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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无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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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楚轩回宣州,再也不要回来。”
“我跟你不过逢场作戏,你不必太当真。”
“要么跟我回釜川,要么我就勒死他!”
“他快死了你没看到吗?!”
恍惚间,顾渊看到了江弈安的嘴唇上下开合。
江弈安说,我跟你走。
顾渊从混乱的梦境中惊醒。
“呼呼……呼……”胸口上下强烈起伏,他似乎感觉自己全身发紧,一抹额头边还有没干的汗渍。
没回神的这一秒,他还以为自己依旧停留在那个冷清的冰洞里。
顾渊喘息着,鞭子在自己脖子上的触感还历历在目,他伸手摸了摸脖子不禁道,“我……我还活着?”
脖子上的纱布整齐地裹在上面,此时顾渊五感慢慢恢复,便才嗅到身上那股浓浓的的中药味。
门被推开。
“师父,你醒了?”楚轩看到他有些惊讶地走进来。
顾渊看着楚轩:“江弈安人呢?”
“江大哥……”
“我跟你说清楚,你这次必须把人参给我,你要不给江弈安得跟你拼命。”
“季兄,我都说了除非弈安兄开口,否则这东西是千万不能拿出来的。”
“废话少说,你到底把人参藏哪儿了,快先拿出来。”
“哎!季兄你要归要,摸我做甚?你别这样,你我刚直男子,这些动作可不大雅光……”
“少贫嘴!我刚刚不还看你藏兜里了,在哪儿呢,快点拿出来……”
“哎季兄你摸到我……”
顾渊:……
“江弈安呢?”顾渊不想管其他的。
“江……”
哗——
门被一下子用力推开,楚轩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顾渊和楚轩同时转头,就看到站在门口拉扯的曹殊和季子雍。
“这……”曹殊有些惊讶地扇着风道。
“什么这的那的,你要不给江弈安回来得跟你拼……”
“他又醒了。”曹殊道。
季子雍转头一看:……
“季师兄,江弈安呢?”顾渊皱着眉。
“江—弈—安?”曹殊对顾渊这个称谓有些惊讶,“你竟然敢……”
季子雍戳了曹殊一拐子插嘴道:“师……不是,顾渊你听我说……”
“江弈安他是不是被阿洛带走了?”
“谁?”曹殊和季子雍同时惊讶。
“阿洛,等等,那天是你把我带回来的吗?”顾渊看着季子雍。
季子雍点了点头:“你是说伤你们的人是阿洛?”
顾渊道:“那日我跟江弈安被阿洛偷袭,我昏迷前只有阿洛和弈安在场,弈安说……他说阿洛练了什么禁术?”
曹殊笑了笑:“怪不得。”
“什么意思?”季子雍奇怪地看着他。
“你们有所不知,釜川禁术需要两人双修,萧暮笛和那个什么小洛的功力之所以突飞猛进,我猜或许与她们修炼禁术有关。”曹殊认真解释说,“如今她可以和江弈安打个平手,甚至搞点小动作还能让江弈安受伤……这确实说得通。”
“可禁术不是都被仙门都禁止了吗?当年她一个弟子,怎么可能修习这种东西,我想渝远仙尊也不会……”
曹殊饶有深意地看着季子雍。
季子雍一惊:“渝远仙尊身殒不会是……”
曹殊道:“以前我听我爹跟段洪提起过,这仙门禁术之所以是禁术,一是因为能够修习的就没有几人,二则是因为威力极大,能助人一步登天,因此容易被私心滥用。萧暮笛或许体质极佳,渝远私心深重这才以身试险,至于身殒的话……就不得而知了。”
他继续道:“照顾渊所说,如今看来阿洛便是这釜川禁术的最佳人选之一,没了渝远,萧暮笛阿洛照样能成,若是成了……功力恐怕还得在我爹之上。”
季子雍道:“那既然如此,这阿洛出现得也未免太巧合了些,萧暮笛上哪儿去找这么个体质极佳的人?九境就那么一个渝远,萧暮笛作为她的血缘自是能理解,可这阿洛……”
曹殊笑了笑:“阿洛出现的确实蹊跷,我记得当时她出现在釜川门后,段洪还从玄天教过来找我爹,他好像说……萧暮笛收了个异族女子。”
季子雍道:“异族?这段洪倒是消息灵通,没什么他不知道的。”
曹殊冷笑:“他就是个吸血虫,搅得风越乱七八糟,我与我爹关系本就遭得不行,现在要是有他在,我连去个真武阁都要跟我爹报备。”
“你那么讨厌他,为何……”
“段洪……”顾渊道,“江弈安之前提起过他。”
“那日弈安从韶山归来宣州,那人夜里闯进什草集要我把什么东西给他,后来弈安说他叫段洪。”
曹殊道:“那日?”
“他们三人去抢并蒂莲,段洪被江弈安带了个正着,”季子雍接着道,“就是江弈安伤还没好,一醒就说要回宣州那日你忘了?”
“哦!原来那个绣荷包的小美人是……”
“你说什么?一醒来?他伤到直接昏迷了……”顾渊低头皱眉思索,“两个月!?从中秋离开去韶山那天便受伤了?”
“你不知……”
“哈,那段洪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曹殊打断季子雍。
季子雍看了看立马改口道:“自从江弈安从中曲归来证实了化骨只是传说后,并蒂莲果然不出所料地掀起了风波。”
“师兄那日你在八重观没有看到我和江弈安?”
季子雍皱着眉:“并没有,我听到一声巨响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多余的动静。”
顾渊思索着:“不可能啊,八重湖上那个最长的断崖已经被阿洛打碎了,我记得她当时……”
“我就说不对劲,从我和江弈安跨进去开始的那一刻就开始不对劲了。”
“八重观并不大,动静无论如何都会传出去,如果有人并不想让动静传出去,故意将你隔开呢?”曹殊道。
“不会啊,八重观是胡地仙的元神,谁能操控别人的元神?”
曹殊笑了笑:“那可不尽然。”
“那就说明当时八重观除了阿洛还有一个人,而且那个人一定想要我们两人当中一个的命。”
季子雍开口:“我是隔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看到江弈安的飞鸢后才赶过来的,我到时,只有你一人躺在雪地里。”
“阿洛用我威胁江弈安。”
“你刚才说阿洛带走了江弈安是这个意思?”季子雍问。
顾渊点了点头:“她让江弈安选,要么跟她回釜川,要么就杀了我。”
“原来那不是梦,是真的,”顾渊抬起头满是懊悔,“我看到江弈安选择跟她去翼望。”
翼望山。
江弈安醒来后全身酸痛,他睁开眼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这才想起那日他答应阿洛回釜川一事。
江弈安转头看着这个安静的房间,他坐直到床榻边上,刚站起来就被一股力量稳稳地抓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奇怪地转头,就看到自己的脚踝和手腕都拴着用灵力结成的枷锁,一旦他抬手拉扯,锁链才会显现出来。
江弈安抬手用力拽着,锁链除了又冒出来之外其他的纹丝不破。
江弈安皱眉。
他抬起手打算用仙术将铁锁打断,没想到他抬起手,竟然一点仙气都使不出来。
萧暮笛果然是怕他跑了。
他看着外面的白光,那日被阿洛带走的时候他还算清醒,所以他想现在应该还不晚。
顾渊……应该已经回宣州了吧。
他坐在原地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气:“回去好,回去好。”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脚步声裹杂着交谈声传进房间里。
“掌门我们来吧……”
“开门。”
门打开,萧暮笛端着一个木托就走了进来。
萧暮笛看见坐在床榻上的江弈安就温柔地笑了起来,江弈安看着她想,倘若不是因为她出身仙门,或许她也与郭千金一样,就是个寻常温婉的女子罢了。
可如今却并非如此,萧暮笛本就是个不平凡女子的象征。她身上有着太多的秘密,异兽、禁术和长沅的死。
萧暮笛看着他走过来:“江弈安,你先吃点东西,待会儿要喝药。”说着,她就端起托盘里的粥端到江弈安的面前。
她拿起勺子,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之后抬手示意江弈安。
江弈安看了看粥,抬起眼冷冷地看着萧暮笛:“萧掌门把人拐来,不只是为了喝粥吧。”
萧暮笛顿了顿,她原本平静的脸又笑起来:“先把东西吃了,喝药不能不吃东西……”
“找不到化骨就开始找并蒂莲,你们的野心整个九境都装不下。怎么?觉得自己还活得不够长还想多活几百年?变成妖精后还想位列仙班?”江弈安咄咄逼人,几乎让萧暮笛无法呼吸。
萧暮笛咬牙。
“阿洛这般手段我看也是你教的吧,你们杀了胡地仙我自然无处可医,你就是巴不得所有人都死了才安心。”
“不是的。”萧暮笛急急道。
“不是什么!”江弈安用力扯起手,手腕上的锁链就赫然显现在萧暮笛面前,“阿洛在我身上下的毒每日发作,还杀了唯一能够医治我的胡地仙把我逼得道尽途殚,我江弈安就是修炼上百年也敌不过你们这些恶心人的勾当!”
“萧暮笛,我可是长生门的长师兄。”江弈安盯着她,萧暮笛微微地低着头,她端着粥碗的手在微微颤抖。
半晌,她再次端起碗:“你吃……”
“出去。”
萧暮笛刚抬起的手停在原地。
“我什么都不会吃,”江弈安转过头没有看她。
萧暮笛沉下脸看着他,两人沉默了半晌,萧暮笛缓缓站起来把粥碗放到木桌上:“我放在这里你自己吃。”
说罢她拉开门:“你记不记得那年我在长生门对你说的话,我说我萧暮笛要让你心甘情愿跟我留在这里。”
“你现在已经在这里了。
门干脆拉上,萧暮笛的笑声蔓延着整个走廊,直到慢慢消失。
萧暮笛笑着走回殿里,她抬手一挥,殿里的人一下子就被使唤出去,门一关,她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不见,接着她独自一人坐到正殿里的椅子上,抬手撑起额头盯着地板发呆。
江弈安从未正视过自己,特别是那年长生门被烧毁后,江弈安对她更是如同敌人。
他到底还在在意什么?
她盯着地板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半晌,她终于又回想起那个让她无法释怀的画面。
那年在韶山她刚换好衣裳走到长廊外面,而不远处的飞檐边,她竟不巧地看到了顾渊靠江弈安极近,她没有看错,顾渊吻了江弈安。
那天九月里下了一场大雪,顾渊闭着眼,而江弈安的脸上却是微微带笑的。
萧暮笛从未感觉下雪的夜有这般寒冷,寒冷得让顾渊化成冰在她心里结成霜,一层又一层越来越厚。
不过还好,如今顾渊不在,他已经被逐出师门了。
逐出师门……逐出师门!
在一个结界笼罩下放火,他不可能跑得出来的。
他跑不出来的,他死了,顾渊死了!
“哈哈哈……”
“哈哈哈哈!”她肆意大笑。
顾渊!
可江弈安为什么……顾渊都死了,难道他还对他……
为什么江弈安看我的眼神就好像看蝼蚁一般,我萧暮笛堂堂釜川掌门,竟会被一个半路出家的凡人比了下去。
突然,萧暮笛随手抓起桌上的茶盏,用力摔在地上,摔坏一个又一个。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萧暮笛想起了江弈安那对冷得像深渊般的眼。
冰冷、孤高,看似什么也没有,可唯独看顾渊却满是爱惜……
“为什么!!”回神时,整片地面全是碎瓷片,萧暮笛喘着粗气看着地面的一片狼藉。
她知道了,如今眼前这片地就跟她的人一样烂,在江弈安眼里烂得一文不值。
放火烧了什草集如何?杀了顾渊又如何?只要我能让自己冷静下来,让江弈安冷静下来就是值得的。
他必须知道,顾渊和他,已经再无可能。
这时候,门被应声推开,阿洛走进来皱着眉看着萧暮笛:“师父。”
萧暮笛眼珠里充满了红血丝,肃杀地盯着阿洛:“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伤害江弈安?”
“师父……”
“有没有说过!”
阿洛一听立马低着头跪了下来。
“师父,江弈安嘴硬,无论如何都不肯跟阿洛回来啊!师父,阿洛还好逮到……”
萧暮笛俯视着她:“阿洛,有些东西我看你已经不需要再学,怕是不需要认我这个师父了。”
“师父不是的!阿洛只是为了带江弈安回来!如今他被蛊封住了仙气肯定是逃不出去的!师父!如今你……”
啪!萧暮笛一个重重的耳光甩到阿洛的脸上。
“等我拿到并蒂莲禁术得练,我会让江弈安刮目相看,在这之前,你给我好自为之。”
萧暮笛说完绕过阿洛走了出去。
正堂里的阿洛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腿跪在刚才的碎瓷片上血肉模糊,半晌,她捂起脸,看着瓷片上倒映出来那张破碎的脸。
上一次萧暮笛也像这样打她。
因为江弈安,因为她拔了江弈安的肋骨。
不止打了脸,萧暮笛还让她感受了江弈安同等的痛楚。
她当时趴在地上满身是血地看着萧暮笛,她承认那确实很痛,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江弈安是怎么做到忍耐至此的,他觉得江弈安就是个疯子。
既然是疯子,再疼一点也无所谓。
江弈安既忍得过,那就让他忍着,人总是会向欲望屈服的。
阿洛看着瓷片上反照出自己的脸,她的嘴角慢慢扬了起来。
他江弈安,终究也不过是个凡人罢了。
凡人终究也会向这片山海屈服,他屈服于这片土地,屈服于别人,屈服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