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道浮生若梦（玄紫）》瑾延

6、暗探鬼地

　　青鸾峰的清晨安静到极至，甚至没有一丝鸟禽的鸣叫，就连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都听不真切。梦璃还未起，天河更是要等到午时才会醒来。我便信手留了一则字条，动身去了不周山。
　　镇守不周山的神龙早回了仙界，上一次到这里来是去鬼界找麝影枝时，那时候通往鬼界的路上遍是妖鬼，而今四处一片肆意蔓延的死寂，连妖的气息都无法察觉，恐怕是神龙一去，连这原本修为不高的妖鬼便一并寻了新的住地。本是以神秘苍凉盛名的不周山，便从此更加增添了一分悲壮荒蛮。
　　踏上毫无生气的土地，一路上的空中浮桥烟消云散，随着龙身一路向上，过去的重重阻拦全然不在，直到龙首。边角上开着一道石拱门，上面雕刻着繁复精致的纹路，门后是什么，却雾蒙蒙地看不真切。门边俨然立着两个小鬼，就像当年守着麝影枝的鬼差一样。我站在巨石背面的阴暗处，从袖中探出一包用油纸重重裹住的迷香，这是前一日里梦璃神神秘秘地送给我的药，可我仅知的成分只有鼠尾草和迷迭香，或许还有妖界里其他不为人知的药草。
　　梦璃的直觉总是惊人地准确，有时被她笑容满面地盯着，便会自觉心底深藏的秘密都被摊露出来看了个尽。

　　龙首处在极高的位置，罡风正烈。小心翼翼地打开迷香外的包裹，随风荡去一阵缭绕无色的烟雾，思索着若是不成又应如何是好。再向前望去时，两个瘦弱的鬼差的瞳孔已明显迷茫。深知这药纵使性子再烈，可镇守鬼界入口的鬼差定然不会是寥寥之辈，如此想着，便掩住口鼻踏入门中，最后一眼所见的是那两只鬼魂的眼中渐渐清明。

　　不周山的入口将我传送到无常殿外，当年的路，却是怎样也不记得了。只得慢慢摸索探查，以免被巡逻的鬼差发现。一路向南，转角处不料却遇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尖瘦的下巴，睁得老大的眼睛，戴着一顶尖顶的官差帽，若是我未记错，便是那百年前曾助我们一臂之力逃出鬼界的壬癸。
　　那个曾经说过“做鬼做得太久了，做人的感觉全都忘得差不多了。你们人的那些爱呀恨呀都不记得了……”的鬼魂，
　　那个曾经揭露了静兰和夏书生六世情缘的鬼魂。
　　谁说只有死人才不能说出秘密，事实上只有死人道出的秘密最多，百年前鬼界一遇，我已认定这点，纵然夙玉师叔现在在何处为何物，当年总是会走过这鬼界的忘川水奈何桥。

　　许是有缘，那唤作壬癸的鬼魂竟然还记得我，他转身看到我，却是盯了半天，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地用只剩骨头和皮的手指着我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我却笑着将他从小路中央拉到暗处，他才缓缓回神平静下来。
　　“你……可是百年前曾到过转轮镜台的那凡人？”
　　我笑笑点点头。
　　他又是一阵不可置信，“你……修成仙身……到这儿来可是会折损修为的！”
　　我苦笑，折损修为，这我又怎会不知。可是心中的谜团总是堵在胸口，时常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若是不及早解开，恐怕折损的便不是修为而是阳寿了。
　　虽然现在看来，两者对于我来说并非有什么区别。
　　但鬼界并非久留之地，尽快办完要事才是上上策。
　　“其他的事来不及说了，请问百年前同我一道来的女子，叫做韩菱纱，是否还在此处当差？”我放低声音悄悄问他。
　　他思索了一会儿，用尖长的指尖颇有节奏地敲着脑门，像是在不确定地回答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想想……可是那穿红衣的女子？……她应该是在转轮镜台做苦役。不过那女子鬼灵精怪，说是苦役，谁不知道我们都得敬她三分，简直像是伺候良家大小姐似的……”
　　我听罢，实在难以忍住心底的愉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壬癸转向我：“我看你还是早些去做完你的事罢，鬼界的气于你的修为着实不益，被上头知道了就糟了！”
　　我点点头，准备谢过离去，突然想到了些什么。
　　“在下还有一事相求，敢问您帮助过的那叫做静兰的女子，此生又投胎到了何处？”
　　他无所谓地摆摆手：“是说那叫莲宝的？还不是重蹈了前世的覆辙，转世到了她情人那儿做了女儿。哎……我做鬼做久了，连人的爱恨情仇通通都忘掉了……”说完便转身向忘川河的方向踱去，唤着风雅颂的名儿。

　　曾在播仙镇听客栈里异域的掌柜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女儿是来索取的，父亲是来补偿前世未能给予的债。
　　此话果真不假。

　　转身，向东北方向的转轮镜台走去，这是整个鬼界最温暖的地方，镜台通透碧绿，如同千年软玉细细雕刻而成。这里承载了太多人鬼美好的生前记忆。
　　可是此时镜台上空空一片，哪里见得到红衣女子娇俏的身影？恐怕是在这鬼界难耐寂寞跑到哪儿去捉弄小鬼差吧，也难怪似乎大鬼小鬼都当她是太岁般。

　　正想步上台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紫英！你怎么在这儿！”
　　转身一瞧，菱纱左手提着一罐醇酒，右手掩住因讶异而张大的嘴，随即立刻反应过来，扯住我的衣袖，将我拉上了转轮镜台。
　　“云叔！我带酒来啦！”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少女便扯开嗓子对着面前的虚空喊道，不消一会儿，一身素服的青年男子便出现在镜台后。
　　“啧啧……我家小子真是娶了个好媳妇儿，整天给我这把老骨头带酒来。”说罢接过酒罐，清冷的眸子瞟过我。
　　“慕容紫英？怎么，当年那翻话可是想通了？上次见到你们似乎还是不久前的事情，你怎会如此之快便青丝成白雪了？”天青师叔的话像是在调笑，却带了一分严肃。
　　转轮镜台上当年一句“今生为人，来世成妖”，如今想来，着实说明了百年前的我是琼华名下多么迂腐可笑的弟子。
　　站在身旁的女子却红了眼，半分无奈，半分愧疚。
　　“若不是为我驱寒差点儿耗尽真气，紫英又怎会一夜……白发……”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修成仙身才鹤发童颜，实际却另有隐情，我不说，天河不说，梦璃不说，这便成了秘密。
　　“何况……云叔…...离上次转轮镜台一遇，已是百年了。”
　　天青师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天河还好吗？”
　　“梦璃前几日回来长住了，天河每日在山上猎猎野猪，闲时到琼华派去住上几天，日子过得也平稳。”
　　师叔放心地松了一口气，接着又道：“师兄他定不会安于被囚禁在东海，若是他提早归来，迟早都会去寻天河，到那时请替我转告一句，我云天青在这转轮镜台等着他，若是无法得到他的原谅，纵然魂飞魄散，也誓不过忘川。”
　　我点点头，却说不出话来，菱纱在旁边更是一副快要哭了的难过表情。师叔却摇摇手，抱着酒罐子到一边逍遥去了。

　　菱纱擦擦湿润的眼睛，又才重开笑颜，转过头来盈盈道：“小紫英，找我来有何事啊？”
　　我一愣，心里暗责自己竟快忘了正事，只顾沉浸在回忆中。

　　“菱纱，我要看生死簿。”

　　

　　BGM:青玉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