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之简史》墨烬染

8、黑猫和拜巴尔斯

　　阿迪萨怔怔的看着火光思考发呆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去。他拨动了一下木柴，让火烧动的更旺一些。他突然感到身后有些异样，虽然没有听到一丝丝声音，他还是转头看去。只见灌木丛中钻出一只黑猫，无声无息，猫眼睛滴溜溜的盯着他，猫眼睛是宝石一样的蓝色。他哑然笑了笑，估计是闻着味寻过来的。他对黑猫轻轻招了招手，将烤架上新烤好的一条鱼扯了下来，轻轻扔到对面的石板上。黑猫站立不动，依然眼睛定定的看着阿迪萨。小家伙还挺警觉。阿迪萨起身去河边清洗。走回来的时候，他看见黑猫已经蹲在石板上大快朵颐。他隔着火堆远远的坐着，看着黑猫享受丰盛大餐，笑着自己取下另一条烤好的鱼，也吃了起来。只见一人一猫吭哧吭哧，吃的不亦乐乎。阿迪萨看黑猫很快吃完感觉还不够，又扔了一条过去，他自己是吃的差不多了，他就开始静静坐着看着黑猫继续奋斗。阿迪萨小时候就很喜欢猫，但是父亲从来不让他养，父亲说，养宠物的男人都是软蛋，男人最好的伙伴是钢铁。阿迪萨喜欢猫倒不是觉得猫有多可爱，而是觉得猫的灵性，敏捷和安静，跟刺客很合拍。他在修炼自己的隐匿技能和身法的时候，同伴就夸他不像人，更像一只猫。但待他开始出任务后，就没人这样说过了，他们说，他是幽冥。

　　想到过去的同伴，他有些伤感。然后他发觉那只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吃完，蹲在了他旁边不远，眼睛仍是滴溜溜的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这黑猫走路实在安静，刺客多年训练出来的敏锐听觉都完全听不到一点声音。他决定不再管它，自顾自远眺河上灯火想着自己的事情。也是奇怪，黑猫也不走，就一直原地蹲着不动。阿迪萨坐了好一会，火已经完全熄了，星星满天，感觉时候也不早了，他决定往回走。他抬起手，朝着入定的黑猫挥了挥，转身离去。走了十来步，他回头发现黑猫已经消失不见，就跟来时一样无声无息。

　　随后的日子，阿迪萨每隔几个天都会去河边转悠散心，商馆也不去管他，这些天霍顿似乎有些忙，整天也不在商馆，不知去了哪里。阿迪萨找的这个峡湾风景独好。有时候他会钓鱼来烤，或者带些别的食材来野餐。那只黑猫每次都会出现，不知道是算到了他会来，还是天天在这候着。有时候，他只是过来看风景，黑猫还是会在屁股后面跟着。阿迪萨自嘲的笑笑，看来是被它赖上了啊。一来二去，一人一猫混的挺熟了，黑猫也不再离他远远的，阿迪萨坐着看风景，黑猫就蹲在他身旁陪他安静的待着。阿迪萨伸手抚摸它乌黑顺溜的绒毛，它也不反对而且看样子还挺享受，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舒适的声音。

　　一日午后，阿迪萨又在河边钓鱼，黑猫蜷缩在他脚边，懒散的打着哈欠。身后传来脚步声，阿迪萨回头，看见一位身材魁梧壮实的大汉走来。大汉身着普通的襟衫，看起来有些旧却一尘不染，十分的干净整洁，而且浑身都散发出一种武人的气势。是个军官，上过不少战阵的那种，阿迪萨心里判断。

　　大汉看见阿迪萨回头，笑着点了点头，挥手打了个半楫，用密昔儿语说到：不好意思，年轻人，打搅了。声音浑厚，吐字清晰。

　　阿迪萨微笑着回到：没事。然后回头继续盯着水面专心钓鱼。阿迪萨听着身后大汉轻声轻脚的走到旁边，站定看着。阿迪萨脚下躺着的黑猫却懒洋洋的爬了起来，竟然一步一晃悠的朝大汉慢慢的走了过去。阿迪萨很是吃惊，他见过黑猫见到陌生人的表现，没有人能够靠近它十步之内。黑猫径直走到大汉脚边，弓着身子在大汉脚边蹭了又蹭。

　　大汉看着黑猫撒娇，眼光充满了戏谑，带着一丝责备的语气小声说：我说回来几天没见着你，原来跑出来认识新朋友了啊。

　　大汉看向阿迪萨微笑了笑，然后继续对着黑猫说：好歹露个脸让我见到你，我还以为你被哪个小野猫勾走了呢。

　　黑猫似乎听懂了人话，眼睛对着大汉喵呜了一声，就算回应了。

　　阿迪萨放下鱼竿，站起来先给大汉半鞠了个躬道歉道：对不起大哥，我不知道这是你的猫，这几日也都是它在陪我作伴，我还以为是只野猫，跟它颇合的来，绝没有夺人之爱的意思。

　　黑猫对着阿迪萨喵呜一声，似乎在抗议说它是只野猫。

　　大汉哈哈一笑，说道：没的事小兄弟，这小家伙，虽说这些年一直都跟着我，但它也是独来独往的主，从不受约束。不过说也奇怪，我从未见过它跟别的人这么亲近过。

　　阿迪萨也是笑了。

　　大汉伸出右手，阿迪萨愣了一下，也赶忙伸出右手跟大汉握了一下，他还真不习惯跟人握手。近距离阿迪萨发现对面这个大汉左眼似乎有些问题黑眸边缘有圈白班，右眼倒是正常。

　　大汉自我介绍说：我叫拜巴尔斯，怎么称呼你，小兄弟？

　　“我叫阿迪萨。”

　　“听口音，阿迪萨兄弟，你不是密昔儿人吧？”

　　阿迪萨回答到：是的，前些天刚从波斯过来。

　　拜巴尔斯说：波斯是个好地方，我以前路过，可惜现在那边都被蒙古人占了。你听说了么？巴格达也被蒙古人攻占了，整个城的人都被屠杀了，这帮野蛮的刽子手。

　　拜巴尔斯的眼光中隐隐透露出愤怒和一丝丝担心。

　　“我听说了，确实很残暴，蒙古人在我家乡也干了不少坏事。”阿迪萨想起了毁掉的城堡和死去的父亲。

　　“是啊”，拜巴尔斯说到：据说巴格达的哈里发也被蒙古人封进布口袋里活活被马踩死，现在他们又准备进攻叙利亚了。等他们打下叙利亚，然后就会是密昔儿。蒙古人是我们整个□□世界最凶恶的敌人，跟他们相比，北方的那些十字军老冤家，算是温顺的小绵羊了。

　　阿迪萨点头表示同意。有着共同的敌人，两人言语中热络了不少。

　　拜巴尔斯说完，示意阿迪萨一起到旁边草地上就坐。于是两人坐着对着河面聊起了天。黑猫懒洋洋的跟随其后，躺在他两身边打起了滚。

　　拜巴尔斯问起阿迪萨这一路过来的见闻，听说蒙古军的烧杀抢掠气愤不已。拜巴尔斯接着问阿迪萨来开罗做些什么。阿迪萨说跟着商队过来的，家乡被毁了，商队收留了他，他在商队里帮着干些记账的活。巴尔叹了了口气说，这些事情这些年见得太多了。

　　巴尔也跟阿迪萨说起他很多年前路过波斯时候的见闻，有些事阿迪萨听过，有的没听过。巴尔身上似乎有种容易让人亲近的气度，热情大方，说话豪爽，听他说话似乎就能感觉到是可信的人。渐渐的，阿迪萨也放开了刚才的拘谨。

　　拜巴尔斯对阿迪萨说：其实我也不是密昔儿人，我的故乡在库曼。看阿迪萨不明白，就在草地上涂画起来。

　　“库曼在波斯的东北方向，据波斯领地大概有1000格里远。在我10岁的时候，蒙古人入侵了我们的国家，我的部族被迫开始往西迁移，迁移的道路艰难而漫长，我一个姐姐，还有个幼弟都死在了半道上。”

　　拜巴尔斯的眼睛里隐隐有了泪光。“我也差点病死，我母亲拿唯一剩下的一件毛皮袄子求萨满换来了一些草药，混合着羊奶喂我喝，我才活了过来。在我17岁的时候，我们终于迁移到了保加利尔，但是当地人不喜欢我们，他们驱赶我们，还把我们抓走当奴隶卖掉。我就是在那时候被他们抓住了。”

　　说完，拜巴尔斯挽起袖口，让阿迪萨看他胳膊上的烙疤。

　　“他们给我们打上标记，赶上船漂洋过海，先是卖给了叙利亚那边的十字军，然后是柏柏尔人，辗转了几次，终于到了开罗。我原先的主人是个香草贩子，犯了罪被苏丹抓了，全部财产没收充公，我作为奴隶也被转给了别人。我的新主人是个军官，看我有股子力气，解除了我奴隶的身份，让我当他的贴身卫兵。现在我自己也成了个军官。人生的际遇无法揣测，真主不会告诉你明年甚至明天会发生什么，会遇上什么人，会碰到什么事，会去了哪里。但不管怎么说，自由真好，阿迪萨兄弟，你说是不是？”

　　阿迪萨点头称是，深有体会。

　　拜巴尔斯看着在脚边跳来跳去的黑猫，笑着说：就说它吧。它跟着我好几年了，我从来没见过它对别的人亲近过。也就只有我能够靠近它。它应该是跟你有种奇妙的缘分，它才会接受你，阿迪萨兄弟。

　　阿迪萨有些不解，拜巴尔斯继续解释到：它可不是普通的猫，它是有灵性的。而且它曾经救过我的命。那时候我刚从奴隶中解放出来，成了苏丹下面的一名士兵。第一次战斗是利比里亚跟十字军，我们打了败仗，我受了伤，还跟我的小队失散了。我一个人迷路了掉进了沙漠边缘的峡谷。缺水断粮伤口恶化，我艰难的走了好几天也没有走出去，我感觉自己快不行了。这时候它出现了，宝蓝色的眼睛似乎有种魔力，减轻了我的痛苦，我发现我身体里又有了一丝力量。我挣扎着跟着它，终于找到了一处隐蔽的泉水。我狂喝了几大口，就晕了过去。等我醒来，我发现我得救了。路过的牧民发现晕倒在水池旁的我，是它引着牧民过来的。我回到了开罗，黑猫就一直跟着，它成了我的家人。我相信这是真主的安排。

　　阿迪萨听完，觉得很神奇。在拜巴尔斯讲诉故事的过程中，黑猫也不再蹦跳，安静的趴着，似乎知道在谈着关于它的事情，宝蓝色的眼睛熠熠发光。

　　“小兄弟，我一见你就觉得特别亲切，你让我想起了我那个早逝的幼弟，他的眼神跟你一样透彻明亮。”拜巴尔斯真诚又带着一丝伤感的说到。阿迪萨听了有些感动。

　　拜巴尔斯接着说：我想它引你我相见，不只是巧合。我看你的身形举止，动静自有章法，也非寻常人，你在商队不只是打个杂记记账吧？

　　听到此话，阿迪萨也不再隐瞒，对巴尔说：其实我是一名木刺夷的刺客，被商队收留也确实是实情。

　　拜巴尔斯恍然说到：原来如此。木刺夷刺客的名头，他也有所耳闻。

　　阿迪萨认真的看着巴尔的眼神，想从中看能否发觉一丝厌恶，但是没有，巴尔的眼神十分透彻和真诚。他曾经见过许多人谈论木刺夷刺客时候的表情，是鄙夷，更多的是恐惧。他也知道在世间大多数人的心中的印象，刺客是生活在阴暗中的鬼魅，是残忍无情的杀手。巴尔的神情让阿迪萨感到很放松。

　　拜巴尔斯轻声的问道：你还有家人健在么？

　　阿迪萨黯然的回答道：没有了。然后沉默。

　　拜巴尔斯似乎看出了刚才阿迪萨眼中的一丝疑虑，也感觉到他的悲哀，轻轻的拍了拍阿迪萨的肩膀，和蔼的说：我对刺客没什么意见，我是听说过你们的故事，但我认为刺客只是你们国家培养出来守护国家，实现权力的工具，跟王国的士兵一样，没什么区别。我也是个士兵，我也杀过人，你我都是一样的人，为了效忠的对象付出了鲜血而已。

　　拜巴尔斯继续说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继续跟着商队走下去？

　　阿迪萨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商队的长老对我很好。想起霍顿和密特拉的隐秘，阿迪萨的语气中有些犹豫。

　　拜巴尔斯没有再追问，他望着阳光下的河面说道：阿迪萨兄弟，你还这么年轻，有很多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我当初离开故土，辗转流离，用了很多年才来到这里，走过的地方也算不少，但是这个世界是很宽阔的，据说从十字军所在的欧罗巴，走到最东边的赛里斯国，正常走路就要走上两三年，其中有无数的国家，部落，人群，能见到很多想都无法想象的事物和奇迹，除了广大的大陆之外，大洋之上还有很多未知等着去探索，据说有海妖，远古的怪兽和魔法的存在。以你的能力，到哪都能生存的很好，我也无法给你提供更多的建议，未来的路只有你自己去发现。但无论什么时候，永远要让自己抱有希望，让自己过的快乐充实才是最重要的。

　　拜巴尔斯语重心长的话语，跟霍顿之前的开导有些想通的地方。阿迪萨点头虚心的接受。

　　拜巴尔斯嚯的站了起来，对着阿迪萨说道：别想那么多了，你身为刺客，身手肯定不错，起来陪我过两手吧，好些天没运动了，正手痒，哈哈。

　　阿迪萨笑了，伤好后，他还真没和人动过手，也不知道之前的技艺生疏了没有。

　　两人在草地上摆开架势，两人都未带兵器，空手相对而立。黑猫蹲在上风石头上，静静的看着两人准备肉搏，似乎觉得很有趣。

　　拜巴尔斯身材高大魁梧，立在那里，摆出进攻的起手势，像一尊铁塔，霸道的气势不断地从他身上发散出来，又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随时要扑击伤人。而阿迪萨似乎入定一样，双手自然垂在身侧，一呼吸间他好像跟周围的空间融为了一体，气息内敛，静若磐石。

　　刹那间，拜巴尔斯先动了，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姿态冲向阿迪萨，右手斜下猛力挥出，左手滞后蓄力待发，走的是大开大合的刚猛路子。阿迪萨身形微晃，都没看清他怎么移动脚步，就已闪到拜巴尔斯左侧，右手成刀刺向他左肋。拜巴尔斯反应也是迅速，俯身下蹲腰力右转，左腿扫盘踢出。阿迪萨又是一个微跃闪跳，将将避过了拜巴尔斯的侧踢，左手撑地右脚发力旋转半圈，以左脚上踢拜巴尔斯上身。拜巴尔斯以左臂硬抗阿迪萨踢腿，右手握拳下击，阿迪萨借力又是一个闪跳，没等他落地，拜巴尔斯又合身扑了过来。拜巴尔斯力量刚猛，身体又坚实抗揍，挨了阿迪萨几拳几腿，也击中了阿迪萨一掌。拜巴尔斯兴奋的吼叫连连，连扑带打，阿迪萨一声不吭闪躲挪移。两人旗鼓相当，打的是难分难解，斗了一盏茶功夫，拜巴尔斯往外迈一大步，收手站立，汗流浃背，大呼痛快。阿迪萨也立定，鬓角微乱，呼吸也有些急促。

　　拜巴尔斯哈哈大笑，说到：痛快，阿迪萨兄弟，木刺夷刺客之名果真名不虚传。我输了。拜巴尔斯坦诚认输。

　　阿迪萨也微笑说：承让，拜巴尔斯大哥。

　　拜巴尔斯说：没什么让不让的，我是输的心服。本来这样打你就吃亏着呢，刺客哪有正面对敌的，我占了便宜也是打不赢你。你若手中有兵器，我早就已经死在你手下了。

　　阿迪萨看拜巴尔斯说的真诚，内心也是自豪，他一直以自己的身手自傲。

　　拜巴尔斯拍拍手，走过来携着阿迪萨的手，大方认真的说：今天认识你，真是幸运。若不嫌弃，我们就以兄弟相称，我比你虚长几岁，我喊你小弟如何？

　　看拜巴尔斯说的真诚，阿迪萨很是感动，第一次认识他对直爽豪迈的拜巴尔斯就很有好感，听到他这样说，阿迪萨内心也很是欢喜，他欢快的回答道：好的，大哥。

　　拜巴尔斯哈哈大笑：今天真是真主赐福，我又多了一个家人，走，大哥今天开心，咱哥两喝酒去。

　　阿迪萨欣然的随他去了。两人寻了河边的一家酒馆，喝了个尽兴，黑猫跟着两人，也吃了个尽兴。拜巴尔斯兴致高昂，酒量极好，自顾自说话滔滔不绝，聊故事，说经历，有着说不完的话。阿迪萨酒量就差多了，本来安静性子的他，喝开了也话多了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才第一次见面的大哥没有一点提防，敞开了心扉，或许这就是缘分。他说起少年时的刻苦修炼，第一次出任务的紧张。他好像10多年说过的话都没有今天一天说的多。霍顿带他第一次喝酒时候，他也没有这么多话。最后他晕乎乎，被依然清醒的拜巴尔斯扶回了商馆，径直去了。他躺在商馆卧房，回想今天的遇见，也是奇特，然后就沉沉的睡熟了。

　　他没看到黑猫趴在床头，宝蓝色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