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暗夜猫咪（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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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的水晶弧CLUB远比现在鱼龙混杂，曼瑶失去母亲便是失去了家。独自游荡的她，误入这片泥沼。彼时的许成幻，看着这个女孩被几个混混轮番糟蹋，却连叫也不叫。
这是他的地盘，他的人。他扫了两眼，就没再去管，抱自己的女人，喝自己的酒。
她如猫一般的高傲与蔑视，微微整理了被撕坏的衣裙，一瘸一拐，头也不回的走入了夜幕。
然而，接下去的几天，她每天都会出现在水晶弧，旁若无人的坐在角落里，盯着欺负过她的几个猥琐男子，神情漠然，不带仇恨，清丽的脸没有一丝波澜。
就这样，她每晚都来，等着他们来。等到他们走，她也走。她跟了他们五天，都只是看着。
混混们不是没有注意到这个幽灵般阴魂不散的女孩子，刚开始觉得莫名其妙，而后恼羞成怒，聚上去打她，羞辱她，把她拎起来丢出门。
她膝盖和手臂都擦伤了，在流血，却没知觉似的，走回来，继续看着他们。混混们开始害怕，拿出砍刀来威胁她，再次把她像猫一样丢出门。
她还是走回来，原地坐下，用那个像瞎子一般空洞的眼神，审视他们，观察他们，评判他们，解剖他们。
慢慢的，这个女孩子成了黑夜里的精灵，水晶弧里不管那一条道上的人都认识了她，都在饶有兴致的关注着这场拉力战。混混们开始不敢来水晶弧，消失几天后，又惊慌失措、气急败坏的逃了回来。
许成幻问他们怎么了，为首的老大说，妈的，那小姑娘是个疯子，我们去别处，车胎就会被扎破，车窗被砸碎，车上喷红漆，油箱被扎漏。上道儿这么多年了我头一回做恶梦。今晚得把她了结了，再这么下去我们都疯了。
消息传的很快，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无聊的看客们几乎趴在门口等待她的出现。
她却姗姗来迟，似乎不着急，像电影镜头重放一样，原地落座，抬头看混混们。
别人没有注意，他却注意到了，女孩再不带着空洞的眼神，她微微笑着，美丽的脸如天使般圣洁。
混混们围上去，被这天使的笑容灼痛，一双粗暴的手马上捏住了她纤细的脖子。
她微笑的嘴角扬的更高了。
他什么也没想，马上冲过去，护下了她，警告所有人，这个孩子从此属于他，谁活得不耐烦了就碰碰她。
混混们大气也不敢出，耷拉着脑袋，咽下这口气，出了水晶弧。
她急了，起身要跟上。他是个身高力壮的男人，她是个瘦弱的女孩，他却按不住她。
混混们出来一看车窗又被砸碎了，这次红漆喷到了车里面，到处都是血一样的粘稠液体。老大大骂不已，想回去找那丫头算账。一回头她就在背后，继续笑。老大妈呀一声喊了出来，跳上车，夹着尾巴逃了。惹不起这瘟神总躲得起她。
他跟出来时，她晕倒在他怀里，神情很安详，仿佛心愿终于得了。
他哭笑不得，觉得她大概真是个小疯子。
不知道她是谁，她身上没有钱，没有手机。那套连衣裙虽然很脏，又撕破了，但看得出来是上等东西，价值不菲。
只好把她带回他家，喂她喝了些水，简单吃些东西。她真像流浪猫一样，盖着他的毛毯，从他手心里面吃东西，让他帮她包扎伤口，不说话，没表情，但很顺从。
他开始想这女孩是不是有些痴傻，不然怎么一会儿眼神直直的，一会儿又笑。大概也只有痴傻的女孩才能有这么不染尘世的天使般的笑，让那些混惯了的弟兄都奈何不得。
你叫什么名字？
她没听见一样，缩进毛毯里闭上了眼睛。
他气恼，吃饱了就睡？还真是只猫，那就……叫你猫咪吧……
他捡来的这只猫咪，洗洗脸后很漂亮，长发柔密。她很苗条，但不是皮包骨头的瘦，看得出来从小营养很好又很均衡，身材匀称而玲珑有致。再配合上她的名牌衣服，他笑说，猫咪，你大概是哪个有钱人的宠物，可他为什么不要你了。
就这么看着她，看了很久，第二天早晨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歪在沙发上，脖子和后背都疼。而她还在一边裹着毛毯睡着，好像没动过。
电话响了，他走到外面去接，得知，昨天那伙混混开车到郊区时，老大吸了支烟，轰的一声车爆炸了。车里不知何时被人泼了汽油。
他愕然，回身，女孩在沙发上翻了个身，睡梦中甜甜的笑，猫一样高傲而幽索，眼角都勾着邪魅的得意。
他的弟兄死了，被这个披着天使外皮的小魔鬼杀死了。
他大怒，把她从毛毯里揪出来，逼问她是谁，有什么目的。她还是不说话。他重重甩了她几个耳光，将她按在墙上，给我说话！她闭目承接着他的暴虐，再睁开眼，那圣女般的笑消失了，她开始流泪。
他冷笑，你会哭？你还会哭？不是笑的挺好看吗？不是耍了所有人吗？你给我笑，继续笑！
她眼泪一流就止不住。半晌，真的笑了，骄傲的笑，轻蔑的笑，鄙视的笑，居高临下的笑。他知道他无所遁形。
她是从天而降的天使，也是地狱派来的魔鬼。
他把她锁在家里，摔门而出。他要去善后，他在白天是有头有脸的人，得妥善处理这件事。
在外面，他进一步认识到了她有多聪明。汽车不能在闹市区爆炸，于是她贴着后窗放了一只装满汽油的塑料桶，刺了几个小孔，让汽油一点点漏出来。同时，为了掩盖气味，她喷了大量的油漆。
在水晶弧附近垃圾桶里找到了她丢掉的油漆桶，没有商标，擦洗的干干净净，看不出哪里买的。没有指纹，她一定戴了手套。
有目击证人说那伙被炸死的混混平素都在水晶弧CLUB里混。水晶弧是他的产业，警察理所应当的查上了他，毕竟这个年轻的所谓青年才俊传说中有很多地下活动。
当晚他咬着牙回家，发誓要扒了她的皮。一摸兜却发现钥匙不见了，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这么大意，一定是昨晚她从他挂着的西服口袋中摸走的。他开着车在马路上狂飙，发誓要在她逃走之前赶回去。
果然，人去楼空，她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拿他房子里的东西，连他留下给她做午饭的饼干都没少一块，丢给她一件干净衣服，也还平平整整的放在那里。
她却很慷慨的给他留了不少东西——这么多天来，她撬车门用的发卡，一把很长的改锥，改锥头的花形和汽油桶上的洞肯定完全吻合，还有六七个喷壶。她小心的藏在了厨房很隐蔽的橱柜里，他不一定会发现，但警察来搜查的话一定能找到。
还有几块砖，整齐的码在他花园的栅栏前，看上去就像他一直在修缮花园，遗漏在那里几块似的。她砸他弟兄车时，有几次把砖留在了里面，水晶弧外一面秃了好久的矮墙，这些砖都出自那里。
果然是只猫，到处摸摸看看，把她的宝贝藏起来。
他完全被她的柔顺和服从骗了。她不觉得他是救了她的人，她只觉得他是那些欺负她的人的头子，一样该死。
他站在原地，笑的心都发疼。
他像一阵龙卷风一样失控的在这所空荡荡的房子里呼啸，摔东西，失魂落魄。抓起电话，他对弟兄咆哮，就是那只猫害了你们弟兄，把她给我找出来，翻了这座城市也得找出来！
他的手下效率很高，没几个小时就给他回电话了。
许总，人找着了，但事情不太好办，这女孩儿来历不一般。
他吼，来历不一般的我见的多了，你就告诉我她在哪儿！
妙仁医院。
于是他知道了，猫咪姓陈，猫咪的妈妈是这座国际金融都市的金融界巨鳄，BBC银行的女行长。那女强人很多年前就死了丈夫，一个人养着女儿。
她果然是有钱人家的猫咪。
但BBC银行已经今非昔比了，几个月前，席卷金融界的BBC假账案被爆出，银行高层数十人被牵连，涉及金额高达数亿，人民币和外汇。猫咪的富婆母亲锒铛入狱，猫咪也一夜之间从天堂跌进了地狱，稚嫩的肩被突如其来的浩劫压垮。
她没有其他亲人可以依靠，他不知道这几个月她是怎么活的，总之，她流浪到了他的地盘，被他的手下欺凌。
他马上就赶到了妙仁医院，这才明白手下人说的不太好办是什么意思。不是陈家不能动，是妙仁医院不能动。这个私家医院的保安科全市都是数得着的。他打听到了猫咪的病房，跑上去，发现有一个年轻男人在那里看着。
这男人和他差不多年纪，转过脸来，他发现自己认识他。几乎每个人都认识这张英俊睿智的脸，梁以铮，BBC假账案的控方律师，初出茅庐就有大将之风，是现在司法界的偶像级红人。
这么说，是那个把猫咪的妈妈送进监狱的男人。
他一时顾不上问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只伸着头透过窗子看病房里的人。
是他的猫咪，安静躺在豪华舒适的单人病房里。还有一个小些的女孩，看上去十四五岁，趴在她床上，好像在哀求。
曼瑶姐，我家不好吗？哪里不好，你告诉我，你房间是不是有点冷？我们换房间也可以啊……
曼瑶，看来这是猫咪的名字。
她依旧是那个什么也听不见的样子，不理会小女孩。小女孩挤到她体侧，急切的想让她看着她。
曼瑶姐，阿姨会回来的，爸说这个风波很快就会过去，我妈妈也会回来的。小女孩眼睛红红的，但泪没有掉下来。
她伸出小手攥着猫咪的手腕。对不起，对不起，曼瑶姐，都是我不好……
这时，身边刮过一阵凌厉的风。他一震，身边的梁以铮也一震，一同偏头去看。另一个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大步走进了病房，像揭膏药一样把小女孩从床上撕了下来，推出门外，将门嘭一声甩上。
小女孩好像没反应过来，呆呆立在门外。他注意到，她很像猫咪，只是小了一号，及肩长发，但脸要更白皙，显得眼睛更大更黑。
如果是一般孩子，这样被没来由的赶出来一定要哭鼻子的。但她只是怔怔立着，许久，转头走了，脚步艰难。
梁以铮跟着转身，似乎想跟上去，最终还是没有。原来他一直在看的是这个小的。
猫咪看着小女孩被赶走，眼神也扫到了他，平静的脸上立刻有了波澜，定定盯住他，似笑非笑。
刚才赶人的少女顺着她的眼神看过来，一阵狐疑后，转而去看梁以铮，爱恨交织。
那一天是值得纪念的，他认识了那时24岁的梁以铮，认识了那时19岁的顾云意，认识了那时14岁的庄柔。
还有她，陈曼瑶，他的猫咪。
他开始跟梁以铮交谈，两人气质很投契，尽管一个白道一个□□。妙仁医院是梁以铮的祖父创办的，彼时院长也正是他祖父梁妙仁。他亲手将猫咪的家庭毁掉后，施舍他的慈悲为怀。
梁以铮也认识他，淡笑道，请许总别来招惹曼瑶了，从现在开始，她需要安定的生活。
他回敬，正是梁律师毁了她安定的生活。
梁以铮沉默了片刻，道，那是为了做正确的事。为了做正确的事，我们总要犯错误。
他哧哧笑了，打量身边这风度翩翩、从容镇定的英俊律师。果然是律师说出来的话，真他妈会绕。
梁以铮没被他激怒，反而自嘲的低头，依旧气定神闲，眼中有看得出的无奈和徘徊。
许总说的没错，生活还不就是这么绕吗。我听说曼瑶在水晶弧的事了，如果有任何棘手的不好处理的地方，请让我知道。
他眯起眼，在想猫咪跟他是什么关系，她对他不说一句话，对梁以铮就全说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气势似乎与生俱来，大概是他一辈子不会有的。
他很没出息的清了清喉咙，说，没什么我不能处理的，之后逃掉。走到楼下，他往回望了一眼，发现那个高个子的女孩跟着下来了。她就是顾云意，她父亲也因为BBC假账案而入狱。
她直统统的一上来就逼问，你是什么人？曼瑶出什么事了？
他打量着她，她比猫咪还要美，身段窈窕。他说，想知道吗？跟我走吧。
她一点都不怕，气鼓鼓的跟着他，有几分意思。
有人跟了上来，在叫，云意，你跟着他干什么？
一回头，是梁以铮，满面怒气。
云意得意的笑笑，转过身，冲他喊，你管我？你管得着我吗？我爸爸不在了，我还有谁可以跟着？你一心想着你那个小同谋，你去找她吧。我想去哪就去哪，我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
她挽住了他的手臂，贴的很近。
他觉得让梁以铮生气有种解恨般的快感，接受了她的投怀送抱，伸手搂住她。同时他一眼看出梁以铮并没吃醋，只是出于有限制的关心在劝她。看来这号人都乐于施舍怜悯。
顾云意！梁以铮怒吼，你轻贱的可是自己，不是别人！
她闭上了眼睛，苦涩，是你先让我一无所有的，你不补偿我，我只有找别人补偿。
他有点不耐烦，他不喜欢被利用，想抽出手臂她却紧紧挽着。
梁以铮已经决定叫保安了。
他不想把自己陷在这里，却怎么也甩不开口香糖一样的她。
这时，猫咪出现在眼前，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慌乱的看他一眼，开始拉云意。两个女孩一边拉扯一边哭泣，云意叫着放开我放开我，猫咪却始终不出声。他第一次设想着这可能性，猫咪真的不会说话？
拉不开云意，她跑到梁以铮面前，哭着握住他的手机，不让他拨。
云意最终放开了手，转而抱着猫咪痛哭。
他离开了，不知怎么，觉得自己绝对比不上一个永远淡定从容的梁以铮律师，比不上这个含着金匙出生又前途无量到同情心泛滥的男人。安定的生活，梁以铮完全可以用这一个理由就让他出局。
当然他没想过云意口中的“小同谋”究竟是那其他两个女孩中的哪一个，只是一门心思的认为当然是猫咪，年龄看上去也更相配一些。
后来的生活，时间仿佛成了有形的东西，逐渐压的他喘不过气来。汽车爆炸案顺利摆平，梁以铮在其中的确起到了不少作用。他一如往日，白天是光鲜人前的许总，夜晚浸泡在这个城市最肮脏最污秽的臭水沟中，肆虐敛财。
他回到家里会觉得安静也有了重量，他时常抚着猫咪用过的毛毯发呆，将饼干放在手里，回味她的唇齿。
他始终没要回她偷走的钥匙，家门也没有换锁。不知是不是希望她晚上会轻手轻脚的摸来，像那晚一样四处探看，找一个可以藏陷害他证据的地方。
云意经常找他，不知因为寂寞还是什么。他对这个习惯了颐指气使的落难千金容忍有加，偶尔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问猫咪。猫咪真的不会说话，她是聋哑人，靠读唇语听懂别人的意思。他还毒打她，逼她说话。想起来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但痛的让他恨不得自杀。
他每每问云意，她怎么样？在做什么？
云意会避开眼神，答，有以铮照顾，你不用担心。
终于有一天，云意说，我要出国留学。
他淡淡的哦了一声，不知她告诉他做什么。云意咬牙，扇了他一巴掌，扬长而去。
那一晚，他终于决定，弃船投生，他要离开这所房子，把记忆留在这里，让它在下一个冬季枯萎。等了这么久，猫咪是不会回来的。她在一个安定的人身边，享受原本该有的幸福。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暗夜猫咪（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