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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伊吕篇 ...

  •   他不太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的模样,那一次,他是陪好友矢去见矢最早恋上的女子的。他记得那个女子清秀可人,却又隐隐透出倔强高傲的气质,让他印象深刻。然而那女子是矢最深爱的人,他无意夺爱,只好刻意地淡忘她。那一次,她们就站在一起,然而他不记得她。
      第二次见她是在祭典献舞的彩排时,她小心翼翼地躲在幕帐的后面,专心致志地看婀娜的舞,不时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随即又捂住口,瞟瞟四周,接着再看下去,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她做起来却十分地可爱可笑,他也忍不住微笑。她似乎十分警醒,一有风吹草动就东张西望,却又糊涂得很,根本不曾发现身边不远的自己。他看见远处悄悄走近的司礼坊的婆婆,又看看毫无察觉的她,忍不住走上前,用宽大的披风挡住她。她一动,他按住她的肩膀,“别动,司礼坊的人来了。”她立刻安静了下来,他感到手掌下她微微的颤抖,心底竟也流过一阵柔软的感动。
      司礼坊的人走了好一会,他也舍不得放开手,她身上有花蕊一般的香气,很是清新。“好了,她们走了。”他为自己的失态尴尬,放开手退后,看着她酡红着脸羞怯地道谢。“庚……庚大人,……”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咦,近看庚大人更帅呢……”她刹那间停住口,又用手捂住了嘴,头也低下去。
      庚甩甩头,哑然失笑,自己居然也因为这小妮子的一句话而暗暗惊喜,他丢下她一径离去。庚,我是庚,是族长的独生子,是下一任的首领,我和矢……我们将是下一任的首领……又想起那女子淡淡的眼神来,红凝……对了,这女孩,这女孩那天就和红凝在一起,记不得她的样子,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庚是凭着对猎物的敏锐感受力成为的领猎者,也凭着这感觉认出了她。
      第三次见到她是在自己的屋子里,刚打开房间就看见远处她又跳又叫与卫士们纠缠不休,惊奇于她是如何溜进后宇来的,他仍然叫住了卫士,把她放进来。
      她跌跌撞撞扑过来,满脸都是泪水,“庚……大人,”她哽咽着,“他们要让红凝……做……做生祭的祭品……救救她……救救她……矢大人……铁石心肠……他怎么能这样?……他是红凝……红凝的未婚夫啊……”庚拍一拍哭得打呃的她,心沉甸甸的,她——凭什么她认为自己可以救红凝——会救红凝?太天真了,可是!却天真得让人怜惜,忍不住想怜惜。
      沉吟了片刻后他开口道:“很遗憾,我并不能帮你,春祭是由矢全权负责的,我做不了主。”她猛地抬头,他的话就有点说不下去,不知为何他竟烦躁起来,“红凝她犯了重罪,她杀害了生祭的祭品!我没有办法!”
      她无精打采地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房门,庚叹了一口气,“好吧,我试一试劝矢,其实……我也觉得奇怪,他应该是很在乎红凝的……”他有点后悔自己讲得太多了,但看到她重新闪亮的眼眸时又觉得很值得。她低低地欢呼,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扑他个满怀,他下意识地抱紧她柔软的身体,听她说:“我知道……知道你是个好人。庚……大人。”他微微地心猿意马,慌忙地松手,“你和红凝……你们真有情谊。”
      “恩,我们一起长大的,其实,我早知道她有梦里夜游的毛病……”
      “哦,梦游症?”
      “是,应该是吧。”
      “好的,这对她很有利,我会告诉矢。”
      “恩。”她连连地点头,还带着泪水的脸顿时灿烂如花。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庚故意作出最不经意的样子,“我叫惠。”她甩甩长发,微微羞涩地笑了。
      “好,一有消息我会通知你,惠。”庚为自己的心情不安,打开门送她回去。

      再见惠时,是惠新婚的前夜。她不知又用了什么方法才溜进后宇他的房间。
      “惠……惠!”庚醉意朦胧,“庚大人,不,庚!”她热切的眼神仿佛要令他燃烧,“带我走,我们走。”
      “什……什么?”他完全不明白,“象红凝他们一样,我们去皇城。”
      “皇……城,红……凝。”他苦笑,这些名词对他来说仿佛是遥远的梦,“不……不可能……”
      “你不愿意带我走吗?庚,可是这里没有自由,没有自由。”惠的声音象受伤的小动物,在这静夜里无故让他心烦。“你喜欢我吗?一点点也好,你喜欢我吗?你要我吗?还是……你根本不曾在乎过我?”
      庚挥舞着手臂,在没点灯的房间里气恼地走来走去,“如果我还是领猎者,我会要你,不顾一切地要你,可我已经不是了……自从我为叛逃的矢挡住那一箭……我不再是领猎者,我失去了资格……”庚停住了步子,声音很低却很糁人,“如果逃得掉,我也不介意做叛逃者,可事实上,连矢也只有冒着危险让红凝做生祭的祭品,因为只有做祭品的女人才能去外面,他才有办法带她走……你走吧,惠,我们……没有办法!”庚压抑住喉头的哽咽。她说的没错,自己是喜欢她的,这样子刚强又婉约的女子,不会让人一见动情,却会如水般渗入他的生命,然而……
      他回头去,屋子里已空荡荡地,只剩下他一个人。
      没有婚礼,惠在那天黎明被发现冰凉地躺在床上,没有挣扎的痕迹,死得异常安静,人们说,她是急症暴卒的。
      庚面无表情地远远看着他们抬走了惠,一步,两步,他们走过拐弯处,无意识地想跟上去,可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庚大人。”是鸠婆婆,他漠然地抬起眼睛,不知道她叫自己干什么,看上去她似乎很急迫,但他现在没有空听她说,两名卫士已远远地跑来,“庚大人,首领叫你去。”
      “傍晚之前去我那儿,一定要去!”鸠婆婆匆匆地走避,留下不知所措的庚。
      庚那天没有去,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也没有,首领——他的父亲为了帮助他重新成为领猎者,当夜派他出去完成一项紧急任务了。庚很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当他回来时,他又成为领猎者了。他觉得没什么,他现在已不需要这个了。
      他回来时有一个大新闻,鸠婆婆半夜时试图迷倒卫士闯到外面去,中机关死了。可庚已想不起鸠的模样,而他也忘了鸠曾跟他说过些什么。
      一晃二十年。
      梦原的水土变化迫使他们迁移。最后一批离开的狩猎队欢呼雀跃,庚牵着马,在平原上慢慢地走。他不象年轻人,那么酷爱改变,他热爱这片土地,这里,还埋葬着他的恋人……“惠!”他轻轻唤这个名字,突然决定去看一看她的墓,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惠的墓并不起眼,他看见墓的同时也看见了墓前站立的人,那是伊吕——惠当年的未婚夫,现在的副头领,他的助手。庚的心里泛起一阵不自在,他松开缰绳,“伊吕。”
      “庚大人。”
      “这些墓……可惜不能移到南方去。”
      “是啊。庚……”伊吕突然盯住他,“您是来看所有的墓,还是只来看惠的呢?”
      “我……”
      “算了,我都知道……你们的事。”伊吕斜瞥了他一眼,竟仰天大笑起来。庚的脸色铁青了。
      “当年鸠的东西是我去处理的,她给你留了一封信,哈哈,可她没料到我给藏起来了。你说,我怎么会给你呢?我怎么会给你呢?……她给了惠一剂药,让她吃了进入假死状态,她要你带惠走,哼哼……惠竟然愿意冒被活埋的危险……其实我早想告诉你,可我不能确定你是不是只想玩玩惠,那样的话,我这报复也就毫无意义了。哈哈,二十年了,你终于露了马脚……哈哈……”庚没有听见他疯狂的笑,他跪在墓前,突然拼命地用手扒开泥土,当十指沾满了血,他看见了黑沉沉的棺木。抽出一支金箭,庚用力去撬棺盖。棺盖并没有他想象的结实,只稍稍用力,腐了多半的木头“吱呀”一声翘起。
      如同一盆雪水当空浇下,庚不觉抖起来,森森的白骨一如想象,然而两只手臂竟然还是高高举起的,空空的眼眶中是不是还有那许多年前的期盼?庚颓然跪倒。
      手指刚刚触到白骨的指尖,松脆的骨架碎裂落下,庚止不住地平生第一次落泪,朦胧中却看见翻倒一旁的棺盖内侧,横七竖八写着什么,凑近看时,一笔一划写的全是“庚”,末尾一句,“我不怪你,我亦不悔。”
      庚空落落地站起,又跪下,鲜红的血滴落在白骨之上,他临空捞了一下,没有捞到什么,一头栽到棺里去。
      伊吕顺手把粘血的石头也扔进去,喃喃地骂着,盖上棺盖,不能盖紧,可也顾不上了,他迅速地把土重新砌起,小小的坟堆不久就重复旧观。他冷冷地看血红的夕阳照在雪白的墓碑上,上面写的是:伊吕之妻惠安息此地。他笑一笑,走开去,也许人们已在找他,找庚,他需要赶快回去。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真好,真……好。
      伊吕的背后,火红的夕阳坠下去,坠下去,黑夜就要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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