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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节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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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生用膳的福气彻底没了,周信知却顾不上恼火,忙领着许盛往正厅赶去。
连通后堂和正厅的路被周信知心中的担忧与疑惑拉得分外长:如今这个局势之下,宫里光明正大地派人来,不是来助他脱离苦海的,便是终于耐不住来了结他的。
好容易到了正厅,周信知心里为数不多的侥幸烟消云散——来的是太后身边的红人,李总管。
“太后口谕,命大理寺卿洲信知主理奕王府一案。”
奕王府?周信知一头雾水地领了口谕,“李总管,不知奕王府上出了何事?”
据坊间传闻,奕王自娶了前燕云公主后浪子回头,格外安分守己。再加上这位王爷格外尽职尽责地做富贵闲人,那些朝中权贵确也没什么理由动他。周信知实在想不出奕王府上能出什么大案,还是惊动了太后的大案。
"奕王妃和江妾妃身中剧毒,宫中已着太医前往诊治,太后悲愤交加,和皇上商议后特命大理寺彻查此案。"李总管简要告知周信知原委后,又叮嘱道:“竟有人谋害皇室中人,实为挑衅皇家天威,皇上和太后震怒,周大人可要好生查办此案。”
“多谢李总管,本官定会竭尽所能。”
在朝为官,“竭尽所能”四字可用来表忠心,也时常被用来当作保命的说辞。
“奕王殿下,下官确已竭尽全力,但实在无力回天。望殿下恕罪。”宫里指派的宋太医跪在楚黎晔面前,顶着满头细汗惶恐告罪。
“庸医”楚黎晔从雕花窗上移开目光,吐出两个生冷的字眼,“倒不如先去黄泉赎罪。”
长剑出鞘的细微声响伴着楚黎晔的话音犹如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宋太医心中最后一丝冷静自持,又把他推入两难之境:心中思量要抬头求饶,目光却死死刻在横在自己颈间的剑身上。
“奕王殿下还请三思,宋太医虽救治不力,但实在罪不至死。再者,皇上与太后若听闻殿下神思不稳,怕也会挂心。”奉命到奕王府“慰问”的太监段恒不知何时跪在宋太医身旁,开口劝慰。
“多谢段公公提醒,本王虽顽劣,倒也不忍太后和皇兄挂怀烦扰。”楚黎晔话语中的冷意散去,移开已然沾了点鲜血的长剑。
宋太医不由松了口气,万分惊慌之下勉强拱手望向楚黎晔,“多谢”方才离口,“王爷不杀之恩”几个字便被封在胸口,随鲜血流出。多年行医的经验此刻派上了用场,他清楚地意识到长剑直入心脉。
“本王虽神思不稳,却也知晓庸医误病,只好先斩后奏。日后定会向皇兄请罪。”
楚黎晔波澜不惊的话语和着自心口蔓延的痛意把宋太医整个包围。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就随着长剑从胸口拔出的力道向后倒去,承载他半身荣耀的太医帽顺势滚出,逃之夭夭。
亲眼目睹了平日里风花雪月的楚黎晔利落地了结人命,又被不动声色地告诫一番,段恒一时无言,只好识时务地退到一旁。
“阿晔”从小看着楚黎晔长大的李嬷嬷看着手握染血长剑的楚黎晔,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轻声唤着楚黎晔的乳名。
李嬷嬷看着楚黎晔长大,看着他读书习武,扬言要建功立业,也看着他忍下母族被屠的苦,成了纨绔公子。可惜李嬷嬷总归只是个仆人,虽然知道他的苦楚,也只能在衣食住行上多照顾他些,旁的皆有心无力。
“王妃定会无事的。”楚黎晔娶了颜清岚后,似是把心里的阴霾散了大半,李嬷嬷都看在眼里,自然也知晓楚黎晔多看重颜清岚。
“嬷嬷放心,本王无碍。”楚黎晔隐去眼中的恨意与难言的快感,把剑随手扔在地上,淡声吩咐:“把院中打理干净吧。”
下人各自领命后,楚黎晔又转身面向雕花木窗,院中一时只有零星的洒扫声音。
“王爷节哀,江妾妃…去了,在她枕下寻到了这纸血书。”陆乙的声音打破了院中难捱的寂静。
得知奕王府变故之后,楚明渊便令陆乙到府上照看一二,理由自然是怕楚黎晔乱了方寸。
陆乙自然没辜负楚明渊的托付,命太医全力救治江语缘,救治未果后又稳住院中难免惊慌的下人,有条不紊地逐个搜查江语缘院中房间。
“多谢。”楚黎晔接过陆乙递来的血书,目光在纸上扫视一番,便又把血书递给陆乙“烦请陆大人将此物亲自呈给皇兄。”
对陆乙来说,“陆大人”三字比任何叮嘱都有用,毕竟这是他头一次从奕王殿下口中听到。
说来也惭愧,虽然陆乙坚持不懈,苦口婆心地唠叨了数年礼义廉耻,但楚黎数年如一日地无动于衷,还大有“反其道而行之”的意思。
正因如此,陆乙十分清楚这血书的重要性。
思绪随意飘了一会儿,那日楚黎晔和楚明渊的谈话又在陆乙脑中回转,莫名激起了他惩恶扬善的“侠义之心”。他虽然不涉党争,只效忠君主,可私心里也是希望穆氏一族可以沉冤得雪。
奸佞当诛,冤魂应慰,否则天下公理便是形同虚设。
“放心。”陆乙收起心里的五味杂陈,把血书收进袖中,转身磨蹭了几步后,又快步折回,拍了拍楚黎晔的肩膀,“王妃会无事的。”
宫中皆传“奕王对王妃宠爱非常”,陆乙虽对情爱之事造诣甚浅,却也懂失去重要之人的痛楚。此时王妃性命垂危,他也着实担心楚黎晔承受不了这噬心之痛。
“王爷,王妃已然毒入肺腑,草民也只能拖半个时辰。”紧闭了一个时辰的房门倏然,一素衣郎中从房中走出。
楚黎晔心中那点少的可怜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一般彻底熄灭。他发疯似地冲进房中,跌坐在床榻旁,牢牢握住颜清岚的手。
“随我下去吧。”李嬷嬷忍下满眼的泪,领着屋内服侍的小丫头离开。
床榻之上,颜清岚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因极力忍耐痛楚眉头紧锁,感受到眉间的凉意才缓缓睁开双眼,又努力了许久才成功朝楚黎晔露出笑容。
经此一别,不知何日相见,她此番终究是亏欠楚黎晔,一时有些后悔数月间没能多对楚黎晔展颜,还不知往后还能否再有日日相对的欢愉时日。
“夫人笑颜甚美,千金难求。”楚黎晔双手紧握住颜清岚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一如往昔地调笑,只是话语中混上了几分哽咽。
“阿晔,”颜清岚从未见过楚黎晔这般模样,心上似是被银针刺了一般痛楚,不由放软了语气,“好好照顾自己,无论是在京中还是边关。”
“我等你再续前缘,”楚黎晔珍之重之地把颜清岚的面容收进眼中,在颜清岚额头印上一吻,郑重承诺,“不管多久,都等。”
“此约必赴。”
愿践约之时,国仇已雪,执子之手,倾心览山河。
待楚黎晔从房中走出之时,已是翌日清晨。
满心担忧的李嬷嬷早已领着端了几碟清淡粥饭的丫头候在门外,见自家王爷总算开了房门,忙迎上前去“王爷,多少用些饭。”
见楚黎晔仍旧保持着开门的动作呆立在原处,李嬷嬷犹豫一番,开口劝道:“王爷要好好的,王,王妃才能放心啊。”
楚黎晔像是刚回过神似的,迈出几步,又转身关上房门,方才端起白粥一饮而尽,自言自语道“对,夫人说了让我好好活着,用饭才能好好活着。”
“本王还要查清是谁害了王妃,定让他们血债血偿。”楚黎晔撂下这句话便朝书房走去,留李嬷嬷在原处不知是喜是忧。
“王爷,昨日大理寺的周大人到府上查问了一番,在江妾妃房中找到了毒害王妃的药瓶,毒药便是掺在桂花糕中,让王妃用下的。”
昨日救治颜清岚的素衣郎中木亦白早已等在书房,把周信知昨日查探所得简要说与楚黎晔。
"多谢木兄。"楚黎晔把案上的银票递给木亦白,“颜阁主的丧事便有劳木兄了,想必她也更愿意燕云故人来操办。”
数张银票在木亦白看来有千斤之重,他也只好藏好心中的惊疑交加接了银票,告辞离去。
月余前他便知晓倾陵阁被奕王的人查到,准备着手定下刺杀奕王的计划。
“奕王是我的人,自然也是倾陵阁的人。”最终木亦白天衣无缝的计划被颜清岚亲口驳回,理由还如此的…无法反驳。
同手段了得,深不可测,还俘获颜清岚芳心的敌国王爷周旋,他自然不能掉以轻心,早已想好了一连串的苦衷和理由,来向奕王求得颜清岚的丧葬之权,却不想自己尚未开口,楚黎烨便主动允了。
直到回到依旧座无虚席的酒坊,木亦白才下定决心直面自己压在心中的猜想,一时不知该后悔没早点解决楚黎晔这个麻烦,还是该谴责颜清岚的色/欲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