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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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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弦带着一碗亲自熬的药来时,戚杳正躺在榻上安眠。
深冬时节,殿内叶弦吩咐过不许生暖炉,但姜国今年的冬来得太凶,室内也冷的砭骨,所以殿内门窗禁闭。
那碗刚熬好的药便热腾腾地往外散着苦味。很快整个殿内都被一股清苦的味道缠绕,又冷又苦,叶弦藏在宽大长袖里的手被攥得紧了紧。
躺在榻上的人看着睡得很安详,只是格外瘦弱苍白。戚杳身上盖着一层不太厚的锦被,只露了头在外面。
他的眉眼和小时候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其实是个很温柔的面相,睁眼看人的时候更明显。但双眉很长,又习惯皱着,所以又带了几分严肃和倔强。他刚从沙场上回来,辗转多日,没有好好休息。如今眼下淤了很明显的青紫,看上去憔悴的很。
见人呼吸匀长,以为他睡的沉,叶弦便没有叫醒他。他在榻旁站定,低着头细细打量着这位戚家军的年轻统帅。
但当灯火下叶弦的影子覆到脸上的时候,戚杳几乎是立刻便睁开了眼。
眼中一片清明,不像是熟睡而醒的样子。他睁着眼与叶弦对视了一会儿,或许彼此都想说些什么,但又都选择了等对方先开口。于是殿内一时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不知道是哪处的窗没关紧,殿内溜进了一缕冷风,吹的烛火跃动,光影下人的神色变得模糊,只剩下眼中的一点光了。
良久,还是叶弦先开了口。
“怎么不喝药?”
“陛下既定了臣谋逆死罪,为何还想臣活着?”
叶弦在榻边坐下,“你在怨孤?”
“臣不敢。”戚杳垂下眼睫,显出一份恹恹的样子。
叶弦静静看着他,又问,“让你退兵为何不退?”
这话大概触到了戚杳不愿提及的某处,只见戚杳眉飞快地皱了一下,他抬起眼皮瞥了一眼窗外值守的人影,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陛下要保一人的命,臣要保的是全营将士的命。如何能儿戏?”
叶弦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了一眼,再收回时眼底漫上了一层阴鸷。他冷哼一声,端过仍热的烫手的药,他舀起一勺,吹也不吹便送到人嘴边,一声不吭示意戚杳快点识相地喝了。
但戚杳一向脾气倔,他淡淡地看了叶弦一眼,之后便转过头去不再理人。
这下彻底耗尽了叶弦的耐心。他把舀起的那勺倒回碗里,捏着戚杳的下颔逼人转头过来,冲外边喊道,“来人!”
门外值守的人很快来了,叶弦捏着人下颔,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喝道,“过来给孤把他嘴撬开!”
那厮被叶弦喝住,一时不敢上前。床上躺着的可是戚大帅,虽说戚家近来遭了变故,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怎么敢……
叶弦不知生了多大的气,这仅片刻的迟疑便让他暴跳如雷,他吼道,“聋了?!”
那人最终不敢在叶弦面前抗旨,便只好尽量快地挪到床边,刚做好心理准备拿着勺子颤巍巍地伸出手,便听一阵锁链的轻响,戚杳抬起右手挡了一下。那人便趁机从善如流麻麻溜溜地收了手,在床边恭敬地站着。
戚杳的那只手垂在床边,在腕间玄铁镣铐的衬托下白的格外显病气。五指指尖大概被冻着了,泛了一点红。他正对上叶弦的双眼,轻声叹道,“陛下何必吓他——”
叶弦眯着眼不说话,瞅准了戚杳张嘴的时机,拿着药碗就往人嘴里灌下去。
其实药是他亲自熬的,之前热到烫手的瓷碗也是他一直拿着,他很清楚药的温度。但他在戚杳面前气急的时候总是很容易做出些不计后果的事。
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药即使在四处泛冷气的偏殿里放了一阵子却也依旧烫人。叶弦抓着戚杳下颔往里灌的时候,过热的温度刺的戚杳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往里偏过头去,溅出了一大滩药汁。有一部分扑到了叶弦手上,很快就在他手上显出一大块红痕。
叶弦却仍不肯罢休,硬把人掰过来,偏头对那个侍卫道,“滚上来把他摁紧了!”
另一边自己左手用劲把戚杳头抬起一点,不管不顾地往里灌药。但戚杳偏就不肯咽下去,倒进去整碗能洒出来半碗,最后双眉一皱,在那侍卫刚要出手摁住他的时候抬手直接掀翻了药碗。
窗外是一轮圆月普照无声,殿内瓷碗坠地的清脆响声和着锁链碰撞声显得分外刺耳。许是方才挣扎时有药汁呛进了气管,戚杳转过头去闷咳了好一阵。
门外的侍卫听见响声以为陛下有碍,接连而入,带刀在榻侧围了一圈。
叶弦余光瞥了他们一眼,随即气得拂袖而起,怒道,“把碎瓷片收拾了,然后全都滚!”
“可是陛下……”为首的那人似乎不放心,上前欲言又止。
叶弦偏头瞪了他一眼,冷笑道,“怎么,姜国天下不姓叶反姓戚了么?”
那人如蒙玄雷,当即便带着人退下了。
等人都走了,把殿门合上,叶弦才在片刻的冷静之后觉出了几分裹着冷汽的寒意。他走上前垂眸看着一言不发的戚杳,片刻后扯着人的衣领将人往外拽了些,却在被扯松的衣襟下看见了一圈格外扎眼的勒痕。
方才的药多是洒在了戚杳身上,烫出的红痕一路从嘴角蔓延到了大半个脖子,在他没有什么血色的皮肤上尤其显眼。但更显眼的还是那一圈不知什么时候弄到的、至今甚至还有些肿胀的勒痕。
叶弦脑中突然一片空白,手下意识地往下又探了些,想拨开原本掩得严严实实的衣襟,看看底下还藏着什么他看不到的伤痕。
“陛下何必动怒呢。”
戚杳的右手在被子里抓住了叶弦的手,止住了他的动作之后便触之即收。又用左手将领口重新掖好,抬眸淡淡地看着叶弦。
他的眼里存着依稀灯火的光亮,在满殿凄寒中无声对他说,没事。
叶弦与他对视着,静了片刻,最终深吸了一口气,收回目光直起身,狰狞着面孔沉声道,“戚子满,戚家只有你一个种,戚长恩谋逆的事你敢说不知情也无人敢信!你若不好好吐出点东西来,不但孤不会让你死,姜国上下也没人肯让你死。你且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