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初晴》落星霜

3、第二章

　　时间没有刻度。
　　思绪一片空白。
　　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都弄不清楚了。
　　直到很突然的某一天，就像从一个漫长的梦境中突然醒来，无意识的睁开眼睛，世界就像一幅静默的水墨画般突兀的闯进了他的视线。
　　呆愣了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这是……看得见了吗？
　　闭上眼睛再睁开，又使劲眨了眨，那些色彩鲜艳的影像依然存在。
　　暗红色的木桌，天青色的笔筒，黑的发亮的砚台，深红色的雕花木窗，窗外翠绿的竹林，波光粼粼的池塘上飘着荷叶和半开的睡莲……
　　这是哪里呢？他为什么在这里？他是谁……
　　太长时间没用的大脑迟钝的跟不上思维骤然的爆发，头疼的厉害，便索性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懒得想，只是呆呆地坐着，看着，像橱窗里的人偶。

　　明秋进书房的时候就看见九殿下像往常这个时候一样，被娘娘放在书桌前的木椅上，娘娘则是拿着一本书斜卧在后面的榻上，看得认真。
　　“娘娘，点心做好了！”
　　主子是她见过的最好的娘亲，就算九殿下是残子，也一点儿都不嫌弃，亲自为殿下穿衣喂食，好生照顾着。这也算是不幸的九殿下的幸运之处吧！
　　“嗯。”女子淡淡的应了一声，放下书，走到桌边抱起木椅上的孩子，“放到桌上吧！”
　　“是。”明秋把精巧的瓷盘放到书桌上女子稍稍伸手就够得着的地方，安静地站到一旁。
　　轻轻拿起一块糕点放到孩子的唇边，看着小小的孩子像条件反射一样咬了一口，安静地咀嚼着，夏语冰温柔的弯起嘴角。
　　初晴，夏初晴，多好听的名字啊，乖巧安静，而且一点儿都不傻，虽然这孩子从一出生就活在只有他自己的世界里，但是她就是知道，他一定比宫里任何一个孩子都要聪明。
　　想着，语冰宠溺的亲了亲孩子的脸颊，明知道他不会回答，却还是习惯性地问着：“晴儿，好吃么？”
　　孩子没反应，只是安静地吃着东西，眼睛却转移到了语冰拿着糕点的手上。
　　夏语冰喂了初晴几口，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原因，就觉得现在的孩子和往常有什么不同。迟疑了一下，语冰低头对上孩子的眼睛，那双和自己一样的冰蓝色眼眸静静地看着她，平日涣散的视线凝成了一束，清亮的不可思议。
　　“……明秋！叫御医过来！”平时总是温婉的脸激动的泛起些许红晕，“快！”
　　六年了，终于开始了……初晴。

　　先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然后是一个挎着小箱子的老头和两个女孩，接着是以穿着明黄色衣服的人为代表的一大群，最后又来了一群挎着小箱子的老老少少，他们排着队握他的手腕，翻他的眼皮，甚至还有些会看他的舌头和耳朵。
　　听不见他们说话，也不知道那些奇奇怪怪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只是被一群人来回摆弄让他很不舒服。
　　拍开还想继续伸过来的手，初晴站起身，慢慢地迈开步子，整个人摇摇晃晃的。
　　他想走到那个女人身边去，出于直觉，他确认那个女人是那个一直对他很温柔的人。
　　因为平常很少练习走路的原因，走到一半的时候初晴不出意料地跌倒了。
　　没有哭也没有闹，初晴皱了皱眉，又爬了起来，继续向前走，就在还差几步就可以拉到女人衣角的时候，一双大手从身后托着腋下把他抱了起来。
　　初晴挣扎着转过身，看向阻碍他行动的人。
　　抱着他的是那个穿着明黄衣服的男子，坚毅阳刚的脸很好看，特别是现在笑着的样子，虽然听不见笑声，但是胸腔的振动可以告诉初晴他笑的很开怀。
　　初晴定定地看着男人，有些疑惑，有什么十分好笑的事吗？
　　男子说了些什么话，一大群人呼啦啦的就出去了，只剩下还抱着自己的男子和那个美丽的女人，两人又开始交谈起来。初晴转着脑袋，四处张望了一会儿，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就闭上眼睡了。
　　听不见就是这点好，什么声音都干扰不了他睡觉。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脑子闲的太久，突然运用起来显得很不顺手，初晴常常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就算眼睛看得见了也经常和以往一样发呆，倒是那个疑是他母亲的人总是变着法逗他，两三个月过去了，脑子才慢慢清晰起来。

　　正值午后，初晴吃了饭有些犯困，语冰却不放过他，一回儿捏捏他的脸，一会儿拉拉他的手，还会搔他痒痒，总要这么逗弄一番，若不是外面的人进来通报有什么事，她定不会轻易让他睡觉的。
　　看着语冰出了房门，初晴扯过软软的被子钻了进去。
　　睡了没一会儿，就有人扯他的被子。初晴料想是那个玩性大的母亲，也不理会，依旧闭着眼睡自己的觉。
　　平日里母亲若是见他这样就知道他是真累了，也就不再打扰他。今天却不知怎的，还是要坚持捏捏他。
　　懒洋洋地睁开眼，初晴才发现正捏着自己脸蛋的罪魁祸首不是自家母亲，而是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少年。
　　十三四岁的年纪，墨色的发，墨色的眼，唇红齿白，只是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冷峻。
　　少年见他睁眼，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的又浅浅的笑起来，嘴里说了些什么，而后把脸凑近他的，手也轻轻抚上他的眼睛。
　　初晴只觉得困，又懒得想懒得动，索性闭上眼睛放任意识陷入黑暗，任那少年再做什么也不理会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近傍晚，初晴跑到庭院里。池塘里的睡莲早开过了，现下只剩了零零散散的荷叶，初晴趴在石桥上一个劲的往水里看。
　　“呵呵~娘娘，您看！殿下在看鱼呢！怕不是想吃鱼了吧？”明秋掩嘴笑着，九殿下自从眼睛看得见了之后就活泼了很多，看着真是可爱！
　　“嗯。”语冰静静地望过去，微笑着吩咐，“那今天的晚膳就给晴儿准备鱼吧！”
　　语冰和明秋说什么初晴当然不知道，其实他并不是在看鱼，而是借着水面的反光看自己的样子。
　　他的头发和眼睛随了母亲，头发是金灿灿的，眼睛蓝蓝的，皮肤格外的白皙，明显是外国人嘛！至于“外国人”具体是指什么人他倒没细想过，只是看外表知道母亲和周围黑发黑眼的人都是不同的，他随了母亲，自然也与他人不同。
　　外貌则既不像他那个“疑是父亲”，也不像母亲，自成一体，看着有些眼熟，却不知道为什么眼熟。
　　初晴细细打量了一会儿，心满意足地离开石桥，又钻进了池塘边的草丛。草丛里总有些跳来跳去的虫子，他也不怕，可以捉了放到空着的花盆里看他们打架。
　　偶尔抬头的时候，可以看见一旁的树上结满了青青的小果子，初晴盘算着等它们红了就爬上树把它们全都打下来，因为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就是这个样子，初晴是一个有些怪异的孩子，听不见、开不了口，就算眼睛好了，大部分时间也是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一个人玩的自在。
　　宇文决站在庭院的门口，看着自己最小的儿子像一只小动物一样在草丛里蹦来蹦去，珍妃在殿门口笑的一脸温柔，常年冰封的心突然感到丝丝暖意，一时间竟有些恍惚。