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梦想还是面包？ ...
-
有谁说过，学生时代的时间最经不起挥霍。
记忆还停留在刚开学的春日，转眼就来到了冒着暑气的夏天。
高一学生对夏天的第一印象不是高考，而是空调凉爽的滋味。
一中作为市重点，财大气粗，每个教室都安有两台中央空调。为了学生们心无旁骛投入学习，空调整个夏天都保持高负荷运转。
但是这种空调有个弊端——因为是挂式制冷，坐在空调正下方的同学就遭了殃，往往是靠窗的同学依旧汗流浃背，空调下方的幸运儿已经身处冰天雪地瑟瑟发抖。
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的高一学子没有经验，一连病倒好几个后，大家穿外套的穿外套拉拉链的拉拉链。
更奇葩的是，齐明聪把自己午睡的小被子带进了教室，当做披风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被张sir diss了好多次也不加悔改。
*
等校园广播的歌单变了，每天中午一首《最后一个夏天》，许灵柒才意识到，离高考就剩两周了。
身边走过的学姐学长多数捧着小册子低头默念，来来往往的人群依然井井有序，和以往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同，别离的伤感都被即将到来的大考冲淡了，所有毕业生都在抓紧时间做最后冲刺，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感慨那细腻的情思。
这歌是放给他们听的，当事人没有心情，若有所失的就变成了遥遥无期的追梦人。
许灵柒第N次在本子上写下“青春已逝，旧日别离”的伤感，即使她正当年少。
那个年纪从来没有想过青春真正结束会怎样，所谓的感慨与伤怀只是文字的牵强附会。站在繁花似锦的年少感春伤秋，其实不过是一种炫技般的抒情，带着点骄矜，带着点故作成熟的老成。
我们幻想着明天就能长大，但其实心里清楚，能够这样幻想的日子还有很长，于是理所当然地浪费。
高考离他们还太远，最近的期待不过是一场短暂的暑假。
*
分科通知颁布了，学校要求每个人在暑假补课前一个月，也就是六月中旬上交申请表——只限于想学文的学生，理科默认不变。
厚厚的一摞申请表由丹姐交给学习委员保存，想学文就去领一张，填上自己的姓名和班级，以及申请的原因，由学校盖章定论。
就像是和未来的自己签订一份契约，不知道前路是什么，跌跌撞撞的豪赌一把。
许灵柒暗暗观察了几天，并没有看到主动去领申请表的人。
一天放学，趁着没人许灵柒偷偷向学委要了一张，一问才知道已经有人领过了。
和自己一样，偷偷摸摸的，在一切盖棺定论前，不想让别人知道。
那两天分科的讨论随处可见，有人坚定不移选择理科，有人蓄势冲冲想学分科，也有人反复辩驳文与理各自的优缺点，力求站位客观，每个人都说得有道理，都是基于实际情况做出最适合自己的决定。
许灵柒没有咨询任何人，只把这件事告诉了老赵。老赵听到她想学文，第一反应是：“想学文科，那就去学啊！”
许灵柒绞了绞放在大腿上的手，“老师您是中文出身的对吧？”
老赵点头，“没错。”
许灵柒更紧张了，眼神左顾右盼就是不敢直视他，“那，老师您看，我以后也学中文可以吗？”
老赵笑道：“有什么不可以的？”
许灵柒不好意思道：“中文，是不是需要看很多很多的书啊，文章也要写的很漂亮……可是我，名著看得不多，作文写得也很一般，我……”
老赵笑了，“读的书不多那就去读啊，文章写得不好那就去练啊，没有人生来就会写作，那些名垂青史的大文豪，也是一点一滴积累练习而来的。”
这些道理许灵柒都懂，可还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可是文学这种事情，还是要看天赋的吧，说不定……我就是没天赋的那种呢？”
老赵善意的笑道：“如果你真的没天赋，你会放弃走这条路吗？”
许灵柒想了想，摇摇头，“不会。”
“为什么？”
许灵柒挺直了脊背，“因为我喜欢它。”
老赵从一堆作文纸中翻了翻，翻出了许灵柒的作文，鲜红的“52”映入眼帘，学生自评的地方，写满了许灵柒的“创作谈”，正文1000+，“创作谈”400+。
和老师一起看自己的作文是件有点尴尬的事情，许灵柒瞅了一眼，看到红笔勾出的错别字，一股热气窜上头顶，眼神死死盯住分数栏，用实际行动拒绝公开处刑。
老赵用笔指着写得密密麻麻的“创作谈”，“你写下这些文字的初衷是什么？”
许灵柒看了看，就像批改正文一般，有些地方也画着波浪线。
她道：“这些是，我写这篇作文最初的想法，我就是想把它们记录下来，不管老师看不看，就……很想写，即便是写给自己，我也很想写！”
没有把它当成额外任务，写的很尽兴，也很开心，感觉不到劳累，甚至很雀跃。
“我看到你说你这篇作文写了三次，初稿一次，修改一次，又誊抄一次，在做这些的时候你是什么感受？”
许灵柒回忆那时的自己，初稿时的挥洒自如，修改时的字斟句酌，誊抄时的一笔一划，转眼就是一下午，中指指节被笔压得生疼，手腕酸痛，稍微揉一揉，然后继续下笔，精神高度集中，几个小时和文字们你追我赶，就像是一场游戏。
很累，但完成的时候，那一刻的满足感是什么都不能替代的，这也是在繁重学业中为数不多能感受到快乐和存在感的时候了。
许灵柒道：“很快乐，在做这些的时候我觉得我是整个世界最快乐的人！”
老赵把作文纸又放回全班的作文中，喝了口茶，“那就是了，读书写作都是让自己快乐的事情。天赋很重要，却不是唯一。要说什么是永恒不变的，那就是热爱。既然你已经拥有了这项最宝贵的能力，为什么不能去追逐你的梦想呢？”
许灵柒仿若醍醐灌顶，站了起来，“老师，我明白了。”
老赵眯眯眼睛，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出来了，“最近在填申请表吧？去填吧，写上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
“我是高一四班的许灵柒，申请转入文科班……”
许灵柒填好申请表，一遍又一遍摩挲名字的位置。
“许灵柒”
这不是她第一次写下自己的名字，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正式，都要庄重。
旁边家长签名的位置空着，许灵柒几次想要伪造签名，先斩后奏，但犹豫后还是放弃了，这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她必须要和家人商量好，否则后患无穷。
学文是让自己充满动力的事情，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快乐让妈妈生气。
她还太小，需要家人的鼓励和支持。
*
周末把报名表带回家，不出意料又是一场世界大战。
叛逆期过后，许灵柒很少和何颜这么吵过，她知道何颜固执认死理，平常都尽量灵活变通。
何颜也不是纯粹爱吵架的人，只是脾气上来了容易较真，火消了过去了就好了，所以平日里家里的氛围还算和谐。
这次吵起来的源头在于何颜完全听不进许灵柒的话，只是一味要她学理。
而许灵柒又着急上火——没有家长签字那张申请表只能算是一张废纸！
苦口婆心却怎么也说不动老妈，越说越急越说越气。
矛盾上升是在何颜一气之下撕了申请表之后。
许灵柒看着从中间分开的申请表，感觉自己的心也被活生生撕成了两半，那些冲动和憧憬都在灯光和浮尘下化为了泡影。
许灵柒一把抢过皱巴巴的两半纸，朝何颜吼道“你做什么！”
何颜也是急火攻心，撕完就后悔了，可是看着女儿这副质问的模样又不由气上心头，“不许学文就是不许学文，你给我去安安心心学理，别再想这些有的没的！”
许灵柒气得眼泪都下来了，“你凭什么否定我的梦想？！”
何颜指着她，气得手指都在打颤，“什么梦想不梦想的，你和你爸一样，就是喜欢痴人说梦！”
许灵柒愣愣的看着火冒三丈的妈妈，好像不认识她了，眼泪模糊了视线，啪嗒啪嗒往下掉。
何颜也意识到自己话重了，抽了张纸想给她擦眼泪。
许灵柒挥开她的手，何颜怒道：“把你眼泪擦了！”
许灵柒用手背把眼泪一抹，拿着手机，飞速穿好鞋就往外跑，何颜穿着拖鞋想往外冲，跑了几层楼梯没追上，许灵柒喊道：“别追我！”狠狠把楼下防盗门一摔。
何颜被摔懵了，愣愣的站在原地还真没追上来。
许灵柒漫无目的地向前跑，泪水落在地面上，隐藏在路灯的阴影中。
等跑出了小区，她才体力用尽，弯下腰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哭声都压抑在嗓子里。
不知哭了多久，皮肤被泪水蛰得生疼，她摸摸脸，一手湿润，胡乱摸出口袋里的卫生纸，狠狠地擦了擦脸擤擤鼻涕。
抬起头看到身边人来人往，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虽然只是一点点探究的眼光，一闪而过，虽然黑暗是层天然的保护屏障，她还是尴尬的把脸往头发里埋，似乎这样就能保护自己，不让心情外露。
初夏的风凉爽又和煦，空气中飘来烤肉的香气，许灵柒抽抽鼻子，摸了摸有点刺痛的胃——平时这个时候香喷喷的饭菜都已端上餐桌，妈妈会不住给她夹菜，满满的垒得跟小山似的。她只需要大快朵颐，填饱肚子，思考最多的问题不过是吃完饭要做什么。
许灵柒坐在药店外面的长凳上，就着店内的灯光，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一切都隐藏在黑暗中，模模糊糊只剩下影子，远处五颜六色的彩灯在树上忽明忽灭，有小孩子牵着爸爸妈妈的手走过，留下一串笑声。
许灵柒愣愣的看着，幻想着自己就是那个孩子，左手牵着爸爸，右手牵着妈妈，蹦蹦跳跳，无忧无虑，为了一个甜筒奶声奶气撒娇。
她突然想念远方的爸爸了，距离上次通话有一个星期了，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些疲惫，却依旧笑着问她吃了什么最近过得好吗，她和爸爸聊了好久，听他说项目做到第几期去哪里出差今晚住在哪里，一言一语都是满足和幸福。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她才察觉时间过去的好快，关于电话的内容记不清多少了，唯独记得爸爸带笑的声音——为自己喜欢的事业付出努力和时间，那是一种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许灵柒打开屏幕锁，点开通讯录，电话拨了出去。等了几秒，对面接通了。
“喂，小柒？”带点疑惑的声音透过电流的沙沙声传来。
“爸爸……”话一出口，许灵柒就哽咽了。
“怎么了小柒，哭了？”许睿格急道。
许灵柒抹抹眼泪，“没有，就是好久不见有点想你了。”
许睿格爽朗的声音传来，“这次的项目快完成了，你生日前我就回来，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我现在在杭州，带点这边的特产给你好不好？”
爸爸要回来了！许灵柒一下子开心起来，“真的吗？”
“真的，没赶上你去年生日，今年一定全部补上！这里的特产藕冻味道不错，我买了所有味道，还有各种花花绿绿的糕点，哦对了，我还买了一盒原装的龙井茶，不知道你妈爱喝不爱喝……”
听着爸爸在耳边絮絮叨叨，许灵柒的心情渐渐放松，和他闲聊了起来。
“西湖是不是很大啊？”
“作为公园是挺大的，景色也挺漂亮的，还不要门票，什么时候带你过来旅游。”
“湖中真的有亭子吗？”自从学过《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就牢牢的刻在了许灵柒心中，那么洁白，那么纯净，天堂的花朵落在人间，山河安稳，波澜不惊。
她做梦都想去看一场湖心亭的雪。
“有，要坐船才能到，我没来得及去，下次和你们一起去！”
“白天人多吗？”
“最近是旅游淡季，不算多。”
“爸……”
“嗯？”
“你这次回来，还出去吗？”许灵柒问得忐忑又艰难。
那边沉默了半晌，道：“当然，还要工作。”
“那你，有没有想过调回来工作？”
何颜在家里总是念叨：明明能回来工作偏要在外面跑来跑去，一天真是吃饱了撑的，连家都不要了！
“小柒，你知道我是建筑师。”
“嗯”
“工程当然要实地考察后才能更精确完美，再说，看到一座自己参与设计的高楼拔地而起，从打地基到建设成型，那是一个多么让人满足的过程！比坐在办公室里远远看着有成就感多了……”
许睿格开始夸夸其谈，每次谈到自己的工作，他就像是小孩一样，兴奋又快乐。
许灵柒耐心听他说完，问出了心底最想问的那个问题：“爸，你是怎么看待你的工作的？”
许睿格笃定道：“梦想。”
梦想？
是啊，梦想。
有一个东西，你为它痴迷，为它发狂，为它付出一切，呕心沥血却甘之如饴——
那就是梦想啊。
也只有梦想，那么遥远，又那么美丽。
纸页翻动的声音传来，许睿格突然道，“小柒你等一下，我记个数字。”
等了有一段时间，许睿格才回来，“不好意思啊小柒，刚才收到了新的测量数据，我怕忘记就第一时间记下来了。”
“没关系没关系！”许灵柒顿了一下，道，“爸，这么累你后悔吗？”
许睿格喝口水润润嗓子，道：“追逐梦想有什么后悔的？”
是呀，追逐梦想又有什么后悔的？
许灵柒一下子恢复了力量，清了清嗓子，骄傲宣布：“我也有自己的梦想！”
“什么？成为作家吗？”
许灵柒脸一下子红了，看来小时候写写画画给老爸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差，差不多吧，”她含糊道。
“很好啊，那你就要努力读很多很多的书了。”
“嗯，”许灵柒自顾自点点头，“为了实现这个梦想，爸……我想学文。”
那边沉默了几秒，道：“这是你深思熟虑的决定吗？”
“嗯！”许灵柒重重点头，“是的，我深思熟虑过了。”
“那就学吧，”许睿格笑道，“不管学文学理，只要你努力去学就好了。”
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让许灵柒一下湿了眼眶，她咬咬下唇，道：“可是，妈妈不让我学。”
许睿格讶然，“为什么？”
“她说学文没前途，说我的梦想是痴人说梦……”终于有个地方能宣泄委屈了，许灵柒的眼眶又红了。
“你妈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老爸？”
许睿格显然生气了，说完这一句，用了好长时间才平复怒火。
“小柒，我和你妈的观念没法调和，她想让我回来坐办公室守着家，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她想让你去学理，因为她认为这是最适合你的路——一切都是她自以为是的理所应当！从很久以前我就和你妈吵，一直吵到现在，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但是你读文这件事，我百分百支持，别管什么其他的，大胆去做吧，这次爸爸做你的后盾！”
许灵柒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泪水还挂在睫边，带了点不确定，问道，“真，真的？”
许睿格笃定道：“嗯，我去和你妈说，你安心学习就好。”
许灵柒谨慎道：“你们不要吵架。”
许睿格表示尽量不热血上头，道：“我尽量，摆事实讲道理，希望你妈这次不要那么固执。”
许灵柒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千万不要吵架啊。”
许睿格开玩笑道：“你怎么这么护着你妈啊？”
然而许灵柒接下来的话让许睿格愣住了，只听她说：“因为，妈妈一个人在家，也很不容易啊。”
两个人又聊了几分钟，突然何颜的电话切了进来。
“爸，我妈来电话了，先不说了，拜拜。”
“拜拜，在学校好好学习，别多想。”
许灵柒应了一声，慌慌张张地挂断电话，接通何颜的电话。
“回来吃饭。”
许灵柒不知该用那种语气面对何颜，就没应声。
那边强压着怒火，道：“先回来吃饭，吃完了再说分科的事。”
这话的意思是，分科的事还有的商量？
许灵柒急忙道：“好，就回！”
何颜在那边念叨：“吃什么吃，饿死算了，也省得成天气我！”就挂断了电话。
许灵柒站起来，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双脚，刚才坐的姿势不舒服，从脚到小腿都处于半麻状态，这么一动，感觉更苏爽了。
许灵柒龇牙咧嘴的缓了缓，然后攥紧手机，往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天边悬挂着一弯月牙，周围散发浅浅的光晕，被路人一打量，又害羞的隐没到云层中去了。
就像是归巢的鸟儿，在柔软的棉被里酣眠。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梦想还是面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