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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夏目]我在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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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只妖怪,在此等候了六十年。对人类来说可能有些久,但对于妖怪不过是弹指一瞬。
等待是我生命中习以为常的事,等人,等妖,等世间的任意生灵。
此次我等待的是一名少女,我曾将名字输于她,她说,将许我以热闹。
我在等她归来,等她兑现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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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涧在等玲子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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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我一如既往站在樱花树下。
傍晚,我依旧站在樱花树下,向远方张望。
夜幕已至,远方未有佳人。
“啊,又是清寂的一天。”坐在树上的妖怪仰天长叹。
我无言对她笑笑,跃至树上,坐到她的身旁。
这是我的邻居,说实话,尽管一起五年了,我们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在妖怪的世界里,名字是极为重要的,交换了名字,我们就有了牵绊。
我的邻居大概也是在等待,她总是否认,可她望向远方的眼睛里写满了温柔。
是亲人还是朋友
我猜是亲人吧。
那是一个不错的夜晚,月朗星稀,一堆年轻的幅度推着他们年迈的母亲,来到这条樱花小道上散步,那时我将睡了,对于当日发生的事也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
不知发生了什么,那对年轻的夫妇忽然争吵起来,大概是吵闹的声音太大,吸引了我邻居的注意力。
朦胧中我看了她一眼,她脸色阴沉,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后来她大概是听不下去了,站在树尖,顷刻世间怨气向她涌来,她像发了疯一般袭击这个世界。
睡前,我最后的意识停留在,她是怨恨这个世界的吧
次日我醒来时,她又回复往常坐在树上眺望远方,眼睛里的疯狂被暖暖的光取代。
我想,该是多么温暖的一个人才能将她从怨恨中唤醒,这种分量我认为,朋友是远远不够的,那就是亲人了吧。
我们一如往常,各干各的,仿佛昨日的疯狂不过是大梦一场。
我未问,她未言,我们就在寂寞中等待,怀揣着希望,再次等待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不知她在这等候了多少个初秋,亦如她不知我一般。
我本来住在小镇的西边,是近几年才搬来这里的。
这里是我与玲子相遇的地方,可能会更早听见玲子呼唤我的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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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是清涧喜欢而又厌恶的。尽管希望本身是一件极为美好的事情,可希望被岁月消磨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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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仲夏,斑驳的树影落在邻居的脸上,她的脸上写满了落幕,可看向远方的眸中洒满了光。
等待玲子的我也是这样吗
在知了此起彼伏的声音中,时间又过了一天。
最近的天气都不错,艳阳高照,来往的游客也多了不少。
这份好天气也送给我一份好心情,我决定去镇上转转,回我以前的家去看看。
离开前我叮嘱邻居留意来寻我的女子。
漫步在羊肠小道上,我不禁回忆起以往。
一路所见甚多。
玉子那个孩子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孩子,记得曾经的玉子可爱的很,经常拿着不及格的试卷来到我的祠堂前跪拜我,恳请我让她的母亲不要训斥她,可是这个傻孩子不知道她的母亲大人就站在身后,回家自是免不了一顿训斥。
粟一郎那个满山跑的孩子已经西装革履了。
元也做太祖了。
梅子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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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涧见过小镇千张面孔,却无一人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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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真快啊,遇见玲子的时候也是仲夏。
我穿过大街小巷,走入山林,走到我的祠堂前。
那里出乎意料的摆放着一个桃子,让人垂涎欲滴,是玉子送的吧,她最喜欢桃子了。
我弯腰捡起桃子,擦干净吃了起来,果真如料想中的一样美味。
我能拥有这座祠堂也是一个意外,那年天降暴雨,小镇山洪暴发,人类开始祈求神明给他们一条生路,我闲来无聊便自作主张替神明大人解决了他们的水患。于是人类为了感谢我为我造了这座祠堂,给了我一个家。
不过人类总是健忘的,他们将我遗忘,不再上贡。可能这也是我搬家的原因之一吧。
我坐在祠顶,前方一少年慌慌忙忙跑向我,准确的说是跑向我身后的山路,那通往一处神社。
这位少年身着白色衬衫,褐色长裤,有着和玲子相似的气息与容颜,难不成是玲子的儿子或者孙子是孙子吧,毕竟玲子不可能有这么年轻的孩子,身体条件不允许啊。
我打算冲他打招呼,想想他询问一些关于玲子的消息时才发现他身后追着一只鸟怪,喊着:“友人帐,友人帐,快交出友人帐!”
我决定救他,不过为什么玲子的后代这么弱小
“喂,少年过来。”我掂了掂手里的桃核冲他喊到。
他看了我一眼,又回头看了鸟怪一眼,对我笑着摇了摇头,继续慌忙地向山上跑去,显然他并没有意识到我也是一只妖怪。
“低等妖怪快滚,否则吃了你哦!”
桃核飞起砸向妖怪,我同时显现原形,吓跑妖怪。
但情况好像有些糟糕,妖怪是跑了,可少年好像也想逃跑。
他警惕的看着我,抱紧怀里的包向神社移动。
“玲子的孙子?”
我明显看到他愣住了,然后眼睛里迸发出喜悦,“您认识外婆?”
“老相识了。玲子怎么样了?”
少年眼中的悲伤让我很是不安,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对不起,玲子外婆已经去世了。”
“啊……"我轻轻叹息。
我不知道该如何来表达我的悲伤,少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我。
“大概也猜到了。”不知从何时起,接受死亡已经成了我的必修课,“你的名字是什么?”
“夏目贵志。”
“清涧绘梨。”
提到名字少年好似想起了什么,赶忙打开怀中的包,从中取出一个泛旧的本子,上面写着“友人帐”,这就是刚刚妖怪追逐的东西吗?
“您曾将名字给过外婆对吗?”
我点点头,“你是要还回来吗?那请吧。”
他低声念着咒语,友人帐在空气中翻飞,带有我名字的纸张被轻轻撕下,含在口中。
我看到我的名字飞出,飞入我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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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涧前半生活在邂逅与等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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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忆起了与玲子的初遇。
盛夏,樱花树,还有她。
比我以往所有的邂逅都要来的温柔,都要来的美好。
那时我躺在樱花树枝上,顶着湛蓝的天空发呆,知了不厌其烦的叫着,我不厌其烦的听着。
我在怀念等待之人,又是一次永隔。
就在这时,她闯入了我的世界。
“需要帮忙吗?我可以抱你下来。”玲子在树下仰着头冲我喊道。
我低头,只见一个身着旧校服,脸上有些许血迹的少女。
一个能看见妖怪却分不清妖怪和人的少女。
我没有回答她,继续抬头看天。我本以为她会离去,可是没有,她在树下坐了下来,和我一起看天。
任知了再怎么欢鸣,我们都不为之所动。
傍晚时她向我辞别,说她明日还会来,问我是否也回来。
我未答,只是对她笑了下。
次日,我本打算呆在祠中不出,只是不知为何还是去了樱花树那里,没有见到她,我也并不意外,人类大概都是如此言而无信的吧。
我继续坐在树上,望天,回忆过往。
今日大概只会这般平淡吧。
出乎意料的是正午时她来了。
仍是昨日的装扮,只是脸上又多了新伤。
她什么都没说,冲我笑笑,走到树下坐下,望天。
于傍晚她再次离去,而今日我们什么都没说。
如此持续了一周,我们才开始有交谈。
这一周她仍没有发现我是妖怪,没有发现除了她没有人看到我。
通过与她交谈,我才知道她为什么一直陪着我,她以为我想不开。
她说:“生命这么短暂,若是不好好珍惜,枉来此生。”
我告诉她我的故人去了,无人再给我热闹了。
她沉默了些许,扬起明媚的笑容,对我说:“那我陪你啊!”
我看着她笑了,一个渴望与人类交往的孩子。
后来她每天都来,我也每天都来,我们一起度过了一段欢快的时光,只是这下欢快都是建立在她不知道我是妖怪的基础上。
那日终究还是来了。
在上山的道路上,我遇见了她。
她被一群妖怪围攻,却仍不落下风,甚至还能云淡风轻地冲我打招呼,“绘梨,等我一下,马上就好。”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明媚,是再多伤口也挡不住的的阳光。
我想守护她,守护这个笑容。
我没忍住出手帮了她。
一切自此改变,自她知道我是妖怪的那刻。
在我显出原型驱赶妖怪时,我看到了,看到了她那突然僵住的小笑容,听到了她的低语:“绘梨原来是妖怪啊,就说……”
是我最讨厌见到的,失落的她。
当我重新化为人形时,她再次扬起笑容,只是这个笑容不复刚刚的明媚和阳光,有几分真意,又有几分失落。
“我们打一架吧,绘梨输了就将名字写给我好吗?我输了就许你以热闹。”
“好。”
然后我将名字输给了她。
她扬着手中的名字向光而去,“我喊你的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啊!”
“我会的。”我会等的,等你喊我的名字。
我看着她消失在路的尽头,光的尽头,“一定要叫我的名字啊……”
此后任风任雨我都在此,渴望着一声“清涧绘梨”的到来。
可惜啊,再也听不到了。
明明光依旧,路仍在啊……
我睁开眼,对眼前的少年说,“谢谢你告诉了我她的离世。温柔的孩子,愿你被这世界温柔以待。”
“抱歉,我想我的外婆一定是记得您的,只是不知该如何说。”他有些手足无措,想要安慰我,却又不知如何表达。
其实我都明白我是妖怪,而她是人类,一个渴望与人为伍的人,一个害怕留下牵绊的人,注定无法同道而行。
在此等待,也只是为了心中的那丝侥幸,早知她不会再来,却执着的认为她会如我一般怀念那些往日美好。
不,她如我一般怀念过往,只是那成了我们回不去,只能留在记忆里,一遍又一遍想起的地方。
我瞌上眼,长舒一口气,过往就留在过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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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世间万物都有藏在心底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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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我予你一个愿望,算是你归还我名字的报答吧。”
我极其温柔的看向夏目贵志,和玲子极为相象的容颜,如何让我不温柔呢?
夏目贵志抱紧怀中的友人帐,犹豫了一下,坚定地向我请求:“我可以请您带我到您与玲子外婆相遇的那棵樱花树吗?,拜托了。”
我正想答应时一只胖的和白猪一样的招财猫冲我飞来,想要将我击倒在地,我侧身躲开与他打斗一番,本以为是一只低级小妖,不值得我过目,却没想到是一只高级妖怪,若是只有我,那怎样都可以,可现在玲子的外孙也在这里,不能让她他受伤。“夏目贵志,去山下等我。”
本以为他会转身跑开,毕竟妖怪之间的战斗人类不好插手,但是他却握紧了拳头向我走来,不,不是向我,他是冲我对面的白猫去的。
他一拳将那只丑猫锤倒在地。
“猫咪老师,这是玲子外婆的朋友,清涧绘梨。都和你说了不要随便打架啊!”
一阵混乱后,我们终于明白了彼此的身份,那是丑猫是陪伴贵志,守护友人帐的存在。
我带着贵志来到樱花树下,那只挨打的胖猫老老实实待包里,一动也不动,安静了一路。
邻居见到贵志的那刻,按耐不住从树头一跃而下,扑到贵志的身上抱住她他。贵志有些手足无措,轻轻抬起手回抱了她。那一刻他的眸中划过一束其温柔的光。
后来贵志向我们告别,临走前他说:“清涧大人,您若是觉得无趣可以来八原暂居。”
他笑着和他的猫向光而行,如那日的玲子一般。
邻居在树上望着他们渐行渐远,抬头望天,沉默了良久,道:“呐,清涧有没有时间听听我与他的故事?”
“来吧。”
“我们第一次相见大概是在他五六岁的时候吧,那时候他真是浑身带刺,可是那刺软软的,他就是一个故作生气的孩子。”
接着又是良久的沉默,又道:“他一定是遇到了极其温柔的人吧。”
“跑题了,那时我无聊的很啊,每天唯一乐趣就是吓唬看不到我的孩子,教训一些乱折花枝的大人,直到那天他来了。我一如往常倒挂在树上,准备每日一乐,可他突然就好像看见我一样,吓得摔了一跤,我问:‘你能看见我对吗?’他不说话走开了。”
“我在想人类怎么可能看见我呢?可是想着想着我自己也不信了,我决定明日一探究竟。”
“第二日他又来了,穿着一件旧旧的,一看就不合身的外套,很开心的和同伴聊着什么,我蓄势待发猛的冲出来,吓了他一大跳,吓得他倒在地上,那件旧旧的外套沾满了泥巴。”
……
……
……
“后来,他走了……”
故事我从中午听到傍晚,她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其实啊,妖怪是一种极其温柔的生物,人类匆匆忙忙从世界走过,所有的美好与孤寂都留给了妖怪,在漫长无尽的时光里,它成为心底最温柔的存在。
“夏日又到了……”
“是啊。”
后来我去了八原结识了一群与玲子相识的妖怪,听他们讲述,我所不知道玲子我所不知道的世界。
有一日,我喝醉了倒在草坪上,晃似看到玲子坐在樱花树上,笑靥如花,好似时光不曾走,她仍在身旁。
“玲子,我收到了,你给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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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生我将继续漂泊吧,带着曾经所拥有的所有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