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不举》亦衍

3、第 3 章

　　等黎元权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远志才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这个男人给他带来的压力之大，是从未有过的。他此时的背后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紧握的手心中也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甲痕。

　　黎曼昕却是扑过来搂住他的一条臂弯，“第一印象，通过啦！”

　　远志挤出一个微笑道：“黎总似乎不太欢迎我。”

　　“你就得意吧，能让他说一起吃饭的人，今年，不，三年里我都没见到过了。”

　　这是一顿不太舒适的饭局，而不舒适的感觉并是不饭菜本身，相反，它们非常可口，黎家的厨娘有着出色的手艺，色香味俱全。但远志很意外地发现，他们居然采用的是分餐制。

　　没错，就是分餐制，远志仔细地观察着。长桌上摆着可口的菜肴，两名阿姨站在一旁，只要黎曼昕的眼睛往其中一道菜上扫了一眼，立刻就会有阿姨布菜。这很繁琐，也很诡异，但黎曼昕甚至她的父母似乎早就习惯了这一切，反倒是让远志有些措手不及。

　　黎曼昕可不会在吃饭上照顾远志，事实上，平日里都是远志在照顾她吃饭。倒是杨淑慧看出了他的拘谨，指点着阿姨对他道：“远志，试试这个鲍汁松茸，很不错。”

　　阿姨立刻给远志布菜，随后餐桌便又陷入了安静。远志听说过在一些人家里，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他却是头一次遇到。而那位男主人自打从书房里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他与这个世界似乎永远都隔着一层屏障。

　　当男人放下筷子，身子微微坐直，立马就有阿姨端过来温热的毛巾。他只是轻轻在自己的嘴上碰了碰，比涂了昂贵口红的姑娘还要小心。随后将毛巾反折，开始细心地擦拭着手指，就好像他刚才吃的不是中餐，而是印度手抓饭。

　　先是手背，手心，然后到每一根手指，都反复地擦拭，仿佛是在保养一件珍贵的艺术品。而他空洞的眼神失焦一般落在面前的盘子里，和盲人也差不多。处理完这一切他又将毛巾仔细叠好放回了方形的白瓷盘里，这才起身离开了餐桌。

　　而就在他做这些事情时，黎家母女不约而同地放下了筷子，或是擦拭嘴角，或是补妆，然后随着男人一起结束了晚饭。

　　远志随着黎曼昕来到沙发旁，黎元权已经坐下，有一位阿姨递上了今天的报纸。黎元权刚顺手接过正要翻阅，又放在了扶手上，“坐。”

　　远志正襟危坐，双手扶在膝盖上，倒是黎曼昕紧紧地搂住他的一只胳膊，像是要表达什么。黎元权静静地看着远志，这一次的目光十分平和，但长时间地被人用平和的目光盯着，也不是一件自在的事情。

　　杨淑慧就把远志的大体情况跟黎元权说了一下，当听到远志就在黎氏集团里上班的时候，黎元权的眉毛微微挑动，似乎捕捉到了一些关键信息。直到杨淑慧说完了全部，他都没有发问的打算。杨淑慧有些尴尬，她需要丈夫有一个态度，同意或者是否认，都可以。这样她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女儿和远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摸不着底。

　　见自己的丈夫依旧盯着远志，想来他还是对这个名义上的女婿产生了兴趣，以自己对丈夫多年的了解，远志今晚的表现应该是及格了。她便询问远志：“说起来，你和曼昕是怎么认识的？”

　　远志刚要开口，黎曼昕却兴奋道：“他是我在路上撞见的。”

　　这是个什么敷衍的回答，黎曼昕又补充道：“不过当时我开车，他走路。”

　　杨淑慧才明白这个撞，是真的撞上去了，有些紧张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黎曼昕摊了摊手，“当时车子爆胎了，一下就失去了控制，就往边上撞过去了，他刚好站在旁边，就遭殃咯。”

　　远志忙解释道：“没有那么凶险，不过是在公司的地下车库，曼昕的车速并不快，所以我也没受伤。”

　　“不但没受伤，还帮我换了轮胎，这不就认识上了嘛。”

　　远志这次没有再多说，确实没受伤，不过当时黎大小姐确认过之后，把爆了胎的车子往那一丢，就上楼去了。集团的保安没有人不认识她的座驾，自然会有人来处理，只是远志先代劳了，又把车钥匙送到了黎曼昕的办公室，这才让她记住了自己。

　　几人又聊了会儿，杨淑慧虽然挺满意远志，但也不可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承认他们的婚姻关系，就算自己的女儿要结婚，也得好生操持邀人观礼，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现在就当他俩是个未婚夫妻关系，再考察一段时间，倒也不算什么。

　　黎元权早已收回了目光，专注地看着手上的报纸。等他们告一段落，这才起身又走向了书房。黎曼昕像是鼓足了勇气起身道：“爸，远志现在是我的丈夫，您是不是给他一个机会啊。”

　　黎元权充耳不闻，直接关上了房门。

　　黎曼昕跺了跺脚，“什么嘛，妈，他这到底是同意了还是不同意啊。”

　　杨淑慧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笑眯眯地看向远志道：“小远，你现在是在哪个部门啊？”

　　“是黎明药业的研发部。”

　　她就点了点头，黎明药业是黎氏集团的核心，药品研发中心更是重中之重，能够凭借自己的努力进入这里已经充分证明了他的能力。只是这研发部是个熬人的地方，太偏重技术岗位，没有综合的管理经验是很难晋升到公司高层的。也无怪乎自己女儿要给他讨个前程了。

　　倘若他真的成了黎家的赘婿，总有一天是要为黎家挑大梁的，至少在下一代还没有成长起来的过渡期是这样。而且调换一个岗位，也便于多方面地考察这个年轻人，看来自己也要同丈夫说说此事。

　　远志是自己回的家，黎曼昕怕是还想找机会同自己的父亲磨磨牙，就留在了别墅。关上门远志把自己瘫在沙发里面，没有开灯，他解开了衬衫的扣子，贪婪地呼吸着黑暗中的空气。

　　缓了足有十分钟，他才摸出自己的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喉咙里发出干涩沙哑的声音。

　　“爸。”

　　“见到他了？”

　　“是。”

　　“很紧张？”

　　“对。”

　　“沉住气，你还要紧张很长一段时间。”

　　“他似乎并不认可我。”

　　“哼，意料之中。小子，你面对的是黎氏的掌门人，那是一头睡狮，你想让他对你抬一下眼皮，还不够格。”

　　“那我该怎么办？曼昕今天帮我提了一句，他并不理会。”

　　对面苍老的声音有所缓和，“曼昕呀，即便是她提了也不会起什么作用。以我的估计，他会对你持续的冷处理，直到你主动退缩。”

　　“那我们的计划岂不是...”

　　“你会退缩吗？”

　　“当然不会。”

　　“那就继续。”

　　黎家别墅，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台灯，黎元权静静地坐在椅子里，书桌上摆放着一本古旧的相册，有几张相片散落一旁。

　　黎元权的右手枕在扶手上，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张发黄的相片支着下巴，正在思考着什么。

　　是你吗？但这不可能。可那年轻人的相貌里分明有你的影子。

　　不，不止是相貌，那股气质，那双眼睛，甚至是他的声音，都如此熟悉。

　　二十二年，还差一个月就二十二年，你来找我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