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泽沽

1、蝉

　　蝉

　　少年喜欢画画，画的总是水墨江南，浅淡温柔，但画中总有说不尽的离愁别绪 。
　　七月，他家窗前的一只蝉，因为台风落下。落在了他的画上，恍然间不知道悟出了什么，成了精。
　　蝉成了人，茫然无措。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成精了。

　　少年打开门，看见一个温润儒雅的公子站在门前，斯文秀气，就像村头的教书先生。
　　“…先生？贵姓？”
　　蝉不知道少年为什么这么喊他，但他还是接受了。“我姓蝉，近日漂泊在外，无处安生，不知可否借住几个月？”大道之中，因果循环，少年是因，使他开了灵智，化了人形，自然就有了果。
　　“禅先生？承蒙先生不嫌弃，左右我家院子也只有我住，若是实在无处安身，便与我同住吧。”

　　“禅”先生在少年家住下了，他看见少年每天晚上画画，白天出门。

　　“禅”先生有一日看见少年满身是伤的回来，身后有人喊“父债子偿。”
　　少年的父亲是个赌鬼，惹了人被打死了，母亲与其蹉跎了一生，油尽灯枯。少年卖画为生，为了养自己，没钱了。

　　“禅”先生觉得自己不能那么没用，学会了做饭洗衣。但其实做的并不是那么好，他只擅长打洞。

　　“禅”先生很内疚，但是少年说，没事，大不了我再多画些。
　　少年看着他时，眼里总闪着光。

　　明月当空，疏影横斜，窗外是一片蝉鸣。

　　少年日日都很开心，有生以来，他怕是再没过过这么快活的日子了。但他也知道，先生不是人。

　　先生从不与他一起吃饭，每天早上都在收集露水，还经常见他在树上挖洞。他很讨厌蚂蚁。以及，他看见先生为死去的蝉收尸。
　　他姓蝉。
　　少年知道了，将这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埋在心底。

　　九月份了，这么一瞬，少年发现先生的疲倦，他忽然想起来，蝉的生命就要到尽头了。
　　他翻遍了资料，可是他无能为力。
　　山野精怪不都是能活成百上千岁的吗？
　　为什么先生却要死了。

　　但出乎意料的，先生很豁达，他告诉少年，有得必有失，既然已经有所得，那么有所失也无妨。
　　少年问，先生得到了什么？
　　先生不语，只是看着他，笑得很温柔。
　　少年的心脏蓦得跳了起来，他好像发现先生也喜欢他。
　　秋夜的月很圆，梧桐叶子又落了一地。
　　少年很开心。

　　有一天他在门口的梧桐树下，看见了一只死去的蝉。平日里，先生都会在他看见之前将他们埋起来的。可是今日先生睡得很沉，差一点就要长睡不起了。

　　先生勉强睁开眼，笑很苦涩。

　　他突然说，想见见冬天是什么样的。
　　他没见过冬天，也想象不出冬天。春夏秋他都可以想象，但是冬，他不知道雪是什么样的，不知道死亡与新生是如何交汇的，不知道世间万物是如何轮回的。总是有些遗憾。

　　少年才想起来，他画过的唯一一幅雪景，在所有画的最底下。雪盖住了一切生机，人间苍茫，是一片死气沉沉。那画让先生遇到了少年。

　　先生看到了，也找到了他一直追寻的果。是冬天，也是死亡。
　　先生想，这是宿命。
　　可是他不只有宿命，在此之外，至少他还有少年。

　　到底是成了精，寿数有所延长。尽管一日日活得很辛苦，至少还能看到冬天的雪。

　　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先生坐在少年日常画画的椅子上，雪是那么漂亮，惊心动魄的美。死亡却是细水长流，一点一点。他看见了自己在地下的十七年。
　　他那么努力的活下来，大概就是为这最后的几个月吧。
　　他让少年再有了生气，他用自己的温柔为少年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让他脱离苦海而回到人间
　　先生闭上了眼睛。变回了一只蝉。
　　值了。他想。

　　少年把他放在窗台上，仿佛他还未没有死去。
　　蝉的眼睛一点点变成金黄，仿佛夏日的炽阳。

　　少年在画上添了几笔，正是冬末春初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