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之简史》墨烬染

23、离别

　　阿伊莎依然每天晚上都会被噩梦惊醒。噩梦中，那种血腥的味道一直包围着她，她无处可躲。铁器碰撞木板刺耳的声音，恐怖的哄笑声。一个漆黑盔甲的背影，背影突然转过身来，鲜血流了一身，脸上面目全非，眼睛的地方只剩两个血洞。阿伊莎想大喊大叫，但是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丝声音，无边的恐惧像把尖刀狠狠的扎进了阿伊莎的胸膛。然后她就醒了。阿伊莎将鲁特琴紧紧抱在怀中，在颤抖中枯坐到天亮。她知道阿迪萨就在隔壁，只要唤他，他就会像只温暖的火炬一样出现，但阿伊莎依然选择自己一个人在黑暗中待着，因为她不想让阿迪萨担心。

　　这些天阿迪萨陪着她的时候，温和的话语让她很安心。对这次远方之行发生了什么，阿迪萨也没提，只是让她安心养好身体。他说，他平安回来了，能够陪在她的身边就很好了，其他的事情就让阿伊莎不要去想，他都安排好好的。阿伊莎知道，阿迪萨这是为了自己好，她很顺从的什么都不去想。只在前几日拜巴尔斯大哥的闲聊时候的一句话让她心里很有触动，拜巴尔斯说阿迪萨花了不到一半的时间赶回来，一路不吃不喝的狂奔，就为了在紧要关头拯救阿伊莎。阿伊莎听了内心又是感动又是心痛。我的阿迪萨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而我只是个瞎子啊。阿伊莎抱着鲁特琴无声的哭泣。真的好想好想看到你的脸，阿迪萨。

　　阿迪萨每天就在府里陪着阿伊莎。阿伊莎恢复的挺好，那些伤痕都愈合了，而且几乎没有留疤。那种神奇的复生能力确实很奇特。阿迪萨查视了自己的灵魂，蓝色水晶和元灵都很安静的待着，没有什么异动。往日里元灵的蠕动也没有再发生，似乎蓝色水晶的存在，让元灵沉寂了。但是阿迪萨的力量和能力都还在，他现在随时可以激发元灵能力，而且不会引发灵魂疼痛。阿迪萨很高兴终于摆脱了长期以来的不定时折磨。这样的话，以后不需要霍顿长老的定心法也能很好的活着了。阿迪萨有点小欢喜，而且内心有点如释重负，似乎摆脱了密特拉那座阴影他安心了很多。拜巴尔斯每天都会抽时间来陪他两说说话，现在他公务更加繁忙，从各地汇聚来的军队已经集结了大半，前锋已经开往叙利亚前线了，拜巴尔斯的出征也快了，所以拜巴尔斯每天都很珍惜和阿迪萨两人的时光。阿迪萨看出了拜巴尔斯的忧愁，他劝慰这位宽厚的大哥，让他不要担心，安心上前线抗击蒙古大军，阿迪萨和阿伊莎会在密昔儿等待他胜利归来，阿迪萨说，他相信冥冥之中，自有一份幸运和神秘会保佑拜巴尔斯平安的，就像这次他赶回来复生了阿伊莎一样，他认为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拜巴尔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拜巴尔斯出征前日，阿伊莎身体已经完全好了，三人在府中聚餐后，拜巴尔斯说要带阿迪萨两人去一个地方。阿伊莎坐马车，拜巴尔斯和阿迪萨骑马带着亲卫向城西走去。经过了热闹的市集，进入了一片低矮的民宅。一行人在一个僻静的院落停下了。拜巴尔斯推开院落大门，领着两人进入院中。整个院落在东向有两间平房，四周都是围墙，除此之外就是一小片平地，平地上种着几株在开罗很少见到的梧桐树，树下孤零零的立着一块白色的不规则石头，上面爬了一些苔藓。听到声音，平房中走出来一位瘸了一条腿的老妪。拜巴尔斯对着老妪点点头，径直走到院落那块白色的石头跟前，沉默不语。阿迪萨扶着阿伊莎站在旁边，看着拜巴尔斯的眼睛似乎有些晶莹的东西在闪烁，气氛有些凝重。阿迪萨紧紧的握着阿伊莎的小手，陪着拜巴尔斯也是一言不发。只见拜巴尔斯凝望了白色石头一会，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小束白色的雏菊，轻轻放在了白色石头旁边。

　　沉默了许久，拜巴尔斯轻声的说到：这里埋葬着一位故人。此次出战，我不知能否再回来，所以来告个别。

　　阿迪萨静静的看着，没有说话。

　　阿伊莎突然问道：拜巴尔斯大哥，这里葬着的是位女子吧？

　　拜巴尔斯伸手摸摸阿伊莎的发梢，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阿伊莎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感觉似乎有一些幽幽的哀怨和清冷，还有一丝野菊花的淡香。我猜是位女人吧。

　　拜巴尔斯和阿迪萨都对阿伊莎这种微妙的感觉感到很惊奇。

　　拜巴尔斯点点头，凝望着石块说：是的。这里埋葬的确实是位女子。她曾是我的恩人，我的主母，我的统帅。她曾是密昔儿的女王。

　　这下阿迪萨和阿伊莎都惊讶了，望着拜巴尔斯等待他的下文。

　　拜巴尔斯声音低沉而温和，他说：她叫舍哲尔·杜尔，之前人们都称呼她为珍珠小支，说她美艳的像发光的珍珠一样。她原是巴格达哈里发王宫里的侍女，后来被送给了我的恩主萨利赫苏丹，成为了我的主母。我当时还是奴隶，是她发现了我，并把我带到了恩主萨利赫跟前，我才能获得解放。后来十字军攻占了达米埃塔港，并围攻曼苏拉，萨利赫苏丹又不巧在曼苏拉大营中病逝，整个军团都处于即将崩溃的边缘。是她鼓舞了我们，团结了我们，我们马穆鲁克追随她的光芒，最终取得了曼苏拉之战的胜利，还俘获了十字军法兰克国王。

　　拜巴尔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眼神中充满着柔情。那是一场大胜，欢呼和呐喊似乎就在昨天。她的笑容灿烂的就像山野中的白色雏菊。

　　拜巴尔斯接着说：后来我们回到了开罗。欢庆的喜悦还未散去，我们就遭遇了一场新的危机。新任苏丹图兰沙赫，是萨利赫苏丹与叙利亚公国之女的儿子，其实萨利赫并不信任他，一直都将他派驻在叙利亚远离了密昔儿。但是我王病逝太突然未留下遗命，只能遵照阿尤布王朝和密昔儿王公的意见，从叙利亚召回了图兰沙赫并认同他为新苏丹。但是他并不认同我们这些浴血沙场的战士们，也不尊敬她。最终我们忍无可忍，只能反抗。我们成功了，但我毕竟是刺杀的元凶之一，本来诸位王公大臣们一定要判处我们几个死刑的，是她求情宽恕了我们，改为流放叙利亚。送别时，她将头上的一朵白色雏菊摘下来，亲手别在我的衣襟上，跟我说，我只要在叙利亚待个几年，她一定会为我平反并招我回来。但那一别，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

　　说完，拜巴尔斯眼神黯淡了许多。

　　缓了缓他接着说：后来我在叙利亚听说，她成为了密昔儿的女王，但是没过多久迫于压力她就下嫁给了马穆鲁克首领艾伯克，艾伯克成了新的苏丹。艾伯克成为苏丹后不久就迎娶了巴格达哈里发宠臣之女。我不知道那些年她是怎么度过的，肯定是很艰难吧。她是那么心高气傲光彩夺目的人，岂能受这种冷落。就在前年，她受不了丈夫的虐待，不甘于命运，狠心杀死了艾伯克。但没几天她就被艾伯克前妻的女仆活活用木履打死了，死后尸体被抛入水沟暴尸一周多，变成了野狗的食物。

　　拜巴尔斯说到此处，声音有些哽咽。阿迪萨和阿伊莎听得也是心惊，阿迪萨紧紧拽着阿伊莎的小手，发现她的手都潮湿冰冷了。

　　“我想这就是她的命吧。再倔强，再不忿也抵不过命运的纠缠。”拜巴尔斯凝望着白色石块，低沉的说。

　　“后来我从叙利亚回到开罗，得知她的尸骨被塞米拉嬷嬷收拢葬在了这里。塞米拉嬷嬷曾是她的贴身仆从，从那次事故后就被赶出了王宫”。拜巴尔斯望着屋檐下低头不语的老妪说到。

　　“这地方安静。我每个月都会来看她。她光彩夺目了一辈子，死后她应该喜欢这安静吧。尘归尘，土归土，再热闹的喧嚣，最终都要归于平静。”

　　说完，拜巴尔斯弯腰抚摸着那块白色的石头，就像触碰着一个亮晶晶的珍珠一般。

　　阿伊莎轻轻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大哥，你是不是很爱她？”

　　拜巴尔斯高大的身躯突然僵硬了。半响没有说话。

　　阿迪萨轻轻的捏了一下阿伊莎的小手，说到：“大哥，你出征的这段时间，我和阿伊莎会时不时来这里看望她和塞米拉嬷嬷的。”

　　拜巴尔斯幽幽的说，那很好，那很好。说完拜巴尔斯转身走到屋檐下，抱了抱老妪衰老的身躯，轻声的叮嘱了几句，然后走向大门离开了。阿迪萨牵着阿伊莎的手，怔怔的看了看白色石块，和周边的梧桐树，也转身走了。

　　院里又归于平静，只有老妪的身影孤单的立于屋檐下。

　　拜巴尔斯离开了，带领着密昔儿军团赶赴叙利亚，准备与蒙古大军的最终决战。他的命运会如何呢？是生是死，是辉煌还是惨烈？谁又能说得清。

　　拜巴尔斯留下了一只百人的精英卫队保护阿迪萨和阿伊莎的安全。阿迪萨和阿伊莎两人每日在府中祈祷着这位英勇而多愁善感的大哥早日平安归来。往后的日子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