是不知先生还记不记得我。”

　　贾尔斯打量了杜克一眼，客气道：“杜克先生，文森特对你的评价很高，我当然记得。”

　　实际上，贾尔斯只能从记忆中勉强扒拉出开采队有个成员叫杜克，是克罗诺斯外聘的专家。他曾跟着戴维德一起见过开采队的全部成员，相较于其他人或傲气或谨慎，这位杜克先生的存在感可是相当之低，他就像是一团灰蒙蒙的影子，沉默地跟在其他人身后，偶尔几次见面，也是打完招呼便飞快地低下头，畏畏缩缩地隐在角落，最后无声无息地逃离社交场，孤僻又怪异。

　　甚至于，贾尔斯对于他的面孔都是模糊的，他这是头一次看清杜克的正脸，两颊微凹，眸色是浅淡的灰，略有些混浊，看人像是隔着一层雾，瞧不到心里去，他的肤色苍白中泛着灰败，明显身体状态欠佳，精神却显得有些亢奋。

　　虽则是这么一个怪人，但文森特的评价却相当高，他曾说，这位杜克先生是个相当有本事的，开采过程中遇到的不少困难都是他提出方案解决的，有本领的人总会特立独行些，孤僻不合群在他眼里甚至算得上一个不错的优点。

　　听到贾尔斯的话，他没什么太大反应，不卑不亢，“能被文森特先生肯定我很高兴。”

　　然而他的话中可听不出高兴。

　　杜克扫视了周围两眼，再次开口，“两位如果用餐结束的话，便跟我来吧。”

　　两人便随之跟上。

　　“杜克先生要找的项链，具体是个什么形状？”三人走在林荫道上，刺眼的阳光稀稀疏疏地漏下来，形成一个个光斑，程慢便百无聊赖地踩着那些光斑，问道。

　　杜克从怀中拿出一张照片，像是上了年份，边缘发卷，黑白两色，不太清晰。

　　“那是条银链为底的宝石项链，因为我妻子喜欢黄玫瑰，便选了一枚黄宝石雕刻成了玫瑰图样，那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之后她因病去世，我便留下了这条项链，作为念想。”

　　杜克一边说着，一边轻按眼角，眉间是全然的悲伤，“那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我必须找回来。”

　　程慢只得说了一句，“节哀，我们会尽力帮你找回来的。”

　　“谢谢你们。”他勉强说道，“矿道里面危险非常，必要时请务必以自己为先。”

　　“……死物毕竟比不过活人，如果是莱娜，她也不希望有人为此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莱娜应该就是他妻子的名字。

　　“危险非常？”贾尔斯感觉有些不对，便问道，“矿区前些日子坍塌是不是有人为的因素？”

　　杜克苦笑道，手杖敲击地面发出有些沉闷的声响，一如他这个人，他在犹豫斟酌。

　　贾尔斯追问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杜克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眉眼耷拉下来，本就疲倦的面容更苍老了些，他似乎累到了极致，“不是人为，是比那恐怖百倍的东西，那不是人力的造物，是不应存于世的存在。”

　　贾尔斯听得云里雾里，他发现杜克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额间起了一层汗，艳阳天里，他的唇色发青，眸光浮动，似乎想起了什么令人恐惧至极的事情，连手杖原本有节律的敲击声都变了调，惶惶然的样子可怜至极。

　　“杜克先生？”贾尔斯试探道。

　　杜克喉头微动，他似乎完全没有听见贾尔斯的问话，只自顾自说着，“接下来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你们可能觉得那是天方夜谭，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们，那些都是真的！我不是疯子，我没有疯，疯的是克罗诺斯！”

　　他的音量愈来愈大，惊起了枝头休憩的雀。

　　贾尔斯就算再迟钝也看的出来杜克的不正常了，他心下发虚，暗道波文不会这么不靠谱吧，找了个精神病人当向导，但面上仍旧尽量宽慰道：“杜克先生，你慢慢说。”

　　杜克凝望着贾尔斯的眼睛，随即失望地垂下头，这个年轻人在敷衍他，在他眼里杜克没有看到想要的东西。

　　“事到如今，我会全部告诉你们我所经历的一切，无论你们相信与否，告知你们真相是我最基本的责任，如果……”

　　他哽了一下，艰难地说道：“如果你们听完了我所说的一切，最终选择不进入矿道，我也会接受并且尊重你们的选择。”

　　“毕竟换做是我，如果不是要寻回莱娜的项链，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离开了克罗诺斯。”

　　他撑着手杖，抖着手找到一张长椅坐下，高耸繁茂的树木正好遮下一片阴影，既隐蔽又阴凉，时值午后，街上来往的人稀少，是个谈话的好去处。

　　贾尔斯随之坐下，程慢靠在一边，杜克正好仰头斜对上程慢的眼神，他心下一颤，然后飘忽地移开了视线。

　　程慢却递来了手帕，指了指他的额头。

　　杜克这才恍觉额头汗津津的，他有些拘谨地接过，视线一碰便又错开。

　　杜克从始至终都尽量避免有眼神交流。

　　“杜克先生，请说吧。”贾尔斯控制着语调，尽量温和平缓，连对他侄子都没这么轻声细语过，他捏着腔调，不刺激到这位似乎已经饱受摧残的中年男人。

　　杜克将用过的手帕折了几折放进口袋内，歉意地笑了笑，“之后清洗好我会还给维拉小姐。”

　　“无妨。”程慢回答的相当冷漠。

　　杜克沉默半晌，他的手指不停摩挲着手杖扶手，脚尖也毫无条理节奏地点着地面，似乎在组织语言，烦闷又焦躁，“莫斯塔矿区坍塌发生在四天前的傍晚，那天的进展相当顺利，一月来的开采终于有了效果，目标就在眼前，我和开采队的其他同伴决定一鼓作气向前推进。”

　　“然而奇怪的是，那层稀有金属只有薄薄的一层，我们在打通之后，惊讶的发现后面竟有相当大一块空地，空地中间竖立一道门扉。”

　　“我没有记错，那是在九号矿道，就是一道门扉！”杜克的语气逐渐慌张焦急，他讲述着这样荒诞怪异的事情，似乎怕两人不相信，他以一种极其笃定的语气重复确认。

　　贾尔斯讶然，“门？”

　　矿坑坍塌后的几天，他可没有收到什么关于门的消息。

　　杜克喘了一口气，他继续说道：“我不能分辨出那道门是什么材质，我敢笃定，在我迄今所知晓的所有金属与矿物中没有任何一种材质能与它对得上号，它是一种尚未被发现的，或者说，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材质。”

　　“它的正面拥有者黑曜石一般的光泽，但无论密度与硬度都远远在之其上，背面则是哑光的黑，纯然的似乎照不进一丝光亮。我们试图分析材质，但失败了。”

　　“随后我被派出去联系文森特，其他人则继续守着那道门。”

　　“但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当我通完电话再次下到矿道里时，怎么呼唤都找不到我的同伴们了，整个矿道寂静的可怕，而且越靠近那座门，一种牙齿碰撞咀嚼的声响便愈加清晰，粘腻的，似乎在撕扯肉类的声音，我……”

　　他重重地喘息着，抚着胸口，有点喘不上气，本就浑浊的眼瞳更加涣散，似乎见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

　　他永远也不想回想起那晚的事情了。

　　当他独自一人行走在矿道中时，那种毛骨悚然的声响包裹着他的耳际，他不敢出声，只能尽量放缓呼吸，借着矿道中的灯光顺着声源向阴影中望去。

　　那似乎是人的影子，又似乎不是，朦朦胧胧的一团雾气飘再空中，其中却传出令人几欲崩溃的咀嚼声。

　　“咔哒。”

　　是他踩空石子的声音，那团无固定形状的雾气顿了一下，在这一瞬间，那咀嚼声也暂时停止，然后是更加令人绝望的发展，他看到那团雾气缓缓蠕动，明明没有脸，杜克却觉得它在看自己。

　　他被盯上了。

　　必须跑，快点跑！

　　当他好不容易迈开灌了铅似的双腿准备拼命逃跑时，却愕然地发现，他的身后也已经被怪物包围了。

　　绝望不过如此。

　　那些是更加邪恶的生物，他们披着长袍，面容苍白发青，一走一动都软绵绵地没有气力，然而若因此便轻视它们就大错特错了。

　　杜克发现，他们的眼中闪烁着好奇有渴望的光，后背的触手状物体蓄势待发，似乎对与他这个傻在这里的人类十分感兴趣。

　　彻底完了。

　　杜克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