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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和方鸿卓第一次相遇是在上巳节。彼时飞花漫天,我无聊倚在洵河边的桥廊上,无意间抬起眼眸,便撞进方鸿卓那双潋滟的眼里,霎时间漫天的飞花都失了颜色,只剩我溺进了方鸿卓潋滟的眼里。?

      至此回家后,茶不思,饭不想,只心心念念的忆起方鸿卓如松如竹的气质,似谪仙般的面皮。终是没忍住,开始时不时去洵河附近候着,望着能再见他一见。

      那时我刚行了笄礼,家里来提亲的人不少,阿爹总让我坐在屏风后一一看过,可我心下早有了较量,这些人里,没一个长得比方鸿卓更标志的。于是便向阿爹撒泼,让阿爹再留我一留。

      也是那段时日,洵河边的醉香楼多了个常客,将军府的大小姐——我。
      却不曾料到,这一等,便是一年。

      阿爹也有些急了,虽然舍不得我,可也怕把我拖成老姑娘。便给我下了最后通牒,一年之内,必得嫁出去。

      我那颗躁动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只憋闷了股气心下叹道,去那么多次也没见着方鸿卓,人家定是没将我放在心上的。终于同意阿爹再去见些人。

      上天却最是爱捉弄人。从前心心念念见不到的人,却在我已经放弃之时,出现在我面前。

      那时我已与魏家有了婚约。那日又恰在花容里挑胭脂,没个合心的,出了花容,打算去花容对面的茶馆吃茶。

      只顾着低头走路,未看前方,却和一人撞了满怀。
      抬头——

      方鸿卓。

      他看着我,眉目间有歉疚之色,问我道:“姑娘没事吧?在下方才只顾着想些心事,没注意到前方有人,只恐唐突了姑娘。”

      我连连罢手,“不曾不曾。”

      方鸿卓见我耳面飞红,许是以为是撞的。抬手正欲摸上我额头,却突然意识到此举不妥,一时手顿住。

      气氛有些微妙。

      好容易再见着心心念念的人,我自是不肯放过这机会的。
      看着方鸿卓,鼓起勇气道:“不知公子名字是何?知道了,他日也好到府上拜谢”,那时只顾着知道他名字,随便找了个借口,不曾多想便脱了口,事后回忆起,羞红了半张脸。

      毕竟再怎么说也该是他道谢不是。

      方鸿卓看我半晌,倏尔勾起嘴角,道:“在下方鸿卓”,说时微微一揖。举手投足间尽是君子温润与端方。

      -

      那日回去后,我便向阿爹旁敲侧击的打听方鸿卓。

      阿爹原也认识方鸿卓,从他哪里我知道方鸿卓出生寒门。但为人刻苦,也是个才俊。

      我心下欢喜,却也不敢跟阿爹明说。只是总无意的向阿爹提起他。

      我向阿爹胡扯,说那日出街遇见偷儿抢钱袋,是方鸿卓帮我追了回来,让阿爹带我去与方鸿卓道谢。

      阿爹拗不过我,只得应承下来,向方府递了拜帖。

      -

      也是这时,慢慢开始和方鸿卓有了接触。我常常找借口约他吃茶,他倒也健谈,每次我二人都能聊上许多。

      他当真是生了张谪仙似的面皮,且不说那皮肤白皙似玉,只一双似垂不垂的眸子,笔挺陡峭的鼻梁,若逢上他抬眸认真看我一眼,我便常常忘了仔细听他在说些什么。一整个人被他精致的脸给怔住。

      私下也常常为此就羞红了脸。每至反应自己似个呆雁般看他,也暗嘲自己没出息,但也总盼着再约他出来。

      我渐渐发现方鸿卓是个我琢磨不透的人。当然,这捉摸不透还仅仅停留在少女对心伤人心意的猜忌。我想他并不反感我,不然为何每次邀约都如约而至,却又有些担心,若是他当真中意我,为何又很少主动邀约于我。

      爱上他,我的心便像一个风筝,任由他随心所欲的拉扯,患得患失。

      有时若是收到他的主动邀约,我能高兴一整晚不睡觉。而若是长久没他的消息,我又渐渐凉了一颗心评判他。我对他来说算是什么存在呢?
      一个不得不应付的跋扈的大小姐?一个万千倾慕他的人中的,可以做个备选的一个?或者,他根本没将我放在心上,一切都是客套?

      想到这里,便又负气起来,暗自责备自己,人家根本没将你当回事儿,你却一个人戏多又烦恼。

      然而当下次再见到他时,看着他疏朗的眉目,弘雅的气质,又忍不住心生爱恋,努力收集一切他可能喜欢我的证据,一点点给自己种下希望。

      许是天性吧,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总有那么一种驱使,使得一个人狂热的爱上另一个人,非这样不可。他的出现打乱了我惯有的生活节奏,无时无刻的,总念着,盼着往后的生活中能出现这么个人。

      我看清风是他,看明月是他,雨落下来,烟花升上去,世间一切美好都与他关联。

      那些从前觉得酸腐的诗词现在却爱不释手,只恨其不够确切表达我的心境。

      我甚至开始在我不了解他的方面想象他,将他变作脑海里最完美的样子。我密切的打听他的一切,然而却又小心翼翼的不敢让他知道我的关注,就像是一场博弈,谁都在旁敲侧击的打探对方的心思,却又不敢漏出一点点关于自己早已芳心暗许的马脚。

      我为他写了许多诗,却又不敢递到他手里。

      我故意在邀约于他的时候约上其他公子朋友,刻意冷落于他,想看他反应。可惜他毫无反应,总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我变得卑微和小心翼翼,变得脆弱和敏感。我等待着他的前进,我想,只要他迈出一步,只一步就好,剩下的路我都愿意完成。

      我一点点小心翼翼试探着,但又害怕被戳穿,或被辜负。却又怕对方一点不知一点不晓。

      然而他始终是一副骄傲的样子,他的一举一动无疑是完美的,但同样带着漠不关心和疏离。似乎一切都可以从另一个他对我毫无兴趣的角度解释。

      于是我也强硬起来,我变得客气而礼貌,不敢再做出一点点示好的举动。因为我害怕,害怕自己的表白迎来的是一场冷嘲热讽。

      那时我还不明白,我们都太骄傲了。放不下架子,内心颤抖,外表却坚硬的等待对方做那个开口的人。

      -
      直到那天,我和他立在挂了雨的回廊边,周遭人声嘈杂,他不知是何时出现在我身后的。很突然的,他问我道:“邹大小姐,莫不是讨厌方某?”

      “何出此言?”我蓦然一惊。

      “只是,觉得罢了。”

      他说这话时看着有些落寞,我却突然慌乱起来,“怎会呢,喜欢还来不及的。”

      说出这话的时候,空气静了静,我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的眼神。

      他却突然你牵住了我的手,我只觉身子瞬间麻了一半,脖子也跟着僵硬起来。像举重千金般,才堪堪抬起头来对上他的视线。

      他在笑,眼里像盛了一汪春水,载着几片悠悠的桃花。那是世上最动人的眸光,我想。

      “原是如此。”

      “什么如此,你对我是什么感觉?”我却突然负气,他总是把话说的模棱两可。

      “方某,早倾心于姑娘。只身份悬殊,再倾心又能如何呢。”他放开牵住我的手,转过脸去,垂下眸子,我只觉周遭的风景也随着他的失落而掉了颜色。

      “没事。你等我,我会跟阿爹说好的。我不想嫁的人,就是死也不会去嫁的。”

      -

      于是我又开始跟阿爹不断说着方鸿卓的好话,然而几次三番的,我那点心思,阿爹又怎会察觉不出来。可阿爹虽是疼我,魏家又岂是好回绝的。只跟我说魏家的叔叔不可以得罪。

      我那时早认定了方鸿卓,又哪里听得进去。整日茶不思,饭不想,跑到阿爹面前闹腾,让阿爹替我把魏家的婚约取消了。

      “阿爹,你是想看着我幸福,还是让我嫁到那高门大户里跟其他女人争风吃醋?阿娘当初和你认识的时候不也只是个歌女吗。可是你们多幸福呢!”我向他哭诉。
      阿爹深了口气,最后叹了叹,道“魏家的叔叔与我是很好的兄弟,魏家的大小子,我也是见过的,一表人才。不过,南儿,你说的对,这是你的婚事,阿爹会帮你想办法。”

      -

      嫁给方鸿卓那年刚满16岁。
      记忆中那夜下了微雨。烛火摇曳,窗花剪影。

      我满心忐忑的坐在床榻上,隐隐闻见桃花的味道,那可是八月。

      正当我兀自想着那桃花的味道源自何处时方鸿卓进了门,带了些夜雨的湿气和一股若有似无的酒香。

      那夜他很温柔。

      雨不知是何时停的,从他的温柔中缓过神来时已经可以瞥见窗外的月亮。
      他抱着我在我耳边呢喃:“阿南,我定不负你。”

      -

      因为有阿爹的扶持,方鸿卓在官场上可谓如鱼得水。

      我们也很是恩爱。他读书,我便掌灯与他共读。他弹琴,我便拾剑给他伴舞。

      然岁月静好总是须臾。嫁给方鸿卓两年后,阿爹去了。

      阿爹走的时候拉着我和方鸿卓的手,将我托付给方鸿卓,并逼着方鸿卓起誓,这辈子不能负我。

      然后阿爹让方鸿卓出门,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了许多话,其中最多的便是与阿娘年轻时候的故事。后来他告诉我,当初顶着压力给我取消魏家的婚约便是因为他知道若是他走了,我在魏家定是要吃亏的,魏家不是一般人家,魏家的公子不可能遂了他的愿,只娶我一个女人。

      他并不想我去跟别的女人争风吃醋。

      阿爹的走是我经历过最深的创痛,他离开那一刻,一股焦虑和孤独陡然在我心中升起,似乎周遭万千的敌意都在瞬间向我涌来。

      我努力忽略心中的不适,只是愈发的依恋方鸿卓起来。日日盼着他下朝回家,那时我几乎感觉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

      世事难料。

      这天下终究是皇帝的。幼帝长大,开始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朝中结党私营的不在少数,方鸿卓树大招风,皇帝第一个盯上的便是他。

      那日我仍坐在房里发呆。前面看门的小厮忽然跑过来,告诉我外面来了好多官兵。

      后来我知道,方鸿卓被贬了,贬到西北。

      只来得及拿上阿爹的牌位,我就和方鸿卓一起去了西北。

      一路北上气温逐渐转凉,这是我在京城以外度过的第一个冬天。

      京城的冬天虽也冷,但屋里总处处烧了路子,从前没有感觉。出了京城,我才第一次知道,冬天是可以冻死人的。因为那一路上都是新或旧的枯骨。

      很多时候我卧在马车里,浑身僵硬,手脚都冻得发紫。脚上也因为新生的冻疮奇痒无比。

      最冷的时候知觉已经不明显了,青天白日的,我突然觉得很疲倦很疲倦,只想睡上一觉。方鸿卓把我抱的紧紧的,告诉我不能睡。

      他不断跟我说着话,还告诉我其实我们第一次遇见是在洵河边上,他对我一见钟情。

      我迷迷糊糊间听见了,却觉得他在骗我,不然为什么我后来去洵河看了那么多次也不见他。

      不过因为方鸿卓,我终是熬到了西北。

      方鸿卓向来是个及聪明的人,这意味着就算是在西北,他也能混得风声水起。

      他去见了陆峰林。陆峰林掌管西北兵权,镇守一方。而对他来说,最大的困扰就是频频来犯的匈奴。

      -

      从前阿爹教我识字,却并不给我看些女德女戒的书,而是由着我看了许多他书房里的书,他是将军,其中自然少不得的便是兵书。也正因为看的兵书多,我明白方鸿卓在谋略方面有多厉害。

      事实也的确如此。靠着给陆峰林出些打击匈奴法子,方鸿卓很快得了陆林峰青眼,成为陆峰林的一个幕僚。

      有了陆峰林的照顾,我和方鸿卓的日子渐渐好过起来,虽比不得往日在京城。但我心下也满足。

      -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渐渐适应了西北的天气。习惯了它荒芜和风沙。

      我试着不去思念京城,学着去发掘一个陌生的地方的美。远离了京城那时候的灯红酒绿,这里的日子开始过得很慢。我失去了从前优渥的生活条件。

      一切再也不是那么理所当然,我开始洗衣,烧饭,和邻里唠唠家常,她们总羡慕我找了个好相公。

      一切都安稳行进着。只有一件事并不遂愿,和方鸿卓成婚五年,我始终没有身孕。

      看得出方鸿卓是极想要个孩子的,毕竟常见逗弄家里下人的孩子,眼睛里满是慈爱。

      我心下也有隐隐的担心。方鸿卓找来了大夫,大夫说我从前落下病根,体质并不易受孕。

      方鸿卓拉着我安慰道:“阿南,没关系的,孩子总会有的,我们还年轻。”

      我心下则愈发是愧疚和担心。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我承认我很害怕,害怕他找外室生孩子。于是便天天捏着鼻子喝难闻的汤药补身子。

      和方鸿卓成婚第六年后的某天,看着桌上的美味珍馐,突然就觉得恶心,干呕起来。方鸿卓忙找了大夫来看。

      我有孕了。

      我看见方鸿卓有一瞬的怔愣,随即抱着我在我耳边柔情的说,“谢谢夫人”。我感觉心都化了。

      有时我觉得奇妙,一个生命里包涵着另一个生命,那可是另一个生命,另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属于我和方鸿卓的血脉。

      于是我也对这个孩子生出无限的期待来。

      -

      上天想与一个人作对的时候,任谁都是招架不住的。

      那是个溽热难熬的夏日,我有了我的第一个孩子,可马上又失去了这个孩子。那天我正睡着,突觉腹痛难忍,身下一阵热流涌过,我隐约觉得不对劲,急着大叫方鸿卓。

      这才想起他不在,又叫丫鬟翠儿来,可一切都晚了。再醒来时,微微隆起的肚子已经瘪了。

      阿爹走后我再没流过泪,但那次却是不受克制的流,一滴接着一滴,我想止住,
      泪水却愈发汹涌,最后我掩面痛哭起来。

      方鸿卓回来得有些晚,但他已经知道了消息。
      他上前搂住我,嘴里念道:“阿南,别这样,孩子没了再生一个就是。”

      我抬眸看方鸿卓,有些癫狂的对他道:“鸿卓,你等我,我知道你爹娘和你都想要个孩子。可我的肚子不争气啊!你不要找外室好吗,不要找别的女人。”

      他抱着我,连声安慰:“好好好,阿南别担心,我不会找别的女人。”

      我却依旧不依不挠的央求他,方鸿卓很有耐心的哄着我。

      春去秋来,又一年过去了。

      方鸿卓官升的快,应酬也更多了。

      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变化的呢?其实也不是全然没意识,只是从前总刻意去忽略罢?从那顿饭开始。

      那不是方鸿卓第一次叫人来家吃饭,我向来是参与的,听着他们的谈话,时不时给出一些看法。那总是我习惯的相处模式,因为从前在京城,我总是这样和阿爹,和我的朋友们相处。

      那时他们说的话题大概又是如何被匈奴抢劫了,他们打算如何偷袭他们云云。

      “为什么一定要做敌人呢。不如就放界让他们下来,给他们一些好处,让人家起码有一些生存的道子,这样逼紧他们,狗急了还会跳墙呢。搞得边界关系这样紧张又是何必?”

      然而方鸿卓突然放下了筷子,他沉着一张脸,我感到很陌生,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对我。那大概是他对付下属的方法,建立威信的表情,只是那天,他将他用到了我身上。

      “阿南,去里面吃。这里不是女人说话的地方。”

      我感到难以置信,泪花止不住的打转。他的表情似乎再告诉我,若是下一秒我不照他的做,他就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我打一顿。

      于是我放下碗筷,转身走了。

      我在房里抹了很久眼泪,那是我头一次,头一次觉得他是个如此糟糕的人。我甚至开始后悔,开始埋怨。我从没有受过那样的委屈。

      然而晚上他进到我房里,像个没事人一样,对白天到事闭口不提。只是温柔的爱抚我。

      “你是不知道那些男人看你的眼神。我不想你这么被看。”他一边说一边轻咬我的耳朵。他很温柔,似乎事情就是这样便可以揭过去。

      我负气一把将他推开,耳尖残存他的温度渐渐褪去。他的眼神凉了下来,借着昏黄的烛火居然有些触目惊心,我不由咽了口唾沫,不去看他。

      他抓着床上的衣服便转身去了。走之前跟我说道“邹南,你可想清楚了,你现在可不是什么大小姐。”

      我跌坐在床上,有什么东西在分崩离析。是我错了吗?好像是的,我不明就里,但愈发觉得错就出在自己身上。我抱着膝盖做了一夜,第二日起的很早,抬着他最喜欢的皮蛋瘦肉粥便去找他了。

      书房里的灯还亮着,推门进去时他正掩卷沉思,看见我后微微笑了笑。

      “昨天的事——”

      “不说这个了。”他打断我,然后端过粥去小口的喝着。

      我呢,我只能顺着杆子爬下去。我有什么资格生气呢,终究是寄人篱下,于是只能不再挂念此事,默默让它去了,不再多想。

      然而终究是留下了疤痕,总有莫名的惴惴不安。

      事实证明,女人的直觉总是准的。我终见到了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和方鸿卓当真是像,像的我想自欺欺人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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