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道也缘君》阡陌百矢

9、大暑（一）——无踪无显

　　云收雨过波添，楼高水冷瓜甜，绿树阴垂画檐。纱厨藤簟，玉人罗扇轻缣。

　　那日赶去县狱时，江青山的尸身已经被埋于乱葬岗，一行人又急匆匆赶到乱葬岗，幸好坟堆土新好辨认，这才寻得。香橼却又无法一人将尸首搬运，又唤了王介来帮忙。待到把二人合葬，已然天将明。
　　“接下来，你二人要去何处？”香橼趁着王介填土悄悄问。
　　“准备人间游荡，待如是阳寿尽了，再做打算。”
　　“好。”香橼心里明白，躲避城隍，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二位保重。”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告别应江二人，生活又归于平静。幺莫影懒懒的爬在椅子上乘凉，起了伏的天又热又长，甚是难熬，又是困的很，只得是寻个静谧处，乘乘凉。幺莫影的伤到是全好了，只是有些舍不得走。木一还是没有信，跟着书生和苡仁全没了踪迹。香橼今日出门看诊，算着时辰也快回来了。
　　这心里刚盘算完，香橼就进屋了。
　　“幺幺，你和我去打扫一下道观可好？”一进门，香橼就爬在椅子边，看着幺幺。
　　幺幺心里清楚，木一专门在道观设了屏障，屏蔽一些品阶低的仙怪，捎带屏蔽灰尘杂物，即便是五百年过去也不可能有灰。
　　可是香橼想去，那就走吧。
　　“喵~”算是回应了。
　　香橼把幺幺放在药篮里，背起药篮，随手拿了把伞就出门了。幺幺那肯待在那筐子里颠簸，还不如爬在香橼肩头舒服。出了卿云镇，就从筐子里爬在香橼肩头了，香橼脸一扭，就碰到幺幺的猫脸，朝着幺幺笑笑，幺幺的黑脸却红一阵白一阵，热得很，香橼却看不出来。
　　“幺幺，我和你说哦，今天我收到哥哥的信了，哥哥说他七日后就回。道长肯定也回来了，你和我去收拾收拾道观。”
　　幺幺一听心里也高兴，估摸是京里事情处理完了，却只是希望那灵官莫要再来。再来，幺幺可是招架不住。
　　爬山爬了一半，丛林却是穿出唢呐的声音，声音甚是凄厉，约莫是谁家人没了，举行葬礼。香橼拍了拍幺幺的头，继续赶路。走得越远，却是那唢呐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香橼也听出了这唢呐声中断断续续还夹杂着男人的哭泣。
　　香橼不愿打扰，却朝着相反方向走去。这唢呐声却是越发清楚，不一会儿竟是换了喜乐开始吹。
　　幺幺暗道不妙，这香橼带着自己是误闯了妖怪设的结界。听着这唢呐一会儿悲，一会儿喜，却是那妖怪在办冥婚。
　　幺幺查看一番，发现这结界等阶也不高，只是单纯为了防范人类，估摸着香橼沾了自己妖气，这才误入。找个薄弱地带悄悄离开就行。
　　“谁？”
　　从丛林后边传来一声喝，把香橼吓个不清，拔腿就跑。那妖却是越快，只一瞬间，便站在了香面前。
　　“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我这就走。”香橼急急摆手，幺幺却是哭笑不得，这明显就是什么都看到了么。
　　幺幺刚刚也看清了，一红衣女子躺在棺材里，碑扔在一旁已然碎成五六块，坟头上又站着一红衣男子脚下踩着一红衣男子，拿着唢呐吹，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悲伤过度，即便如此这红衣男子也是气宇轩昂，风度不凡。但，这场面越看却是越诡异。
　　不用多，那一眼也足以让香橼看清，那红衣男子脚下踩的是米铺老板儿子，李渊明，香橼认识他是因为米铺就在她家药店对门，香橼自小和这李渊明一起长大，李渊明还差点娶了香橼，只是这李渊明自小体弱多病，前些日子得了重病，兄长日日往这米铺去，还是无能为力。香橼又不便探病，直到这李渊明没了也没能去吊唁，却不曾想这李渊明埋在这里，旁边还躺一姑娘，这场景也真是香橼想都没想到的。再加上一红衣男子在他们坟头吹唢呐，三魂六魄也快去了一半。
　　“我认识你，你是那镇上忆安堂家姑娘。”
　　“不是，我不是……”香橼又连连后退。
　　“虽然你对紫雨有恩，但此事不能传出，我想你既然帮过紫雨，那就帮到底，下去陪陪紫雨。”说罢，那红衣男子就要伸手来抓香橼。
　　香橼无言以对，她不记得什么紫雨，却是想着自己帮了那女子，落不到一点点好处，还要被杀，毫无道理可言。
　　肩头幺幺还没缕清思绪，这几位穿红衣的他一个也不认识，却是看着这红衣小妖要抓香橼，便显出人形，从腰间抽出折扇挡下这红衣男子一招。又反手一招将这红衣男子掀翻，一抖折扇，那扇子上伸出短刀直抵在那红衣男子脖子上。
　　“幺莫影，早闻这山中有一修炼八百年黑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你这小妖，话到不少。姓甚名谁，在此地做什么勾当。”
　　“幺？莫影公子？”香橼在幺莫影身后不可置信，那只和自己吃睡住都在一起的黑猫幺幺，就是幺莫影。回想过往种种，香橼脸一阵红一阵白，只恨这地没个缝，好让自己消失。
　　“香橼，你听我解释。”幺幺一个疏忽，却是让那红衣男子有了可乘之机，一个转身就挟持住香橼。
　　“你……把香橼放开。”幺莫影没想到这长得清秀的小妖却是个卑鄙无耻之徒。
　　“没想到幺大人还是个痴情妖。”
　　“你卑鄙无耻，你放开香橼咱们再来过。”幺莫影生怕香橼有什么闪失。
　　“我自知打不过你，那就烦请香橼姑娘一起上路吧。”说罢就抬手朝香橼劈去。幺幺一个瞬移，活生生把那红衣男子胳膊斩了下来这才救下香橼，那血却不是鲜红色，而是墨绿色，这红衣男子竟是一树妖。幺莫影一把抱住香橼，可香橼毕竟受到掌风，一口鲜血喷出。幺莫影看见此景，定时不能饶了那树妖，展开折扇露出锋芒就要朝树妖呼去。
　　“公子且慢！”香橼撑起喊道，幺莫影虽说及时撤回来，那树妖却也受到了幺莫影四成功力，躺在地上只剩一息。
　　“香橼……”幺莫影怀里的香橼气息不稳，只能摇摇头。
　　“幺公子且慢，我就想问几句话。那紫雨姑娘我是记起来了，可是那镇上最北边柳家姑娘柳紫雨？”香橼也是才想起她曾救过紫雨母亲。
　　“是。”那树妖低低答了一声。
　　“柳家可是木匠，我猜测，你可是树妖。你们怎么可能……？”
　　“我本是一梧桐树，幼年时被这柳家种在柳家柳园，百年间见过太多族人被残害，苦心修炼也只为一日为族人报仇雪恨。百年间，柳家日益衰落，人丁稀少，我暗自欣喜，这边是报应吧。而到这一代，只有一姑娘。姑娘生于雨季，便唤作紫雨。紫雨女儿身，不喜木工，柳家只得招来徒弟，将手艺传于他族。却不曾想这徒弟艺成而去，自立门户，柳家愈发没落。柳家无奈，却是要伐我这百年梧桐，做一套座椅，进京最后一搏。紫雨却生生拦阻，不让他人动我这百年梧桐。最后柳家家主一蹶不振，撒手人寰。我本该欣喜，看着柳家没落，可我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紫雨和她母亲孤儿寡母，竟是再没了依靠。这时，那米铺没了少爷，暗地里打探合适姑娘为少年做冥婚，出价五百两黄金。紫雨舅公黑了心肠，将紫雨灌了药便下葬，没曾想紫雨在棺材里醒来……”说到这里，梧桐树妖竟是忍不住，气的直抖。“我急得一日突破，便去杀了紫雨舅公。却还是没能拦住他们办冥婚，赶来时，紫雨已然下葬。”说罢，梧桐树妖又红了眼。
　　“今日来，便是抢亲，将紫雨抢出，我与紫雨成亲，再立坟冢。但柳家与我树族势不两立，我不可坏了我族规矩，又不能舍了紫雨，只能悄无声息。望二位成全。”
　　香橼只是听说紫雨暴病而亡，匆匆下葬，却没想到这里有如此多隐情。
　　“那你也不能滥杀无辜，对香橼下手。”
　　“幺大人请原谅我，让我做完这最后的事情，把紫雨安葬。任凭幺大人处置。”
　　那树妖便要向幺莫影磕头，却让幺莫影拦住，“算了，算了，待你了却心愿，我非得多剐几刀。”
　　香橼没说什么，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那树妖施法带走紫雨尸首，将李渊明重新埋了。幺莫影随手复原了墓碑，这样李家人就不知道紫雨已经不在了。树妖带着紫雨来到一处断崖旁，百花齐放，却是没有一棵树。梧桐树妖将紫雨轻轻放入棺材中，看了又看，眼泪却是再也忍不住了。梧桐树妖早已立好碑，那碑上刻有故吴桐，妻柳紫雨。香橼似乎明白了什么，揪了揪幺莫影衣服，幺莫影却只是摇摇头。
　　“谢幺大人，谢香橼姑娘。香橼姑娘，这是我百年凝集的树灵，你可拿去疗伤用。”说罢便递给香橼一颗绿色珠子。“如今我已了却心愿，却是任凭幺大人处置。”
　　“罢了罢了，”幺莫影摆摆手，拉着香橼便离开了。
　　二人没走几步，却只听得身后一声巨响，再回头，那坟冢旁却长起一棵梧桐树，郁郁葱葱，笼罩着小小的坟茔。

　　梧桐起，柳园没，夕阳下，冷雨落。
　　梧桐雨落，梧桐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