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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意难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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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淑妃也已察觉到太后脸色已变,赶紧插嘴道:“哎呀,我发现咱们家的巧嫣和洛玉公主眼眉之间还是有几分象的……”
秦珂依旧冷笑道:“听说洛玉公主善舞,不知今夜可向太后献一舞《绿腰》?让我们也开开眼,据说那可是倾国倾城啊”,她特别加重倾国倾城几个字音,犹如将万把尖刀直直刺进我的心房,心中顿时血气只涌,堵的胸口快上不来气。
我紧咬着唇,极力抑住自己的泪水,颤声道:“宓儿身怀重孝,怕是……”
太后似乎压着不悦情绪,“珂儿喝多了,淑妃带她下去吧”,然后又对我安慰道:“宓儿,到哀家这里坐。”
秦琮突然站起,“宓姐姐今晚喝的有点多,宁王府离宫甚远,请皇祖母准许琮儿送她们姐弟回府”。
我再也坐不住了,旋即起身,向太后一拜:“宓儿不胜酒力,无奈就此告退”。正要立身,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幸亏秀眉离我近,急忙将我扶稳,我连忙将螓首低垂,不让人看到我滑落双颊的泪珠。
马车辚辚,一路上我一语不发,宇儿趴在我怀里,安静的象只小猫,我紧紧的搂着他,尽力给他最温暖的怀抱。下了车,拉着宇儿双脚还未跨进府门,秦琮温言道:“宓儿,何必理会无聊之人的那些无妄之言呢?徒增烦恼,只会让仇者快亲者痛。”
他一番关慰之语如汤泉般从心中缓缓流过,我对秀眉扬扬手,“你先带宇儿进去,然后给克王端碗醒酒汤。”秀眉应诺而去。
旋而转身面向他,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谢谢克王一番慰语。”
他本是忧虑的神情终转为舒慰,我又道:“克王也不要总是与不该作对的人作对,虽一时逞了口舌之快,也容易招惹是非,对克王不利,徒增烦恼,无妄之言就当风一样随它过吧。”
“你是在责我与含元总是言语不巧、话不投机?”
“含元公主不仅是你皇姐,而且她上有贵母撑腰,下有梅家权势。你虽有克王身份,若树敌过多,对你何利之有?宓虽有皇太后照拂,都明白寄人篱下,应收敛自己。忍一时云淡风轻,退一步海阔天空,克王更应该懂得。”
他双唇弯起淡笑,“宓言之有理,琮都应允”。
…………
昨夜酒喝的并不多,但是我宿醉颇为严重,二日,抬起乏眼已经是下午了,匆促洗漱完毕,踏出寝殿,穿过长廊,隔着书房的窗户,远远瞧见宇儿在正在认真习字。
没想到宇儿竟自觉习字了,真是乖巧懂事。我心里甚是安慰,蹑步悄然进屋。
书房静谧的只能听到堂外有节奏的滴漏声,大花梨木书案边,宇儿凝神静气、一笔一划的举着狼毫习字,旁边已经放了一叠写好的字,书案前方的曲水柳椅上,安静坐着的竟是他——秦琮。
他静静看着宇儿习字,椅子边的茶几上一盏茶仿佛从未动过,似乎也已凉了,同客一样静静的待着。他目光只落在宇儿身上,面含欣慰,仿佛万里碧空中倾泄而下的阳光般惬意。那眼里的神情,亦兄亦父,甚为关爱,让我的心怦然一动。
我悄悄唤秀眉重泡了杯热茶,捧茶进屋,虽然不愿出声去破坏眼前如此和谐的景象,我还是忍不住轻声道一句“克王”,然后奉上一杯漾着热气的茶盏,“这是我们家乡的‘巴山雀舌’,虽不是什么名贵茶品,我自幼便喜欢饮用,请克王品鉴”。
他又笑着接过杯盏,轻啜了一口,“香气栗香高长,滋味鲜爽回甘,不比毛峰、龙井差,不知道以后是不是常有机会喝你这里的茶。”他笑笑,接着又道: “昨喝了那么多酒,今日头可还疼?”又故作苦脸,“也不知道是谁教导我:饮酒适可而止,且不可过量,教臣民笑话,失了皇家体仪”。
“我……昨晚确实喝多了……”我不禁自责,宇儿一早吃的什么,怎么去上学的,中午在那里用食,我这个当姐姐的却睡到现在,什么也不知道。
我走到书桌旁,看到他已经写好的工整字篇,满心喜悦,“宇儿乖,今天字写的不错!可午食过?”宇儿满脸灿烂,“宇儿中午在克王哥哥府中用过了,哥哥招呼宇儿还吃了海边才有的大虾,很大很大的虾。”
我噗嗤一笑:“你呀就知道吃,什么时候出息些呢?”
我转而对秦琮道:“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宇儿有你的照拂真是他的福气。”
他定定站在哪里,眼眸里依然清亮,虽然小时候我常取笑他的大眼睛是“女相”,可我最欣赏的就是他清澈的眼神,如清潭中养着一丸乌黑琉璃珠,干净的没有一丝渣滓,让人看了舒服。
“宇儿如果没有你这个坚强忍隐姐姐的护他周全至此,恐怕也轮不到我照拂。”
“你对宇儿的照拂不单是吃饱穿暖那么简单,你对他是真正从内心里关心和爱护,这是任何人都没有给过的,我这个当姐姐的真是无以为报。”
他挠挠头,笑道:“瞧你说的,我只是把他当弟弟看待。”
“正是感谢的就是你把他真正当弟弟看待”,我深吸一口气,“有的人当他是亡国之君,有的人当他是前朝遗孤,有的人当他是无家孤儿,还有人——当他什么也不是,真正当他是弟弟的,只有你。”
他笑笑:“你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弟弟。”
我嫣然一笑:“好啊,当哥哥的要有个表率,宇儿习书写字,哥哥呢?参加夜宴,骑马郊游,好不乐哉。”我转身从书架取了几卷书递给秦琮,“这是《六韬》、《三略》、《孙子兵法》、《将苑》,宓以为克王年纪轻轻统兵帅将,应多读兵书充实自己。腹有诗书自才华,宓希望别人认同的是克王智勇谋略,而不是克王的皇子身份。”
从我手里接过书,书卷虽然不新,他仍淡淡笑道:“宓言之有理,琮都应允。”
看我脸色黯然,他又道:“最近都瞧你气色不佳,趁今天天气不错,不如我们去骑骑马散散心吧。”
“好啊,宇儿也要去。”宇儿欢声道。
我回过头,刚想问他课业完成情况,他涌起一脸怯意,“姐姐,你看我今天已经写了二十篇字了。”
宇儿娇滴滴的一求我,我便立刻心软,他还是个孩子啊。有时候我的要求未免是苛刻了些,可谁让你是君家的唯一子嗣呢,但不忍让宇儿失望,我点点头,“好吧,咱们一起去。”
抬头迎见他投来的温暖目光,我转道:“不过今日,我想去灵感寺。”
“好啊,你想去哪都随你。”秦琮朗朗笑道,透过直棂窗斜洒来的光晖,将他清俊的面容度上一层金色,犹如一尊静谧的神坻,又似画中拈花微笑的佛祖。一身紫色织金盘龙常服愈发衬的他少年英姿、俊朗不凡。这一刻,凝望着他明亮的双眸、清澈的笑容,让我有种说不上来的亲切,亦或是一种陶醉……
…………
灵感寺中清桂飘香、金菊怒放,大殿里经诵不绝、香火鼎盛。步入宝殿,身披金丝禅衣、雕塑精细的释迦牟尼佛像于正中安坐,神情静谧,我双手合十,直跪于蒲团上,在香烟袅袅中虔诚祈佛。
木鱼铿锵有声,檀香袅袅弥漫。
这一刻,我的思绪方有一丝平静,我的心灵方有一刻安谧;口中喃喃默念,祈求逝去的父母兄姐在天上得以安宁。
良久,深深吸了一口含木质幽香的空气,我起身,膝盖有点麻,秦琮轻扶起我,原来他在旁边等我了好久,隔着烟青色的幕离,我会以他淡淡一笑。
走出大殿,跨过石桥,东边是积德放生池。我轻提襦裙,蹑步于池边,将我们将买来的青鲤放于池内,青鲤跃然入水、滑游而去,我看的出神,手一松,月白襦裙又沾了些池水,好不懊恼。
秦琮从怀里的布包掏出鱼食给宇儿,宇儿小手一扬,洒的满池激起涟漪,群鱼竞相啄食,玩的开心极了。
“你们在此稍候,我去叫马车来……”秦琮道。
宇儿奋力的挥洒着,直至所有的鱼食洒完,我看他额头微微有汗,我赶紧抽出绫罗帕给他拭汗。
“这帕子见澈哥哥那里有,”宇儿天真地嚷着。
“哦,姐姐曾赠与他。”我不以为然道。
“宇儿见他颇为爱惜,连擦汗也不肯呢,只是时常拿出来看。”
我讶然。
…………
白天宇儿去了国子监读书,我一人闲无事,总喜欢独坐在撷芳亭中拨弄七弦琴,可我再怎么勤习乐典,弹出的曲依旧不成调,我难道竟然一点天分都没有么?重重的拨拉一下琴弦,脑海中浮现的不是姐姐就是梅巧嫣抚琴的倩影,再不然就是那伫立执箫的他,一连几日,我只有在这撷芳亭中发呆。
亭边的秋海棠早已经开放,只可惜没有我想的人一同与我欣赏,花朵在一天比一天凛冽的秋风中慢慢凋谢,花开完这一季,再开可就要到明年了。连那碗莲仿佛也知天冷,也愈发没精神了。
“取笔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