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边咖啡馆》Zoody

3、香烟

　　姜迎将正方形的便利贴攥在手里，等到了公司再展开，纸张被掌心的汗沾湿，皱皱巴巴的，好在上面的字还清晰。
　　她把纸箱放到茶水间的桌子上，朝外喊：“老板请大家喝下午茶啦，有咖啡和蛋糕。”
　　一听有吃的，同事们纷纷起身围了过来。

　　姜迎给自己拿了杯拿铁，离开茶水间坐回工位上。
　　她捧着手机，点开微信的搜索功能，一个一个数字敲下那串号码，又反复核对了好几遍才摁下搜索。

　　很快页面上便跳出对方的名片。
　　微信昵称叫见山，头像是夜晚的云与月。
　　地区写的是北京，怪不得听他说话口音不像这里的人。
　　朋友圈的内容很简单，没有什么琐碎日常，基本都是咖啡店的宣传。

　　可获得的信息寥寥无几，姜迎却舍不得退出页面。
　　周晴晴端着一块蛋糕过来，问她：“你是不是在云边买的？”
　　“云边？”姜迎剥开杯盖，抬起浅抿了一口。
　　拿铁温热微苦，奶香浓郁，是她喜欢的味道。

　　周晴晴说：“就旁边那家新开的咖啡店啊，我和你说过的。”
　　“啊……”姜迎点了点头，原来叫云边，她去过两次，竟然都没留意店名。
　　周晴晴倚着桌沿问她：“怎么样，有没有见到他们老板？”
　　“老板？老板怎么了？”姜迎按下“添加到通讯录”，把手机翻扣在桌上。
　　周晴晴“啧”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难得一见的优质型男啊，你没注意到吗？”
　　还没等姜迎说什么，她又自顾自地道：“最近大家的话题都是他，今天在不在店里、穿了什么衣服，群里每天都在聊。”

　　“大家都认识他啊？”姜迎喝了口咖啡，说不上为什么心里有些不悦。
　　“嗯，你想呀，咖啡店老板诶。”周晴晴凑近姜迎，举着手指细数对方的优势，“财务自由、时间自由，年轻，长得也不错，性格又好，简直完美。”
　　姜迎垂眼捧着咖啡杯，有些心不在焉。
　　周晴晴继续说：“楼下那个Wendy你知道吗？摄影师，很文艺很有气质那个。”
　　姜迎点头：“好像有印象。”
　　周晴晴露出八卦的笑容：“她说她问过了，人家是单身，她决定要直球出击了。”
　　闻言姜迎心一沉，意识到自己冷了脸，她咳嗽一声解开眉头，问：“你还认识那个Wendy啊？”
　　“不算认识，我们都在园区的拼车群里。”
　　“哦。”姜迎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什么都不知道。

　　周晴晴舀了一勺蛋糕喂进嘴里，问她：“你不拿块蛋糕吗？”
　　姜迎摇头：“店里就剩那么几块，你们吃吧。”
　　“别啊，你跑腿去买的，那我们多不好意思。”周晴晴朝她伸出手，“我们俩一起吃呗。”
　　他们家的蛋糕甜而不腻，其实姜迎也馋，她点头说：“那你剩半块给我。”
　　“行。”
　　手头还有没处理完的工作，周晴晴留了一半蛋糕给姜迎，坐回椅子上继续办公。

　　今天的蛋糕好像是水果口味的，姜迎吃到了芭乐果酱，她拿起手机点开微信。
　　消息列表顶端显示：“你已添加见山，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姜迎提起一口气，竟然有些紧张。
　　拳头握了又松，她在键盘上敲下“Hello，我是姜迎”发送过去。
　　看到聊天框上方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姜迎收紧呼吸，眼睛紧盯着屏幕。

　　见山：你好。

　　你好。
　　然后呢？
　　然后她要回什么？

　　姜迎咬着指甲盖发愁，眼睛瞥到手边的蛋糕，又立马恢复了活力。
　　她问：今天的蛋糕是什么口味的啊？也很好吃。
　　“见山”说：应该是芭乐树莓和提拉米苏。

　　话题到这又终结了，姜迎瘫在椅背上，想不出还可以和对方说些什么。
　　还是好好工作吧，都三点多了，姜迎在本子上写下待办事项，打算再把刚刚会议上大家提到的想法重新整理一遍。

　　虽然从小成绩不算拔尖，但姜迎有个优点，一旦开始某件事就会全身心投入其中，很快她便被工作侵占了所有注意力。
　　李至诚倡导弹性工作制，他们的上下班时间相对自由。
　　姜迎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抬头发现格子间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伸了个懒腰，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拿起手机姜迎才看见一个小时前云岘给她发了一条新消息。
　　他说：明天店里上新，海盐芋泥蛋糕，喜欢的话可以来试试。

　　时至傍晚，夕阳呈现血橙色，沉入大厦与树木之间，天际吹过微风。
　　这是一天中人类最容易感到幸福的时刻，姜迎也因晚霞和周末将至而掀起唇角。
　　当然也为这句邀请。

　　可以算邀请吧？
　　她走出工作室，回复对方说：好。

　　自从上了大学姜迎的作息就从东八区搬到了西八区，周六她一觉醒来已是下午。
　　窗外阳光明媚，一群小孩从楼下跑过，一边笑一边喊着动画片里的咒语。
　　洗漱完姜迎给自己点了份外卖，她捧着手机盘腿坐在地毯上，后背靠着沙发，随手翻阅起微博首页。

　　某个情感博主发布了一篇新博文，开头就是一句——“我发现，恋爱真的会让人变得小气”。
　　姜迎没点开全文，只是视线久久停留在这句话上。
　　她咬着吸管不知在想些什么，盒子里的柠檬茶快要见底。

　　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发出提示音，姜迎放下手机，移动鼠标点开图片。
　　美术组的同事在工作群里说：我大概画了下，你们看看。

　　画面中的人物身型纤细瘦长，留着中长发，左耳戴着枚银色耳钉，印花长衫外叠了一件马甲。
　　这是虞艺为游戏里的那位咖啡馆老板画的人设图，周晴晴在底下说：很有故事感欸！
　　姜迎把喝空的饮料瓶丢进垃圾桶里，用手摁着嘴唇，眉心微蹙。
　　虞艺艾特她，问：姜姜呢？觉得怎么样？
　　工作上的事姜迎一向有话直说，她摁住语音键，对着手机开口道：“可以是可以，但我在想这会不会太典型了啊？如果这样的一个人出现在咖啡馆里的话，我可能第一眼就会看到他，然后觉得他就是老板吧。”
　　把语音条发出去后，她又打了一句：就是没什么反差。
　　周晴晴立刻倒戈：你这么一说，确实是诶。
　　虞艺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她：你是心里已经有想法了吗？
　　姜迎说：嗯，等等啊。

　　姜迎自己就是学美术的，在虞艺她们进工作室之前都是她来绘图，李至诚和方宇负责写代码，后来员工渐渐多了起来，她才正式转到策划组。
　　门铃声响起，姜迎从外卖小哥手里接过纸袋。
　　她取出里头的汉堡，拆着包装纸走进书房，坐到电脑前连接好数位板。

　　根据故事大纲，苏小在进入咖啡馆之后见到了坐在窗边看书的简影，她误以为对方也是顾客，因此还和他展开了一段对话。
　　她可能觉得简影和自己一样，也是附近的上班族，那么人物就应该穿得比较正式，但又不能太过拘谨……姜迎一边在脑海中构思，一边握着画笔在数位板上勾勒出线条。

　　灵感爆发起来下笔如有神，不到二十分钟她就画好了一幅草图。
　　手边的汉堡有些冷了，姜迎拿起咬了一口，导出图片发到工作群里。
　　她简单说明了下自己的想法，又问：你们觉得呢？

　　丁珂说：我觉得可以诶，从童年的剧情来看，简影应该是比较沉稳的类型。
　　周晴晴：加一。
　　虞艺：那我把图拿去细化！
　　姜迎展颜微笑，回复说：好的儿。
　　她三口两口解决完剩余的汉堡，把数位板收回抽屉里。

　　游戏还在开发阶段，程序大哥那边又等着她们的图文来搭建模型，说是周末，其实就是居家办公。
　　姜迎戴上耳机，将脑海中浮现的画面转述成文字。
　　【苏小轻轻推开木门，大堂里坐满了客人，她环顾一圈，将视线锁定在窗边的男人身上。
　　“你好，请问这边有人吗？”
　　“没有，你坐吧。”
　　男人说着就合上书本打算起身，苏小出声拦住他说：“没事，我们拼个桌吧。”……】

　　几个小时后虞艺也把细化好的场景图发了过来。
　　图片上的男人棕发白衣，坐在窗边，手中捧着一本书，目光专注，嘴角挂着浅笑。暖阳洒在深绿色的布艺沙发上，桌上的咖啡冒着热气，瓷杯旁放着一枚镂空书签。

　　这和姜迎脑海中构想的画面简直一模一样，她激动地在群里连发了好几个感叹号。
　　其他人纷纷送上赞许，李至诚也说不错。
　　他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一改曾经的催命魔王作风，居然在群里说：周末了就多出去玩玩，工作下个礼拜再说。
　　聊天框很快被刷屏，姜迎也跟队形回了句“好的老板”。

　　工作进展顺利，她放下手机舒了口气，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重新点开虞艺发来的那张场景图。
　　窗外一树繁花灿若云霞，室内是温馨安宁的咖啡馆，姜迎看着看着，忽然想到了另一家咖啡馆，和另一个人。
　　今天天气晴朗，又是周六，他店里生意一定很好吧。
　　又要成为话题中心了吧。

　　在心中泛起酸意的那刻，姜迎瞬间清醒过来，着急忙慌地关闭了屏幕上的图片。
　　脸蹭一下就红了，像是被揭开了隐秘的心事。

　　你在干什么？她问自己。
　　才见过两面，连朋友都算不上，你酸什么？你算谁啊？

　　姜迎撇撇嘴，被莫名而来的失落感击溃，弯腰趴在桌上。
　　脑子里的想法乱七八糟，理不清还越理越烦躁，她摸摸嘴唇，突然想抽根烟。
　　姜迎维持着趴伏的姿势，把手伸进桌边的抽屉，手指往里探了探，摸到硬纸盒和打火机握在掌心取出。
　　家里就剩这最后半包万宝路双爆，她大概有小半年没碰过烟了。
　　本来就没什么瘾，当年赶毕设压力太大染上了这个恶习，现在有烦心事才会偶尔抽一根。

　　打开盒盖就闻到一股水果香精味儿，爆珠一粉一橙，姜迎用指甲轻轻捏碎。
　　柔软的唇含润烟尾，香甜的草莓味顺着呼吸灌入肺腑。

　　她起身离开书房，含着烟坐在阳台的小秋千上，前几日忙于工作忘了打理花草，这春天万物生长的季节她养的橘色月季却没精打采地垂着头。
　　脑袋里想着事儿，这根烟她抽得轻又缓。

　　三月里的晴天，气温宜人，风吹过邻居家窗台上的藤萝，金黄阳光洒进室内，橘色花瓣被映得透亮。
　　心绪慢慢平静下来，姜迎将快燃尽的烟头掐灭在橘猫造型的烟灰缸里，这还是春节和沈暄去邻市游玩时淘来的小物件。

　　那次还顺道去了一趟佛寺。
　　寺庙百级台阶，爬上去要了她半条命，姜迎不信这些，但既然来都来了，总要许个什么愿望。
　　她跪在蒲团上，虔诚地闭眼叩头，求了个最庸俗的。

　　——菩萨，佛祖，信女空窗期许久，实在有些寂寞，你们帮我给月老捎个信，求他保我来年有个好姻缘。

　　云岘会不会是她的好姻缘她不知道。
　　只是用一根烟的时间姜迎想明白了，她看上人家了。
　　因为他长得合她眼缘，因为雨夜的苹果味香薰，因为他写的两张便利贴。
　　因为她发现，昨天周晴晴说起他有多么受欢迎的时候，自己的不开心应该又叫作“吃醋”。

　　毕竟，喜欢一个人就会变得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