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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再相逢 ...

  •   翌日,恰逢冬至,天空淡淡飘着细碎雪粒,我已经病愈,于是入宫向太后请安。

      长信殿内飘着淡淡的药味,床榻上太后半躺,面容憔悴,看到我进来,无力抬起老手,我赶紧过去,她紧紧抓住我,一时竟泪如雨下,“心肝啊,怎如此不珍惜自己,一听说你大病一场,哀家心如刀剐……”

      我泣然欲拜,叫她生生拉起来,“皇祖姑,宓儿鲁莽,让您担心了,实不该……”

      太后拉我坐在她床边,伸手一看,我的手指红红紫紫,“可怜这双酥手,竟成这样!你一连躺了半个月,现在可还好?”

      “不碍事,宓儿年轻,再加之医士精心料理,现在已经痊愈,皇祖姑无须过虑担忧。”

      这时,一宫娥捧来一个热气腾腾的瓷碗,恭然道:“太后,该进药了。”

      我接过药碗奉给她,“皇祖姑前些日子在延寿宫还好好的,怎么身体又有不适,定是宓儿叫皇祖姑操心的……”

      “不妨事,都是老病根”,太后抿了口药,皱皱眉,然后拧着眉头一口喝下药,侍女即刻奉上糖块,太后立即将一块糖含入口中,眉头方松。

      “还是琮儿贴心,教哀家这个法子,这样喝完药后就不苦了。”

      看着糖块我有些恍惚,这时宫娥来报,道太子已在殿前等候请安。

      “快传——”太后面绽如花、笑意盈盈,我心中狂跳不已,即欢喜终于能见到他,又暗悔今日装扮过于简单。太后立即要起身,我则连忙小心翼翼将她扶坐到铺着羊羔毛紫藤木软椅上。

      掐指一算,我们已经四个月未见了……

      心跳渐渐平静,蓦然抬眸,他如一袭朗月徐徐入殿,头戴赤金白玉簪冠,玉面生辉;身着暗纹织金白袍,长身玉立;足蹬乌金皮靴,步伐矫健。他依旧那么俊朗神清,眸中笑意盎然。

      痴痴的凝望着他的方向,目光随他一步步靠近,他肃然躬身行礼,复起身直立,太后立即赐他就座,却要我亲自给他奉茶。

      兽草纹青花瓷茶杯含着我手心的热传到他手中,透过氲氤升腾的热气,看到他眸中清澈而恬静,他轻轻接过茶盏,含笑和气道:“多谢宓妹妹”。

      我欠身浅笑,“宓儿在此恭贺哥哥凯旋而归。”

      软椅上的太后和蔼问道:“今日的祭天大典举行可还顺利?”

      “一切皆顺,只惜皇祖母身体抱恙,未能观此盛典;而瑧忙碌至今,也未侍奉汤药在前,实属不孝……”

      “瑧儿严重了,不过是逢天寒老病根又发作而已,其实也无甚大妨,可怜宓儿一直尽心照顾哀家,虚累了身子……”我一怔,我都近一个月未见着太后,她竟替我如此讨好。

      秦瑧立即向我一拱手称谢,“宓妹妹辛劳了”,我心中生虚,脸有些热。

      他淡饮一口,将茶盏放下,笑意盎然道:“昨日太庙献馘,宇儿倒是一点也不怯,颇有王者风范。”

      “都是皇祖姑教导有方……”我低眉道。

      太后会心一笑,“庆功宴是否已备妥?”

      他停顿半响,目光转为黯淡,“此役瑧侥幸大获全胜,也得父皇大赞。可怜多少将士马革裹尸、客死他乡。眼见年关将至,又有多少百姓人家却难以聚全。将军战前半生死,美人帐下犹歌舞,瑧实不忍大肆操办什么庆功宴,故已奏请父皇取消庆功宴。今日冬至,瑧于府中稍备了简单水酒,只约皇弟皇妹们来瑧府上聚聚,已慰小半年未见之思苦,并不打算办什么庆功宴,父皇也已恩准。”

      太后笑道:“听你父皇说,你将赏赐于你的金银财宝全部分赠给伤亡士卒的家属,自己却什么都不留,举朝文武官员对你刮目相看,天下百姓对你啧啧称赞,都夸你是仁孝厚道、旷古未有的好太子。”

      “瑧不求浮名,但求心安,此役历经生死,教瑧看透许多。”他脸上并未见多余的笑容,眉间却淡淡浮起黯然之色。

      功利成就,在他来看不过如身外浮云;名望盛负,他竟如此淡然处之,我对他的钦佩,又添了几许,对他的倾慕,又多了几分。

      太后又笑道,“别忘还要请宓儿参加你府上的聚会。”

      “这是当然,瑧怎敢忘。”

      抬眸一望,太后目光和煦、恬淡微笑,我亦欣喜万分。

      …………

      菱花镜中,我细细扑匀一层京城流行的腮粉,略略改善了我苍白的脸色,骡黛描眉,额间添靨,唇点朱红,鬓插珠翠,脖颈上的海棠羊脂玉牌晶莹剔透,着一身棠红百蝶穿花紧身广袖袄裙,再披上曳地紫狐毛滚边裘袍,任这些鲜艳的颜色掩饰住我大病初愈的憔悴,我要以最美的容颜见他。

      女为悦己者容,不如说女为己悦者容。

      秀眉又给我手上套了一个新的手套,仔细一瞧,手套外面是绣着百合莲花纹,里面全是雪白的茸毛,颇为精致可爱,“公主出门要戴上这狐毛手套,仔细不要教手冻着了,上次冻伤才刚好,还有公主身体未痊愈,记得莫要动酒……”

      我的手指关节依旧是红红紫紫的颜色,仿佛一个个葡萄,我浅笑道:“秀眉越发的心细了,这手套做的真不错。”

      “这是……”秀眉突然语音一停,转言道“公主只要喜欢就好。”

      酉时已过,太子府中筵席已开始,由于我出门前打扮浪费不少时间,以致姗姗来迟。待我与宇儿入席,各皇子公主早已就坐,我歉意一笑,正中坐的秦瑧亦回以淡笑以示无妨。左侧,依序坐着是秦玮、秦琮、秦琛,秦瑜,右侧是秦珂、我及秦瑾、秦珉,宇儿挣脱我,直奔秦琮旁边坐去,好不亲热,我也随之任之。

      “洛玉公主姗姗来迟,应先罚酒三杯”,含元公主秦珂尖声叫道。

      我低眉认同,秦瑧又道:“宓妹妹女儿家,罚一杯即可”,他转对我笑道:“今天这酒是我从孟都千里迢迢带回来的梅桂酿,相信你必喜欢,不妨品饮一杯。”

      我嫣然一笑,正欲举杯,秦琮赫然站起:“琮替宓姐姐代饮三杯”,语毕,一口气连饮罢三杯。

      众人讶然,秦瑧道:“不是听说琮弟已经甚少饮酒了吗?”

      秦琮面无表情,淡淡道:“琮今日……为大哥高兴……”

      侍女鱼贯而入,给在座各位的案桌上布满各式精致小菜,众人把酒言欢,我自斟满一杯,还未举盏,秦琮又霍然站起,高举杯道,“恭祝大哥凯旋而归,琮先干为敬”,说罢,一口干掉杯中酒。接着,他又自斟满一杯,转向秦玮,“恭祝二哥凯旋而归,琮先干为敬”,亦然又是将一杯饮干。未停,他接着又对秦珂举杯道:“祝皇姐福寿安康,琮先干为敬”,说罢,仰头饮干。

      如此,他依序向席间每个人轮番敬酒,自己连饮数杯后,脸已经涨的通红,最后,当他举杯向我敬道:“琮祝宓姐姐……”突然,他一顿,似乎胃中欲呕,迅速离席跑出殿外,秦瑧立即唤侍从尾随照看,却又笑道:“这琮弟,饮的太急了罢”。

      秦瑾面含疑惑,娇声道:“克王哥哥早已经甚少饮酒了,怎么今日发起疯般狂饮数杯……”

      秦瑧哑然失笑:“琮弟定是贪饮我千里迢迢带来的好酒,怕是不够喝,故不顾一切畅饮起来”,我望向门外,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太子哥哥,你不知道端正月那夜,琮弟喝的才多呢”,秦珂讥道:“那日投矢竟还不如瑾妹妹,输的净剩喝酒了。”

      秦瑧大诧,“怎么可能,琮弟的箭法自小由我亲自调教,箭无虚发、百步穿杨不是虚言,投矢更不再话下,怎会连瑾妹妹都不如?”

      秦珂笑的花枝乱颤,这时秦琮已经回归席位,她倏然收起大笑,只举著动菜。

      “琮弟可还好,刚才饮的太急?”秦瑧关怀道。

      我呆呆的望着他,他面色已经由潮红转至苍白,眼神空洞,却强颜笑道:“琮……喜欢喝梅桂酿……”

      “喜欢就好,走的时候你再从大哥这里拿十坛去,不过今夜慢些饮,过饮伤身……”

      宇儿、秦琛,秦瑜、秦珉几个年龄相仿的小家伙嫌我们只是喝酒说话没趣,几个拉着手跑出去玩去了,殿内只剩我们六人。

      易王秦炜道:“咱们光喝酒也没意思,不知是否有歌舞助兴?”

      秦瑧略显无奈,“我这府上冷清,向来没有歌姬舞娥,不过我有一家仆善弹箜篌,不如让他给大家奏一曲助助兴吧。”

      秦瑾笑道:”太子哥哥萧吹的不错,今夜不如为我们奏一曲。”

      秦瑧面色乍然一滞,唇边的笑意顿时转为哀凉, “我早就不吹了,咱们还是听箜篌吧”。

      “光听箜篌又有什么意思”,秦珂轻瞥了一眼我,“洛玉公主舞姿惊人,何不今夜给大家开开眼呢?”

      席间众人皆朝我望来,我心中犯难,且不说今日所着服饰沉重,更何况肋骨之折还未痊愈,别说跳舞,就是走路那里也会疼。

      秦瑧并不知道我有伤在身,笑问道:“多年前曾见宓妹妹惊鸿之舞,不知今日可否……”

      我苦练舞技都是为他,既然他开口,哪怕再断一根骨头我也愿舞。于是我含笑起身。突然砰的一声,但见对面坐着的秦琮重重摔了酒盏,毅然跨出席,“琮弟愿为大家舞剑助兴,请大哥赐琮一把宝剑”,他也不看我,全然不顾我尴尬站在那里。

      秦瑧笑道,“我还从未见过琮弟舞剑,好吧,拿我紫璃龙剑来”。

      侍从将紫璃龙剑恭然奉给秦琮,但见他箭袖一撸,抽剑出鞘,一道凛光划空而起。

      此刻箜篌响起,曲声清越空灵,泠泠似雪山清泉,他一边舞剑,一边口中高声朗唱:“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与此同时,他剑光如电,飞袖如云,长臂一呼,身矫如龙。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殿中但见剑影重重,他风姿绰约,或乘风而立、或柔起如云、或旋身如闪、或拔地而起,刚与柔竟捏和的恰到好处,既丝毫未见舞之柔媚,又不显剑招之刚硬。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他剑势如雷,气贯长虹,一招一势,干脆利落。众人皆是眼花缭乱、惊叹不已,我亦看的目不暇接。

      席间秦瑧忍不住诗兴也同他一起高声朗道:“……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曲乐铮铮如流,剑舞萧萧如秋,诗篇豪情万丈,剑、舞、诗、乐完美融合在一起,此情此景怎一个精彩了得。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至此全诗句终,与此同时,箜篌渐停,剑舞收毕,他收剑入鞘,凛然而立如一翩翩儒将。

      众人纷纷叫好,秦琮却只淡淡道:“琮在此献丑了”。

      “琮弟竟如此男子本色,意气风发,是我秦家好儿郎,来——大哥敬你一杯。”

      秦琮举起杯盏,毫不犹豫一饮而尽,易王秦玮也举一杯酒敬他,他毅然干掉,也许饮的有些多,他回席座时竟有些踉跄。

      少顷,侍从给每个席位端上燉着羊肉的汤锅,滋滋冒着热气。我知晓冬至之日食羊肉,乃是北方习惯,可惜,我向来不食羊肉。谁知,侍从竟单单给我端来一碗竹笙百合野菌汤,我抬眸,对秦瑧感激一笑,“多谢哥哥——”

      秦瑧会心一笑:“还是琮弟提醒我,说你不喜食羊肉,所以我让下人单独给你做的。”

      我哦了一声,悄悄抬眼瞧秦琮,他并不睬我,依旧独自食用自己跟前的羊肉汤锅,恍然忆起那日我们在那家“食为天”一起吃羊肉汤饼,我默默低首品着碗中汤食。

      秦玮道:“大哥喜音律,弟弟我今日特请来我母家表妹,为大哥献曲一首”。

      秦瑧道:“既然都一同来,为何不早些请入席,不过是咱们兄弟姐妹家常聚会而已,何必拘泥礼法”。

      秦玮淡笑未言,秦珂亦是眉眼含笑,她击掌三下,侍从随即端上一把七弦琴置于台中,随后,殿内徐徐走进一位盈盈少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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