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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金丝雀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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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云掀开珠帘走了进来,靠着窗子的贵妃塌上早就坐了一个人。
来人是个俊俏的少年郎,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窄袖袍子,头发用一根白玉簪子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辫,额角几根发丝被风吹起来,搭在他光洁白皙的额头上,调皮的飞舞着。
屋子里点了香,烟雾缭绕,整个屋子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儿,又有歌姬正弹着琵琶,唱着吴侬软语的江南调子。
少年郎斜躺在贵妃塌上,一手端着酒樽,一手搭在膝盖上,随着那江南调子随意地打着节拍。
芷云笑了笑,朝着那少年郎道:“阿栎,你倒是越来越会享受了。”
戚栎早在芷云还在楼道上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她的脚步声。
芷云的脚步声很轻微,像是猫在地上走一样,她走路的样子,更像一只慵懒魅惑的猫。
她会扭着腰,提着胯慢慢地走,若一般女子做这样的动作,只会让人觉得搔首弄姿,故意卖弄。但芷云不会,她每每这样走路时,只会让人觉得风流艳丽,媚骨天成。
芷云曾经说,那是她在玲珑坊十多年练就的独门秘术,来玲珑坊的那些个达官显贵们,哪个不吃这一套?
芷云是玲珑坊的头牌,戚栎也曾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戚栎和她月下饮酒,吟诗作对,别提有多风光了。
自然,这样风光无限的日子里,芷云发现了为她一掷千金的少年郎戚栎,不过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戚栎曾经为她一掷千金,用一颗夜明珠换了头牌娘子闺房的一席之地。
卞阳城是大虞皇都,有钱有权的人多的是,但像戚栎这样花钱的纨绔还真没几个。
戚栎跟其他纨绔不同,她愁的事情不是挣钱,而是怎么花钱。
戚栎有的是钱,平南王府库房里堆着万两黄金,数不清的奇珍异宝,那些钱都由着她来花。
戚栎有一次跟芷云说起,她喝了口酒,笑着说:“芷云,你见过金丝雀吗,有人用纯金打造了一个鸟笼子,在上面镶了宝石玛瑙,将那雀儿放到那笼子里,又用山珍海味将养着,养它的主人时不时逗弄一下它,那雀儿便在黄金鸟笼里面上窜下跳,它的主人看着它那挣扎时可怜又滑稽的样子,便开怀大笑。那雀儿只敢用惊恐的眼神瞧着它的主人,它不敢去看外面的蓝天,因为它知道,自己永远都出不去……”
芷云只是白了她一眼,嗤笑了一声道:“你啊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只看着自己一天被困着像个金丝雀儿,却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愿意做那黄金笼子里的金丝雀,至少衣食无忧,不愁吃喝。外头的世界你是没有见过的,我小的时候,家乡大旱,颗粒无收,那一年饿死了许多人,家里老母亲也饿死了,我没有办法,只能携了幼妹一路乞讨,后来妹妹又饿死在了途中,我只身一人来了卞阳,昏倒在玲珑坊的门口……”
芷云每回说到这些的时候,便滔滔不绝,戚栎嫌她聒噪,总是趁着酒劲儿闭着眼睛假寐,芷云见她不愿意再听下去,自然也就不说了。
她只会笑着摇摇头,同戚栎的那个贴身侍女一起,将她抱到马车上。
戚栎虽然曾经一掷千金买了她的一刻春宵,但她却从来不在玲珑坊留宿,每回她问起,戚栎总是笑嘻嘻地回她:“家里面管的严,我来你这儿都是偷偷跑出来的。若是叫家里人知道了,指不定打断我的腿,所以我还是先回去了。”
戚栎虽然同她合得来,但却从来没对她说过自己家里的事情。芷云大致猜测她应该是某个官宦人家的女儿,出手阔绰,为人洒脱,举止涵养也是一流的。
芷云想,戚栎的父亲应该官阶不低。她在玲珑坊里十多年,学的最好的,便是察言观色。
芷云将端着的盘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转过身来,就看到戚栎已经睁开了眼睛,笑着看她。戚栎的眼睛很大,像是一轮明月,笑起来的时候,那轮明月就成了弯弯的乌篷船。
她将酒樽里剩余的酒一口喝完,然后道:“姐姐这儿的桃花酿堪称卞阳一绝,我自然要来品评一番了。”
芷云瞪了她一眼,嗔道:“就你个小酒鬼会享受,我这坛子酒,可是在院子里埋了整整三年,今日才刚刚开封,就叫你讨了个便宜。”
戚栎笑嘻嘻的道:“我就是知道姐姐这里好东西多,这才巴巴儿的来姐姐这里,没想到真叫我撞了个正着,讨到一杯好酒喝。”
她将酒樽放下来,拿起酒壶想要添酒,又想起什么似的,将酒壶放下来,继续道:“对了,我上次托姐姐寻的那什么冷凝丸,姐姐可找着了?”
芷云知道戚栎要问这个,早在她之前就已经备下了,她将盘子里的那红木盒子扔给戚栎:“知道你来不只是为讨酒喝,诺,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戚栎一把接过红木盒子,从榻上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那盒子里面黄橙橙的绸子上,正托着一枚褐色的药丸,还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味儿。
芷云坐到桌子旁,替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一口问道:“阿栎,我知道我不该问,可是,这东西是女子用来避孕的药物,你一个小姑娘,要这东西做什么?”
戚栎盯着那枚冷凝丸,神色冷静而淡漠,全然没有了方才的那种笑嘻嘻的样子,只是她这样的表情不过一瞬间,待芷云转过头来看她时,她那冷淡的神色早就消失了。
戚栎“啪!”一声,将那盒子合上,将它塞到自己的衣襟内:“不过是有个朋友,她不愿意有身孕,但又不敢告诉他人,只好托着我想一想法子”
戚栎笑眯眯地从榻上跳下来,又十分谄媚地替芷云倒好酒,拉着她的手臂道:“姐姐放心,我可不会拿它干坏事的!”
芷云皱了皱眉头道:“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
“姐姐担心什么?”戚栎坐到她旁边的凳子上,自顾自地斟酒。
“你不知道,这冷凝丸不止可以避孕,更有驻颜养肤的功效,我们玲珑坊的姑娘们平日里十分喜欢用它,一来可以避免意外有孕,二来自然是想保持青春美貌。可是后来才发现,这药用多了,可能会导致终生不孕,我们玲珑坊的姑娘们也就罢了,可是你那朋友……”
戚栎斟酒的手不由一顿,那酒水就洒到外面,她忙拿起帕子去擦拭倒在桌子上的酒,芷云担忧地问道:“阿栎,你怎么了?”
戚栎将桌子擦干净,拧了拧帕子,这才抬起头来笑道:“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手抖了一下。”
芷云叹了口气道:“只盼着你那朋友想开一些,除却我们这样的女子,女人嫁人生子,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对于我们女人而言,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嫁个好郎君,生个可人的孩子来的重要呢?”
戚栎喝了口酒,淡淡地笑了下:“姐姐你不知道,同有些东西比起来,这些东西实则不是最重要的。”
“什么东西?”
戚栎看了一眼窗外,蓝盈盈的天穹是那样的高远,惠风和畅,流云卷卷。
远处有只大雁式样的纸鸢,在三月的微风里自由的飞着,它越飞越高,似乎快要飞到天上去了。她看着那只高飞的纸鸢,轻声地回道:“譬如,自由,就像那只纸鸢一样,可以自由自在的高飞……”
芷云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只见一只纸鸢在蓝天下缓缓地飞着,她摇了摇头,笑着道:“说什么胡话呢,傻丫头,这世上哪有什么所谓的自由自在,你看那纸鸢飞的那样高远,握着线的人轻轻一拽,它还不是要被拽下来。”
戚栎哈哈一笑:“姐姐别想那么多,我不过随口说说而已,有美酒加美人,我这日子一天天过得像神仙一般。做金丝雀儿,我也甘心了。”
戚栎拿着酒杯,重新躺到贵妃塌上去,芷云正想说什么,就听见外面号角声吹了起来。
原来已经到了午时,城外侯着的征西军已经要进城了,这支军队一直驻守在大钺边塞,前几个月刚刚打了胜仗班师回朝,前几日已经到了京都,皇上下旨,今日率百官亲自在城中玄武大道迎接。
玲珑坊正坐落于玄武大道一侧的临水巷,芷云的闺房又在阁楼上,所以,戚栎推开窗子时,楼下的景致便一览无余。
这会儿官道两旁已经被前来观看的百姓围的水泄不通,两旁的茶楼酒肆此刻也被人挤满,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而从玄武大道通向北门承午门的路上,此刻全部侧立着神色肃穆的羽林卫,礼乐奏起,礼炮轰鸣,文武百官随着礼乐之声从皇宫方向缓步而来。
“午时一刻,征西军入城!”礼官清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戚栎好奇地将脖子伸出窗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